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艺。”我说。
我父亲说：对！对于你来说，意味着手艺、谋生的手段，咱们的阴阳绣比较特殊，
也能作为阴行里头混出头的一门秘术！这些都是刺青对于你的意义，但他的意义，
不止于此！
我抬头，看着父亲。
父亲又说：刺青之于鼠老太，之于许多的客人，很有可能是他们想要纪念亲人、朋
友、曾经的一段感情，也可能是记录一次极度喜悦或者悲伤的状态，他们试图通过
刺青记录这些情感，记录在他们的皮肤上，一辈子都不忘记!这些对于他们，都弥
足珍贵。
“客人把珍贵的情感记忆，交给了你，就是对你的信任。”我父亲直接爆发了，骂
我：你刚才呢？你刚才是用什么样的状态，来对待客人对你的信任？你刚才那个恍
恍惚惚的状态，又凭什么完成这么一次弥足珍贵的情感记录？
我听了父亲的话，茅塞顿开，跟他认错，说我会用最好的状态，来完成往后的每一
次刺青。
我父亲低着头，跟我说：小祖，你记住了，刺青和绘画，是同样的艺术，但刺青远
比绘画难，绘画可以更改，可以重画，无非是多费一分精神，多费一张画纸，可是
刺青不能，人皮之上，只有一次机会！你后期的任何更改，都在让这幅刺青作品变
得不完美，客人通过人皮记录下来的情感也不再完美。
“手艺让客人更加信任你，信任让你的手艺有更完美的状态，相辅相成，这才叫——
手艺人。”
从那天起，我就明白，阴阳绣是一门手艺，而且阴阳绣一术，承载了十分多宝贵的
情感。
我给鼠老太做的这幅阴阳绣，是我出师后上的第一课！这一课无关技巧和手艺，关
乎于“心”，用心做手艺。
我听了我父亲的告诫后，调整好了状态，也不管鼠老太是不是臭味扑鼻，聚精会
神，认认真真的给鼠老太做起了老鼠刺青。
我给鼠老太做完了刺青的轮廓之后，按照“阴阳绣”的惯例，我需要去询问鼠老太这
刺青背后的故事，只有我知道了这故事里头的情感，我才能在上色的时候，把刺青
的精神和情感做出来。
那鼠老太是个挺和蔼的老太太，她把她曾经的事情，说给了我听。
这老太太，身世是非常奇怪的，但毫无疑问，她是一个可怜人。
鼠老太她十七岁以前，都是一个正常人，过着正常的日子，那时候，她还不叫鼠老
太，叫阿香。
阿香十七岁时的一次上坟，她在坟边，瞧见了一个清秀的小伙子。
那小伙子在旁边的一座坟上上香，磕头、烧火、做祭，无比虔诚。
小伙子认真的模样，落在了当时少女阿香的眼里，就像是一颗石子，投在了她心里
的那枚井里，荡起了一阵阵的涟漪。
有一见钟情这个词，就有这一回事。
阿香感觉自己爱上了那个男人，那个认真的模样，总是在她的心里浮现。
那个年代，女生主动去表达自己的爱意，是一件很离经叛道的事，但阿香还是勇敢
的去做了，她在村子里到处寻找，寻找那个她心里头的男人，可是找遍了那硕大的
村子，也没找到。
最后没办法，她决定上坟山，去她家坟边的那道坟上找线索，她胆子很小，但是为
了心里的爱，她瑟瑟发抖的上了坟山，瞧清楚了家坟旁边的那道坟，坟是新迁的，
坟碑上写着“父亲书远航之墓”。
原来那个男人姓书？
村子里大部分都姓冯，外姓人很少，更加别说“书”这么冷门的姓氏了。
她又打听了好久，最后从面馆的老板那儿打听到了，说村里去年来了一个外地人，
那人很少露面，在村口开了一家“收古玩”的店，他平常很少开门，估计到处去寻
“古玩货”去了，偶尔开门呢，那书姓年轻人也不和生人聊天，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做事。
阿香打听到了这个，就经常去那个古玩店门口张望，她一个月内，张望到过小伙子
几次，每次，那书姓小伙子，都在很认真的做着手里的活儿，有时候呢，擦擦印
章，有时候呢，又写写画画。
那小伙子的世界，似乎就是那个小屋子，他一个人总是怡然自得。
最让阿香一动芳心的，就是那小伙子，不管做什么，嘴角总是挂着温暖的笑，用现
在的话说，叫乐观、阳光。
阿香当时的工作，就是在街头的赌坊、面馆门口卖花生、瓜子之类的零嘴，她有一
天，终于鼓起了勇气，没有出摊，而是从家里包了半斤花生、半斤瓜子，忐忑的去
了小伙子的店里。
那天，刚好小伙子也在，阿香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小伙子抬起头，看见了阿香，
他看着阿香就笑，阿香也大步走了进去，把花生和瓜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怯生生的
丢下了一句：磕瓜子、剥花生，可以打发打发时间。
小伙子再次笑了起来，这次是大笑，开心的大笑，阿香本来打算放下零嘴就跑的，
但她被小伙子那弯笑勾住了，脚也走不动了，就站在原地上，看着小伙子，那一
刻，她觉得时间仿佛定格了。
两人从此，关系就稳步上升，阿香每次做完了活，都来小伙子的店里，坐上一阵
子，此时的她也知道了，小伙子叫书玉，书玉十几岁时候，遭了一次横祸，不会说
话，是个哑巴，但能听得懂别人说的话。
阿香却并没有因为书玉是哑巴就放下心里的爱，她每天都坐在书玉的店里，坐一个
小时，两个人就对着笑，一句话也不说，静谧的店里，总能洋溢温暖的气息。
这种日子过了半年，某天，阿香在卖零嘴的时候，书玉托人送了一封信过来，阿香
打开了信，惊呆了，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两句话：阿香，我喜欢你，和你在一起
很幸福，可我不能和你一辈子待在一起，他来了，我得走了
这是书玉给阿香的离别信，阿香当时脑子发懵了，她等到了自己的幸福，但幸福转
瞬即逝？她当时连自己的零嘴摊都没顾得着管，一路狂奔，去了书玉的店里，但书
玉已经人去楼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