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神与美人鱼
一股奇异的味道忽然涌入了索兰的头脑,将里面的思绪冲得混乱——
清醒时压制了太久太久,漫长的丶难熬的人鱼发.情.期,终於在本体陷入昏迷的时刻,潮水般汹涌地来临了。
昏迷的颜染缩起身子,那里仿佛灼烧着一个火球,痛苦流窜遍了每寸肌肤,使他们暴露出并不健康的绯红色。
瘦削的脚腕上滴滴答答滑落出浑浊的东西,颜染洁净的指甲紧紧握进手心,在手腕淌下一丝鲜血。
索兰的眉头死死皱紧,一遍又一遍抚摸过颜染潮红的面庞,试图为他降温。
他在寒风中脱下自己的已经褴褛的外套,将洁白的身躯一次次重新擦拭干净。
在颜染一阵又一阵濒死的颤抖下,索兰的手也逐渐微微发抖。
“颜……”
他的脑海滑过透过那只精灵摄取到的画面。那些画面丶画面中出现的别人丶和颜染曾让他一次又一次愤然丶心悸……
他现在好像懂得那是什么了。
可是,那种事,他不能未经允许擅自做出决定——
忤逆颜染的意志,带来不可预估的后果,单纯只是想象颜染伤心欲绝的画面,索兰已经心痛到快要碎裂。
“不能妥善度过这种周期,人鱼就会死去。”
颜染变毛变色丶咬牙切齿读出这句话的表情再次出现在索兰眼前。
索兰渊面般的瞳孔出现了刹那的紧缩——
如果不想接受颜染的死亡,他就必须去做,不管后果如何。
哪怕就算……
这一次,他是为他自己,完完全全地只为他自己要颜染活下去的意念。
只有那个人活下去,他才又继续存在的意义。
索兰轻轻解下沾满血液和浆液的衣衫,铺展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之上,将颜染轻轻放在上面。
周围的雪轻轻留下了他身体的形状,那是他们今日短暂的印迹。
索兰轻轻俯下身,吻了吻小狐狸比雪更纯白的脖颈。
那里的脉搏温柔地跳动着,雪不停地飘落在这苍茫茫的陆地上,在风中回旋,在皮肤上被炙烤成了水滴。
夕阳落下,又过去了一整个昼夜。
他们一直在一起,跨过了白天和黑夜,浸透了雪水和阳光,直到颜染恢覆平稳丶均匀的心跳,安静得如同一个不会发声的娃娃。
索兰将他包裹完整,抱在胸前,在阳光遍及的雪野上继续行走。
太阳渐渐升到天空中央,雪原之上的白色开始消融。
一路向着北方前进,太阳一下变得极度炽烈,碎冰甚至来不及渗入地下就已经升华,脚下的路渐渐变成枯黄的草野。回头望去,不见边际丶也不见那片神秘的森林,唯有浩浩荡荡丶寂寥无比的天穹。
颜染就在这时醒来了。
感应到那双墨色的眸子的活动,索兰即刻低头去查看。
“索兰……”
颜染的声音有些沙哑,却还像以往那样动听。
颜染轻轻握了握抓在手中的索兰衣襟,“抱歉,让你担心了……”
他清了清嘶哑到不正常的嗓子,松手后轻轻按了按索兰的肩:“这样好辛苦,放我下来,我也可以走……”
索兰没有拒绝,握紧了他的手臂,使他虚弱的双腿落在地上。
颜染站起来,挽着索兰的手向前走,然而,踉踉跄跄走了两步之后,他猛地打软丶原地倒了下去。
索兰重新将他抱住,然而,就在那一刻,索兰看清了他变化的脸色。
颜染身形僵直,随即推拒般轻轻挡开索兰的怀抱,仅在一只手的搀扶下,低头查看起自己的衣裳丶衣物覆盖下的皮肤。
他不敢相信,可身体之内撕裂的剧痛丶暧昧的痕迹丶倦怠的感觉……他似乎已经被告知了什么。
就在那一瞬间,那双美丽眼眶中流出了索兰从未见过的覆杂——
颜染忽然转身正面朝向着索兰,不可思议的眼神灼烫过他的胸口——
那里平滑而干净,并没有一个属於他的印迹丶他一次又一次要寻找的印痕。
小狐狸的手有些颤抖。
他后退着,在狭窄的限度内和索兰拉远了距离。
怎么会这样……
那种事,他明明可以控制很好的……怎么偏偏会在这个时候……
颜染的头脑一片混乱,又在混乱中渐渐抓到了头绪。
是他自己的问题,和索兰无关,索兰只是单纯地丶善良地想要救助自己……
“抱歉。”
索兰说,垂下了那双无尽深渊丶似乎装载得下一切的双眼。
索兰并不知道——在狐狸的本能里,他们生来便背负着对唯一配偶的忠诚。一生一次,无论千年百年,就只拥有一名命定般的伴侣。他们生来便至死不渝只能爱一个人,可那并不是眼前这个人。
疼痛和疲倦让颜染在推开索兰的下一刻膝盖不自觉软下去。他坐在了草野上,轻轻对索兰摇了摇头。
“别这样。”
颜染轻轻垂下头,风和阳光拂乱了他的头发,索兰看不清他的表情。
“抱歉,我们要至此分别了,虽然不是你能理解的原因,但是……”
“当初对你说过一起走的话,好像不能实现了。”
小狐狸自语般轻轻说着,音色被揉散在风中,他透过碎发的遮掩和模糊的泪水,偷偷看着沈默的索兰。
颜染就从未想过要将他抛弃过——
哪怕这并非此行的任务,他也从未想过要抛弃索兰。
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已经习惯了天天待在一起,索兰已经成为这段旅程的一部分,陪伴丶友谊丶友爱丶爱……这一切的界限在哪里,他也并不知道。
只是那种血脉中的本能,在此刻仿佛变成了诅咒,分裂出一个强大的声音,强迫颜染走,离开他渐渐不愿离开的地方。
况且,他早就透过幻境知道,他绝非偶然来到这里。他必须去弄明白,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以及卫凌昭到底是谁。
他没有停下来的理由。即便会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和误解,即便一路向前也会不断失去。
然而索兰并没有疑惑与不解,他只是用那种理解一切的眼神静静注视着颜染。
“我要走了,你……不要跟来。”
颜染支撑着用正常的话音调强调着,向着索兰发出最后一道命令。
可同时,内心另一个声音不住冒出:不要服从命令,你可以不听。
可索兰并没有。
索兰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小狐狸缓慢且吃力地支撑起地面,几步后又跌跌撞撞落回去,尘埃沾染了他的衣袂,唇角被一次又一次地紧紧咬住。
踉跄的背影渐渐缩小,索兰如古井般无波的眸底泛起一层波澜。
他闭上眼,胸口传来炙烧般的疼痛,那是一种具象化的痛,毒液般扩散了全身。那是心已不在的感觉,它跟某个背影离开去了远方。
他在混沌中被唤醒——而当那唤醒他的声音不在,他便不再有重生为人的意义。
索兰的目光望向颜染离去的方向,又仿佛什么都看不到。外面的环境正接受着他意志的支配,慢慢变化着形态。
渐渐地,他脚下的平原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山谷。
地壳渐渐聚拢丶堆叠,连山谷也填埋不见,只馀下一座坟墓般的洞穴,容许他枯坐在其中。
焱索兰丶白狼丶混沌之神……一切都在他的眼前穿过丶消散,
当他决定重新沈沦丶进入另一段漫长到恒久的沈眠时,□□强大的自愈力也同时被解除了——
抽象的痛苦逐渐化成肉身的伤口,他的皮肤慢慢浮现出大大小小许多疤痕,贯穿了他的手臂丶双腿丶脖颈丶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