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寂静了。
几位公子眼观鼻,鼻观心。
解瑾年阴沉下了一张脸。
他往日积威甚重,无论是族内还是家中,都是他一言堂,几乎没有谁敢出言顶撞他。
解闺璧当着他几个儿子如此,简直是让他下不来台。
然而,解闺璧坐在圈椅上,不大的人儿,脚尖儿堪堪点地。
但气势却半点不输人,慢条斯理道:“你家要是有什么好东西,我瞅上了,上来就问你给不给,解族长什么反应?”
族长被问得一噎。
族师见苗头不对,忙打发几位公子,给解瑾年递个梯子,“诶呀,都这个点儿了啊,伯紫啊,老头子上年纪喽,不禁饿……”
解大公子是个聪慧的,听懂了话,立马道:“那我兄弟几个下去,去厨房看看,弄几个安师喜欢的菜肴。”
二公子在旁边跟着附和:“是极,是极,来者是客,这位小兄弟干脆一起留下用顿晚饭?”
解闺璧抬眼看向解目。
后者会意道:“已经派人去接你弟弟了。”
解闺璧便点了点头,很是大方礼貌道:“那边叨扰了。”
端看这举止得体的样子,怎么也跟这人一身粗布麻衣,挖矿挖的脏得跟个煤球似得样子不匹配。
解目顿了顿,又问:“要不要让人带你下去梳洗一下?”
解闺璧当惯了大小姐,如今浑身脏兮兮,刚才她在外面饿得很了,才叫人打了水,洗了手。
这会儿早忍不住了,也没因为是在族长府感到什么不自在,直截了当地点头答应了,“那边有劳。”
几位公子‘一唱一和’,叫来下人把解小姐带了梳洗更衣。
解目细心,走过去低声跟下人多吩咐了几句,点破了解小姐女儿身,省的因为误会闹出什么事端来。
族长跟族师关起门来商议,几位公子都被关在了书房外。
送了峥石师回来的解季来风一般地‘飞’了回来,结果,瞅见几位兄长都站在了书房外大眼瞪小眼。
他立马八卦地问:“怎么样?”
他三哥语气有点唏嘘,“幸亏你走了,刚才咱哥儿几个吓得都不敢喘气。”
一边的解二公子道:“目哥还好一点。”
解伯紫点头,解目之前就在他身边,他看解目脸色都不带变的。
解目倒是淡淡地说道:“你要是见过这小丫头当着百十来号人的面,把解三金怼成了什么样,心里多少也会有点准备。”
三位公子齐齐:“???”
什么小丫头?目堂兄你是不是说了什么很了不得的话??
解目微微摇头,对自己最小的堂弟道:
“季来,你要是没事不若跑一趟功勋阁。
这小姑娘的弟弟在那等着,我这一着急把这事儿忘了。
你跑的快些,现在去,多少能般堂哥把这事儿糊弄过去。”
……
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下人贴心地拿来了一套合适的淡粉色女装。
解闺璧换上,对着这个世界独特的玉镜梳理长发。
略潮湿的黑发被她扎了个简单的马尾。
这是女子最好的年华,不需要任何粉黛,便宛若一株出水芙蓉。
重回十五韶华年,倒也是这不幸中的唯一一件幸事了。
下人引着目公子带回来的这位小姐去了后宅的善堂。
热腾腾的饭菜已经摆盘上桌了,自家小弟终于看见姐姐,红着兔子似的小眼儿‘蹬蹬蹬’跑了过来,一头撞进解闺璧怀里。
“姐姐~!”
解闺璧揉了把自家弟弟的狗头。
“怎么又是你?”清冷男声有点不悦,解闺璧抬眼瞅去,见说话的解四公子瞪大眼睛。
解闺璧懒得搭理,她‘大黄’丢了半块在这族长府,她现在瞅见族长府的就顶眼。
席上其他人也略显迷茫,似乎都没想到解季来如何认识,这位有着‘通天’本领的少女。
解季来对安师道:“安师,这女子还懂堪舆之术!若那人突然接了石塔令,扰得咱们阵脚大乱,昨日这女子便该引荐给您,让您帮着看看她是否真懂那堪舆术。”
安师先前听闻解目对解闺璧本事的猜想,都没露出多少惊讶之色。
现在解季来一番话,反倒令他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眼,似乎要将解闺璧看个明白。
解闺璧牵着阿鹰入席,一路上阿鹰小声跟自己姐姐嘀咕,“族长府的几位公子对我可好了,但姐姐你要是有为难的地方……千万别顾着阿鹰。”
趁解闺璧梳洗的时候,拼命讨好这破小孩儿的几位公子:“……”
解闺璧难得露了笑脸。
她凌厉起来的时候,能让解瑾年感到糟心,但此时温柔笑起来的模样却又像极了少年人慕少艾时心中想象的女子模样。
解闺璧大大方方、坦坦荡荡牵着弟弟入了酒席上的客座。
期间,坐在安师身侧的二公子则小声耳语,把那日的事给安师讲了。
安师听得两眼发亮。
“小友真懂堪舆术?”
解闺璧瞅了一眼白发白胡子的小老头儿,淡淡道:“堪舆谈不上,倒是粗通一些简单的风水局,还有识人相面之术。”
小老头颇有兴趣,“愿闻其详,还请小友不吝赐教。”
安师一席话,倒是让席面上的族长一家神色一肃。
族师传承关乎一族延续,这是仅次于蔺吉道齐的大事。
解小姐唇角微微上扬,“那不如就拿族长举个例子。”
席上所有人:“……”
沉默地板着脸,抬起手正要夹一筷子糖醋鱼的解瑾年:“……”
解闺璧却不管这一桌子人面色如何微妙,直言道:“观族长面相,耳廓突出,又长了一双吊睛白虎眼,便是典型的刚愎自用之人的面向。”
解小姐说着,从面前盘子里夹了一只肥美的河虾,径自剥着,侃侃而谈:
“有这种面相的人多目中无人,刚愎自用,喜好胜逞强斗狠。
但好在你印堂不狭窄,倒不是那种贪得无厌之相。
不然莫说合作,我看你第一眼就有多远躲多远。”
“再看族长您这鼻子,高挺有节。这样面相的人实在是性格孤傲,是喜欢独断专行,狂妄自大的。”
“这样的面相也是走两个极端,蠢笨的,我觉得活不长,就能被自己得罪的人弄死。
但要是脑子够的,就又是柳暗花明了。
就是说,解族长您要是聪明人的话,虽然喜欢钻牛角尖了一点,又经常认死理了一些,但反倒更容易取得成功。”
解闺璧说完,解瑾年一张脸已经黑如锅底。
席面上安静的落针可闻。
解小姐把包好的虾放到弟弟盘子里,拿了一边放的帕子慢条斯理擦了擦手指头。
好像个没事儿人一般,完全看不出刚才借着给人看面相,这里主人喷了个狗血淋头。
几位公子低着头,盯着自己的碗碟,都快能把碗碟盯出花儿来。
没人敢去看解瑾年此时的脸色。
“噗~”此时唯一敢笑出声的只有穿着麻衣的白发老头儿。
他就像是个老顽童,自从忍不住笑了一声后,就再也不遮掩了,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整个席面上都是这位老先生的愉悦至极的笑声。
“妙,太妙了哈哈哈哈!唉!你这娃娃!怎么现在才让老头子我遇见?哈哈哈!真是天不绝人路呐~!”
族师的笑声让解族长气的直接撂了筷子,但他说的话却让族长不得不压下火儿,更慎重地看了一眼解闺璧。
解族族师至今没有衣钵传人。
族长府都要愁秃了,找了不少适龄的族人带去给族师看。
结果都被老人家摇了摇头打发回来了。
眼看着安师越来越老迈,再没有传人,解氏一族未来延续堪忧。
结果却真应了安师一直挂在嘴上的那句话。
天无绝人之路。
这不,就突然冒出了个解闺璧。
安师笑够了,便神色一正,问解闺璧:“小友,可愿跟我学堪舆术?”
“未来可以当族师,揪着族长劈头盖脸骂,他还得老老实实听话的那种。”末了,老爷子还对解闺璧挤咕眼儿,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
解闺璧:“……”
解族长:“……”
上起来,上辈子,解小姐学什么会什么,灵性的很。
就有跟她卖玉石的老顾客,一位精通风水堪舆的大师,非要收她做弟子。
大小姐那个时候的回答就很绝。
解闺璧夹了一大块糖醋鱼,是族长最喜欢的鱼肚子,看的族长眼皮子一抽。
一条鱼不大,最肥美的肚子就那么大点,着小丫头一筷子全给夹没了!
解族长严重怀疑自己遭到了这小丫头的恶劣打击报复!
证据就是这小混蛋把这一大块鱼肚子塞到了她弟弟的碟子里。
解小姐把自家小弟的头按下,让他埋头吃,少听大人说话,而后就淡淡道:“等哪日翡……绿石挖绝了,我再考虑转行也不迟。”
一片鸦雀无声。
要不是族师这一门要求身高,族长恨不得把几个儿子塞到安师门下。
头次见到有人拒绝上赶着收徒的堪舆师。
安师眼睛瞪大的像极了问了臭脚的猫儿,就很懵,显然也是没想到。
“那、那小友你想作甚么以后?”
解闺璧夹了一筷子青菜叶子,笑的眉眼弯弯,“当然是——”
……
“何人胆敢擅闯石师盟?!”
就在解氏族地族长府宴请解大小姐的时候,三百里地外的彭城内,就跟城主府隔了一条街,无比庄严气派的石师盟分会会府却是闹得人仰马翻。
石师盟分会豢养的‘打手’冲向擅闯者。
额心启灵玉发出充满灵性的光芒,修行者各种能力映照的会府上‘五光十色’,活像是‘佛国宝刹’。
但实际上,定眼细瞧,还能看见时不时有人形黑影‘抛飞上天’,而后化出一道完美的弧度,被丢出石师盟会府。
往日一天三次‘晨昏定省’的彭城城主,此时像是突然成了闭目塞听的聋哑人。
眼看着石师盟都要被人挑翻了,也不见得一街之隔的城主府派出个喘气的活人过来瞧瞧。
而闹得这鸡飞狗跳墙的‘罪魁祸首’,一位赤手空拳……哦,不,准确说是一只手上拎着一只二斤装的小酒坛的玄衣人,抬脚有踹飞一个修行者。
终于‘登堂入室’。
玄衣人挥挥空着的那只手,此件摆设连带桌椅板凳,统统化为齑粉。
露出一个个撅着腚瑟瑟发抖藏在其下的石师。
男子披散的墨色的长发,下巴上有着淡青胡茬,他仰头便是浮一大白。
略浑浊的酒水顺着这人白皙的颈项流淌出不少,沾上衣襟。
往日趾高气昂的石师,此时每一个敢站起来指着这猖狂的男子鼻尖骂出一个字的。
他们全都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甚至不敢聊起眼睛去看这人的衣摆。
‘哐啷啷’一阵声响。
面前的地上被倒出了好多原石。
只听,来人懒洋洋,有点后悔刚才‘砸东西’砸的太顺手,没给自己留一把椅子,他道:
“来,给你们一炷香,将这些解了,不然……”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