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星河璀璨。
李青倚在帐篷口,仰望星空,静默无言。
“干爹…吃饭了。”李宏端着碗筷兴冲冲走来。
疯了半天的他,还未从亢奋中清醒过来,但见干爹心情似乎不好,便压了压情绪,在李青身边坐下。
李青接过碗筷,扒拉了口米饭,问:“行军有些日子了,可还习惯?”
“挺习惯的,累是累了点儿,但睡一觉也就好了。”李宏挠挠头,小声问:“干爹你是……想张爷爷了吗?”
李青强笑笑:“也不是很想,人啊,总要往前看,一直沉浸在过去,会把自己逼疯的,但有时候总是情难自禁。”
“嗯,”李宏安慰道,“张爷爷在天有灵,也希望干爹能开心快乐。”
“呵呵……干爹比你想象的坚强,用不着安慰。”李青低头,继续扒拉着米饭,“行了,疯一天了早点去休息,这才是开始,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干爹,孩儿不累,陪您一会儿。”
“都说了用不着,快去休息吧。”李青语气不耐,“麻溜儿的。”
李宏无奈,“那好吧,干爹也早些休息。”
脚步远去,李青抬头,望了眼朦胧的星光,继续吃饭……
次日,日常行军。
李宏收敛了许多,不过还是保持欣然,兴奋,这关外风光真是百看不厌,尽管没有姹紫嫣红,甚至草都开始枯萎了,但这种苍凉的无垠大地,充满豪迈,却是中原难得一见。
不过,随着不断行军,李宏这种亢奋的心情逐渐淡化,最后无聊起来。
行军本就是枯燥的,之前有新鲜感保持,审美疲劳后,终是要回归现实。
渐渐地,李宏感觉到了疲惫,一夜过后,仍是缓不过来,身体像是散了架。
这时,李青才开始说教:“这只是打仗的第一步,也是最轻松的一步,且你还有马骑,当战斗真正打响时,那才叫艰苦……
书上的,终是书上的,你所以为的挥一挥衣袖,敌人灰飞烟灭,根本不存在。”
李宏垮着脸点头:“干爹,你带兵打过仗吧?”
“嗯…打过,不止一次。”李青点头,“不过,做主帅还是头一次。”
“你紧张不?”
“紧张什么?”李青没好气道,“干爹我啥场面没见过,这才哪跟哪儿,想当初……我也是很辉煌的。”
李宏来了兴致,道:“说说呗。”
“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李青摆摆手,一脸高深莫测。
“……哪有说话说一半的啊。”李宏郁闷坏了,他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道,“婉清妹妹他爹,就是干爹你救的,说说当时情况呗。”
他没敢说‘太上皇’三个字,打哑谜道:“你当说书,这也挺无聊的。”
“那次没什么技术含量。”李青淡淡道,“我一把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路横推,势如破竹……”
李宏:-_-||“干爹,可以夸大,但不能夸张。”
“你懂个锤子,老子这都保守了。”李青瞪了他一眼,“当初鞑子兵围京师,我手持百余斤大刀,杀的鞑子胆寒,所到之处,杀的鞑子溃不成军……”
“……你这也太假了吧?”李宏无语。
他知道干爹厉害,但不信干爹这么厉害,这简直超出了人类范畴。
“小子,你干爹可没吹牛。”不远处的石亨拨马上前,“你是没见,当初你干爹那叫一个猛,跟牲口似的……”
石亨眉飞色舞,巴拉巴拉……
就好似……牛逼轰轰的人是他。
李宏仍是不太相信,不过也有些动摇了,因为石亨说的就跟真的一样。
石亨叹道:“岁月如刀,这才多久……”
他忽然顿住,转而道:“眨眼,都过去十六年了啊,记得那时,老子还是冲锋陷阵,所向披靡的高手,他娘的……”
石亨骂骂咧咧,“老子经常觉得自己还是少年呢,他娘的,转眼就老了。”
“就你还少年呢,你孙子少年还差不多。”李青忍着笑说,“也不嫌臊得慌。”
石亨:“……过分了啊!”
李宏见俩人又要拌嘴,心下好笑,他放缓速度,让二人并驾齐驱,自己静静欣赏关外风景,憧憬若跟鞑子对战,能杀几个。
又行十余日,一行人总算是跟明军、草原部落会师。
粮草补给还未到齐,大军便暂且驻扎下来。
李青忙碌起来,忙着整顿军纪,忙着分配任务,忙得不亦乐乎……
这样的干爹,李宏还是头一次见,他都惊呆了。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干爹这么懒的人,简直世间少有,就是干活儿也会是慢条斯理,井然有序的那种。
不想,干爹这一忙起来,直叫他这个年轻人都觉得雷厉风行。
似乎都不用思考,不用规划,一条条帅令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使了出来,令他目不暇接。
李宏忍耐着好奇,按着干爹的吩咐:少说,多看,多学!
很快他就发现,在干爹的一系列操作下,原本对去河套不满的草原部众,没多久就接受了现实,似乎…还是愉快的接受。
且,经过干爹调度下,双方林林总总超十万人的大队伍,变得井井有条,一点也不显得松散。
此外,在干爹的运作下,无形之中,将草原部众中的妇孺,整个给集中在明军的眼皮下,俨然成了人质。
更离谱的是,这些个草原部众,竟然对此没有任何意见,相当配合。
李宏大为震惊:这些人都是傻子吗?
是夜。
见干爹终得清闲,李宏终于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干爹,你是怎么做到让他们这么听话的啊?”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许之以利……”李青扭了扭脖子,“干爹是个讲道理的人。”
“……真诚点儿,说话的方式真诚点儿。”李宏苦笑道,“干爹你这…说点儿我听得懂的。”
李青淡淡道:“其实也没什么,给点钱,画画饼,亮亮拳……最后,心平气和的跟他们讲道理,顺便打一下感情牌。”
李青举例:“就拿把妇孺安排到中军来说,表面看,这对草原部众来说是受制于人,但妇孺在大军中央也能得到帮助、扶持,且杜绝了行军路上被抛弃的命运;
而且,在此之前,我已通过其他手段,充分获得草原部众的信任,
他们相信大明不会坑害他们,还能保障家小不会被抛弃,自然也就不排斥这样的安排了。”
李宏咂了咂嘴,道:“干爹,你这…都是打明牌啊?”
“没错!”李青颔首,“宏儿你记着,阴谋诡计是走不远的,因为阴谋一旦被人识破,就变得毫无用处,甚至被反噬;
除非你能碾压对方的智商,但这种情况几乎不存在,这世上,傻子没那么多。”
顿了顿,“尤其是庙堂之上,更多都是在用阳谋,让人知道你的意图,却不得不按照你的意图去做,才是上上之策。”
李宏追问:“那怎样才能让人知道我的意图,还按我的意图做呢?”
“让他们权衡利弊后,发现按照你的意图做,对他们最为有利,亦或损失最小。”李青说。
“啊?这……”李宏苦着脸说,“这也太难了吧?”
李青哼道:“你真以为,看看兵法,看看资治通鉴之类的典籍,就能在庙堂屹立不倒,呼风唤雨了?”
“你也不想想,能在朝为官的人,又有哪个不是熟读经史?”李青没好气道,“在任何时候,小聪明都是走不远的,唯有大智慧。”
李宏讪讪点头,又道:“干爹……你能不能具体化一点儿,比如遇到某一件事,怎么应对,如何解决?”
“不能!”
李青抬手敲了他一下,“你应该学的是方式方法,而不是抄作业,若抱着这样的心理,你还是别进庙堂的好,不然迟早被玩废。”
“干爹……”
“少来!”李青又敲了一下,骂道:“庙堂争斗不是过家家,也不存在什么复制性,最终利益导向,受益人群,参与斗争的势力……复杂因素理不清,光想着抄作业,除了让你一败涂地,不会有其他结果。”
李宏不敢反驳,他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同时,对干爹也更崇拜了。
“干爹,你真厉害,那么多人都斗不过你。”
李青微微摇头:“干爹在庙堂搅动风云,倒也不全靠着智慧,还有帝王的支持、信任。”
停顿了下,又补充道:“有时恼了,也会用些非常规手段。”
“比如……?”
“惹恼了我,给他埋了。”李青阴恻恻道。
李宏:“……”
“干爹,你,你杀过官员?”
“昂,不止一个。”李青摊了摊手,道:“没办法啊,人家都把脖子伸到我跟前了,我不杀,那不成孬种了?”
李宏震惊:“干爹…你在京师杀官?”
“骗你干嘛,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你不信去问武清侯。”李青说,“这事儿在京师,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你杀了官,皇上都不治你罪?”李宏人都要傻了,这简直……离谱!
李青点点头,很自然的说:“谁让他们惹我的。”
“……可你,也不能杀同僚啊!”李宏怀疑干爹吹牛,但他没证据。
李青嗤笑,不过,随即又认真起来:“你记着,别想着学我,没有人可以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