司命你清醒一点
元星,玄魄系中孤独的行星。
这里并不适宜动物成长,几百亿年都没有孕育出高级生命。
早在几世纪之前,元星上登陆了一群人。他们是自己母星上最为理性丶优秀的人类,律师丶科学家和诗人,被理想丶信仰和自由“流放”到这片荒野,开始了理想国的建设。
在千百年前哲人对理想国的描绘中,存在着完美的正义,那即是人们依照自己的天性各司其职,共同构建起自由丶文明的国度。
而天性,同这里的环境一样,是可以被改造和培育的。
元星在一开始便享受着母星千年孕育出的科技和文明——在这里,人们不再需要承受生存与生育之苦,天使操纵机器为人们生产出了几乎一切,包括人口的再生产。而那些孩子们中极为优异丶特殊的个体,将被作为领导者来培育。
“司寇心中要有对正义的坚信和对人性的希望,因此尤金拥有一个光辉灿烂的少年时代,作为孩子们的首领,带领他们完成一项项天使的测试。”
“而我,要明白的最深刻道理,是弱肉强食。”
“无论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还是星际外的敌人,只有对方置於死地,我们才能存活下来。除此之外,我需要了解人类深渊中的黑暗,只有足够的了解丶仇恨,才能保证下手绝不留情。”
“除了平淡无奇的体术训练外,我面对着各种环境下的孤立丶排挤和暴力。从仇恨暴力到使用暴力,打倒那些对我不怀好意的孩子,通过天使设计的试炼。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今天……为了成为一名优秀的丶必须取得胜利的司命。”
“有一次,在模拟作战中,我被子弹击中了头部。然后,在黑暗中见到了你。”霍洵淡淡地说着,浑不在意“疯子”这个身份标签。
“你不是这个名字。”霍洵说。
“我想知道你是谁丶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记忆里,这到底是为什么,”霍洵渐渐将投向远方的目光收回,落在颜染身上,“可是……现在这些好像都不重要了。”
当你站在我面前时,一切都不重要了。
“也许真的是我疯了。”霍洵淡淡地讥笑着。
“你会接受这样的我吗?”他问。
目光交汇在一起,霍洵看到颜染的眼波中倒映的星星闪了闪,似乎是点了点头。
他捧住颜染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看,星星。”
霍洵扑了个空,颜染擡手指着天边那颗倒映在他眼中的星星,霍洵鼻子差点没气歪:原来是流星。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看见了此生从未见过的盛景——
无数的星星从天边坠落,开始速度极缓,然而就在几秒之内,无数陨星拖着火色的尾巴接连坠落,紧接着是遥远的震响。
不远处的人群开始骚动,从一开始观看美景的表情转为惊惶。
这已经不是正常的流星,而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巨大的彗星冲破了大气层,化为无数的火光和碎片,向着他们赖以生存的地方扑来。
“天使,”霍洵皱紧了眉头,“那是天使的方向。”
他紧盯着手上的通讯仪,通讯仪始终平静的界面此刻正在波动丶闪烁,霍洵按下呼叫,界面却卡住了,紧接着陷入了不停的频闪。
天空此刻如同被火光点燃,四周的霓虹灯开始爆闪,随后陷入了黑暗,前方的人群开始尖叫呼号,一场混乱迫在眉睫。
霍洵猛地攥住了颜染的手:“对不起,我要去维持秩序。”
颜染回握住他,主动跟在他身后。
“不要惊慌,我是元星司命霍洵。”
霍洵声音很大,充满了威压与沈定,在混乱中像是一枚压住舱底的巨石。
“天使正在启动紧急预案,会出现暂时的断电,请大家各自站在原地,不要造成摔伤以及踩踏事故。我向你们保证,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
他的话音依旧如往日般不夹杂一丝情感波动,却在此刻有着非同凡响的力量,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偶尔冒出几声哭泣和咒骂。
颜染在黑暗中看得清楚:其实霍洵也没有把握,甚至不知道此刻发生了什么,但也只有这样做才能维持人群的安定和暂时安全。
热力系统中断之后,空气中开始渗入寒冷,霍洵松开了颜染的手:“我要去天使的总部,去找尤金,我需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和你一起。”颜染说。
霍洵这次没有拒绝,他拉着颜染的手走到附近的一架高速飞行器上,暴力破解了装置后进入驾驶舱。
飞行器在空中疾驰,失去了导航与地面照明的地标,像是在黑暗的溶洞中盲行。
霍洵眉头紧压,幽深的眸子逼视着窗外的黑夜,像夜行的野兽般在黑暗的丛林中开辟出一条道路。
火光越来越浓烈,似乎能够嗅到空气中硫磺和硝烟的气息——飞行器在热流的冲击中缓缓下行,然而就在此刻,霍洵手臂上的指示灯亮了起来。
“霍洵,迅速离开当前位置,去三号城区,启动预备装置。”天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霍洵,迅速离开当前位置,去三号城区,启动预备装置。”天使的声音第二次响起,伴随着信号的滋滋啦啦,天使的声音中也“夹杂”了一些急迫的情绪。
“到底发生了什么!?”霍洵的拳砸在驾驶面板上,大声质问着天使。
“霍洵,赶快离开当前位置,去三号城区,启动预备装置。”天使的指令第三次响起,面对霍洵的质问毫无回应。
“王八蛋。”霍洵紧紧咬住牙,手背暴起青筋。
“霍洵——赶丶快——离……开当…位置…三号…*区启丶丶装置——”
飞行器盘桓在距离总部所在的天城几十公里外的上空,霍洵手中的信号器不断闪烁,天使的指令不断被波动的电信号拉长丶截断,显得十分诡谲。
霍洵猛地拉起操纵杆,飞行器在空中悬停,紧接着再次发动上升,转身朝向身后的黑暗驶去。
“对不起,”他胸口起伏渐渐慢下来,一面向颜染道歉,“刚刚太冲动了。”
飞行器再次穿过漆黑的夜空,只有逐渐下降的电量标志着他们在不断前行。在电量彻底告罄之前,飞行器终於缓缓降落,地面上的嘈杂声也不断增大。
这里是三号城区,在失去秩序的一个小时内,有些安装了夜视眼的人似乎趁机制造了一些纷乱,现在的人群在狂呼丶暴叫着。
“救命!救命!”女人的声音划破了纷乱,尖锐地冒出来。
霍洵的本能让他把目光转过去,理智却强行拖拽住他的脚步——他现在应该首选去重启天使的临时替代装置,而不是去处理突发事件。
“随机杀人!有疯子在随机杀人啊啊啊!”
“他嗑.多了!那人服用了致幻剂!”
“尸体!啊——!血!”
霍洵咬牙将一切抛在身后,拉着颜染朝地下的秘密入口走去。
这座城市已经疯掉了,在金钱丶色情丶致幻剂的浸泡下变得一塌糊涂,人丶非人丶机器人……谁也看不清,看不清霓虹灯里的现在,也看不到未来。
而他丶他们,只有坚持下去丶走下去,直到道路尽头。
霍洵走进漆黑的建筑,黑暗里忽然闪出一个影子,那张漆黑的脸上亮着绿色的眼睛,嘴角带着服用某些药物流淌的涎水,手中是一把沾血的刀。
“鬼……”那人惊慌地瞪大了人造的绿瞳,颤巍巍擡起了手中的刀,怪叫着向他们飞扑而来。
霍洵这次没有犹豫,枪声响起,刀重重砸在地上。
“小心。”
霍洵提醒道,他打开了信号器的外壳,将它屏幕的亮度开启到最高,发挥着最为笨拙丶简单的照明作用。
颜染跟他走下去,穿过曲折的路线丶暗门,终於抵达了那座机械迷宫的心脏。霍洵快步走上前去,迅速按下了中心的三个按钮,最后压下沈重的拉杆。
随着一阵蓝光的闪动,那道幽魂般的白光再次亮起,从临时重启室内一直延伸至地上,照亮了整座星球。
一道温和丶从容的声音伴随着灯光一同响起。
“现在向各位公民公开情况。”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我们对於一直向元星移动的小行星启动了核弹爆破计划。很遗憾,计划失败了。这并非天使的判断失误所致,而是自然的强力。”
“小行星的碎块和本体对元星造成了无法逆转的伤害,系统部分受损,在接下来的三个月内无法从事生产工作,伴随着偶尔的断电与紧急修覆。请大家提前做好应急准备,请勿争抢物资,维持良好的生活秩序。”
平静到冷酷的语调,像是在人群中炸起了一颗炸弹。
“什么?!”
“三个月?三个月,我们都随时会被抛进黑暗和寒冷里?这是真的吗?”
“不可能!这不可能是天使的决定!”
人群从一开始的怀疑逐渐变成暴怒。
“这是谁在搞鬼?是有人在天使和我们之间妄自传出假的讯息吗?”
“自由民主的天使不可能这样!我们的天使会告诉我们一切,和我们共享一切胜利和讯息!”
“一定是有人在假传信息!一定有叛徒!是人类会吗?尤金?那个司寇尤金?”
混乱中天使发生了短暂的二次故障,四周再度陷入黑暗——
在事实的接连捶打下,人们对天使的信仰一旦崩塌,渐渐只剩下绝望。
“闭嘴吧!”人群中忽然站起一个魁梧的男人,“那些人早就不知到哪里去避难了,现在唯一的生存手段——就是自己去获取生存的资本,自己管你自己吧!你们忘了刚才死掉的人了?根本不会有人来救你!”
话音未落,人群中又一声尖叫传来,一声枪响敲碎了三号城高奢店的玻璃,智能店员被一枪轰掉头部。
“哼哼,”人群中又传来冷笑,“都什么时候了,抢那些又贵又没用的玩意儿有什么用!”
紧接着,大型超市在混乱中被洗劫一空——
事实证明,物质的丰裕给予了文明程度提高的条件,却远远无法保证后者——在这片自由丶丰裕的沃土之上,最黑暗的时刻来临了。
在电力丶热力系统的时断时续中,绝望而疯狂的人群即将开始一系列的行动:杀人泄愤丶抢劫物资,以及纵欲狂欢,延续着一如既往的假象以自欺欺人。
第三次丶第四次;三号城丶二号城丶天城……
每次的哭声丶枪声丶尖叫声都要比上一次更加尖锐剧烈,在这场返祖丶返还回野蛮屠杀抢掠中,看不清这究竟是一场悲剧丶还是狂欢。
颜染紧紧抓住了霍洵的手:冲动毫无效用,只会让自己陷入危险。
此刻,霍洵并没有行动,而是冷冷望着眼前的一切——那曾是他守护的秩序丶保护的民众,他拼上性命维护的一切。
他曾经会因为枪口对准的是人类,而不是怪物丶机器而犹豫而受到重伤,后来渐渐学会了将枪口擡高一寸,保持了误杀为零的执法纪录。
可现在……这一切如此讽刺。
就在此刻,讯号器再次亮了起来,对面传来的是熟悉的丶尤金的声音。
“霍洵,霍洵…”尤金的声音疲倦而虚浮,“对不起……”
“尤金?你怎么了?”
霍洵的声音在极度压抑下流露出震惊,他想象不到尤金能出什么意外。
“我…背叛了天使,对不起。”尤金在那头勉强地笑了笑,像是顶着巨大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