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流水人家,白墙黛瓦,石街轻柳桃花。

脚下那一叶扁舟还在轻悠悠地飘荡着。如果不是因为岸上还站着一群碍眼的人,苏凉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正身处某个江南的水乡古镇。

很显然,新地图上生成的地形,依旧是从选手的意识碎片中提取的。苏凉不敢确定当下这个场景是否就是来自自己的脑海,又是否掺入了其他的混搭元素,但无论如何,能在这个世界重见这种景象,对她来说已经是种十足的惊喜了。

……从另一方面来讲,在这种场景下,找到诃谙那群人,也是足够讽刺。

苏凉现在相信战歌说过的话了。这个系统,搞不好还真是为了增加看点,故意这么设计的。

这边苏凉还有心思东想西想,顺便怀念一下自己久违的故土,那边诃谙星众人却是已经完全傻了——他们单知道苏凉会来,可没想到她居然会来得这么快啊!

“警报!警报!”当即便有人叫了起来,考虑到这次苏凉离他们很近,他还很怂地压低了声音,“快,快撤退!”

布烈一个眼刀当即狠狠甩了过去。

“撤退什么?没见她牌子也是蓝色的吗?”仗着苏凉的小船离岸还有一段距离,布烈索性豁出去了,虚张声势地一挥手“攻击!就是现在,都攻击!那可是一百五十分!”

他在那里叫得气势十足,然而其他人却没给出什么回应——众人面面相觑,眼中皆是迟疑,甚至还有人罔顾命令地向后退去,半转过身……

没办法,先前苏凉带给他们的心理阴影实在有些深了,这又是飞天又是地震的,就是要打,你也得掂量下能不能打得过吧?

布烈本就心虚,见没人理他,更是气恼,自行掏出用以触发言灵的小雕像,旋身正要开口,却见眼前白色忽起——面前的河水上,不知怎么,竟突然笼上了一层雾气。

雾气浓重,苏凉的身影顿时被完全隐没,就连附近的人都变得看不太清。布烈心知这肯定是苏凉搞的鬼,刚刚才扬起些许的斗志顿时灭了大半,只慌忙道:“点灯!点火!都确认下彼此的位置!小心那疯女人突然出……”

他一个“现”字还没出口,突见眼前一道人影破雾而来,快速逼近。布烈脑中一时空白,等到反应过来该跑时,为时已晚——

只听“啪”一声响,他的脸被打得重重歪到一边,即使隔着雾气,也能看到他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雾气渐渐淡了,苏凉甩完巴掌,轻飘飘地落在一边,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半人高的东西。

那东西上面是一个打开的圆形,竹骨做的支架。那打开的圆形似是由软纺织物做成,色彩艳丽、图案精美,整个物品的构造瞧上去更是透着一股纤巧精致,像是一朵盛放的花。

那花一般的造物此刻正被苏凉拿着,长柄斜斜地靠在肩上,说不出的优雅好看。

苏凉的直播间里当即就有人科普了——这东西,叫“伞”,是用来避雨的,古诗文里经常出现,他们曾在练习场看苏凉用过。

然而这份科普,诃谙星的几人是接收不到的。于是他们想当然地把这东西当做了一种武器,并果断选择转身逃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确实不算猜错。

面对着准备逃跑的诃谙星众人,苏凉果断抛弃了风度,手中的竹骨绸伞一合,抡起来就是抽!

……倒不是她也想搞什么近战法师那一套,主要是想节省点体力。毕竟强效果的言灵很耗蓝。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直接上手抽,真的比较解气。

当然她抽之前也没忘给自己加个buff——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竹骨伞抽不死人,真敲上去却也是实打实的痛,苏凉在言灵的加持下,一敲一个,杖无虚发,霎时间,只听薄雾之中惨叫不绝,满是求饶的叫声。

苏凉冷哼一声,反手一戳,把一个刚爬起来的诃谙星人又给放倒在地,目光在雾气中一番搜寻,微微撇了撇嘴。

“有空吗?”她将伞尖怼上布烈的肩头,缓缓蹲下了身,“好好聊聊?”

布烈:“……”

这话问的,好像他有拒绝的权利一样。

布烈默默咬紧后槽牙,不情不愿地抬起脸来。

他脸上犹带着苏凉方才那一巴掌留下的鲜红掌印,此刻又被人压制得跌坐在地,整个一大写的狼狈。

苏凉垂眸望着他,皮笑肉不笑地一挑唇角,低头正要开口,忽听旁边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响起:

“河岸浊风起,虚木假花自飘零。”

话语落下,平地阵风忽起,混着尘沙扑面而来。苏凉一时迷眼,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忽听一旁传来破空声响,不假思索地张开绸伞往边上一挡,跟着就是“嗤”的一声。

她勉力睁开眼,只见一柄小刀正扎在绸伞上,漂漂亮亮的伞面被扎了个洞。

苏凉的脸色变沉了一些。再看前面,方才还软倒在地的布烈已然不见踪影,脸色顿时更沉了。

她抿起嘴角,手掌一挥,解除了当前的雾气效果。转头一望,正见几个身影沿着石板街往远处跑去。

这地方的布景很好,苏凉可舍不得破坏,目光一转,发现那些人旁边正栽着几棵柳树,当即轻声开口: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语毕,无端又是一阵风起,径自朝着远处的几人追了过去。

相比起方才诃谙选手用言灵掀起的浊风,这阵微风堪称清澈柔和,以至于当它吹上那些诃谙选手的后背时,他们都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直到那风接触到了他们外露的皮肤——尖锐的痛楚一阵阵传来,仿佛刀刃擦到身上,疼得人猝不及防。

苏凉趁机又用言灵吹起满天柳絮,逼得几人连连后退,正好被从后面赶来的苏凉一脚一个地踹翻在地。

她这次有经验了,抓到人后又是捆绑又是塞嘴,用柳条捆得结结实实,完了一点数,当场便“呵”了一声。

她记得岸上初见时,诃谙这边应该是有七个人,然而现在,除去一个布烈,这里的人也才四个。

等于跑了三个。

“啊呀,进步了嘛。”她微微挑眉,“这次居然知道要分头跑了。”

躺在地上的诃谙星队员:“……”

“问题来了,剩下的人跑哪里去了呢……”苏凉喃喃着,抬眸朝旁边望去,余光瞥见诃谙星队员瑟瑟发抖一脸纠结的神情,又是一阵冷笑。

“没事,不用你们回答。”她说着,抡起竹骨伞,挨个从人头上敲过去。

“我自己找。”

同一时间。

布烈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四周,一脸的晕头转向。

这里……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

他望着面前绕来绕去的长廊,层层叠叠的植物和石头,随处可见的只觉一脑门雾水。

他开始后悔了——他刚才就不该跑进这建筑物的。他本以为这就是一栋普通的房子,离他又很近,才趁着苏凉不注意跳墙进来,想着在这儿躲一会儿就去和其他人汇合;谁能想到这房子里面居然另有设计,自带一个装饰繁复的院子,硬生生把有限的空间,叠出了迷宫般的感觉。

布烈茫然在这风格陌生的院子里走来走去,全然不知一旁的屋檐上,已然多了一人。

苏凉支着那把破掉的小绸伞,坐在檐上,正冷冷看着像个没头苍蝇般四处乱窜的布烈。

她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这里,本打算是直接下去将人给收拾了,然而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她轻声念着,转身跳下了房顶,跃出了院墙之外。

既然你这么喜欢在这园林里兜,那你就兜着吧。

苏凉默默想着,抬眼往远方望去。

除了布烈,还有两人。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要把队长这种重要角色放在最后,先去把另外两人给收拾了。

另一边。

矮身躲在一棵大树的后面,阿灿正闭眼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应该……应该不会找过来吧?他在心里暗自祈愿着,小心探头往后面看了看,很快便又收回了目光。

很好,外面没什么人,目前自己还算安全。

阿灿暗暗松了口气,然而很快,心底又涌上了一阵无奈。

现在安全有什么用?就算苏凉不对付自己,甚至放任自己通关了,又有什么用?

他们队伍需要保证五人通关才能不被淘汰,而看苏凉那气势汹汹的样子,明显不是只灭掉两个就会收手的。

所以说……好端端地干嘛要招惹她呢?

阿灿越想越是觉得气结。本来凭诃谙的水平,安安稳稳往下打就好了,布烈和教练非坐不住,要去蹭那什么古诗文的热度……

老实说,类似的事诃谙以前也没少做,阿灿在此之前也没觉得这举动有什么问题。但现在踢到了铁板,搞得全队覆没在即,再想起这事,他心里就不由全是怨怼了。

真是……也不知道其他人那里现在怎么样了……

他紧张地闭了闭眼,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半块宝石,轻声念起了言灵。

他虽是诃谙星的选手,用的却不是诃谙歌,而是一本情诗诗集。像他现在所吟诵的,就是一首渴求能与心上人隔空传音的诗歌,那半块宝石就是用来触发的道具,另外半块,则在其它队友手中。

言灵结束,那半块宝石里立刻传出了队友的声音:“阿灿?你那边现在咋样?”

“暂时没事。”阿灿握紧了石头,小声道,“我已经找到了这个浮岛的边沿,但现在泡沫云桥还没刷新。”

“那我现在去你那边。等等咱俩直接跑路吧。”队友立刻道,“老实说,输也就算了,可输在苏凉手下,那未免太丢人……嗯?”

队友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带上了些许困惑:“怎么下雨了?”

雨?阿灿下意识抬头:“没下雨啊。”

“不啊,我这里就在下雨,而且还挺大……等,等一下?”队友的语气忽然慌乱起来,“我看到她,我看到她了……草,她怎么跑得那么快!!”

“你说什么?什么跑得快?!”阿灿立刻发问,宝石里面却没再传出队友的回应。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的惨叫。

从阿灿的角度,甚至还能听到那边传来的雨声、破空声、抽打声和跌倒声——种种声音混在一起,很是吵闹了一阵。没过多久,又渐渐归于沉寂。

“……”阿灿的后背,已然被汗湿一片。

他僵硬地握着那半块宝石,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结束言灵。就在此时,却又听里面传出悉索声响,跟着便是一个不是很熟悉的声音:“喂?有人吗?”

阿灿:“……”

强行遏制住将宝石直接扔出去的冲动,他一把捂住了嘴,努力让自己保持沉默。

那个声音是苏凉的……她刚才一定是看到他队友对着另外半块宝石说话了……

阿灿迟疑地张开嘴巴,准备结束言灵效果,又听里面道:“别装了,我知道你在。”

阿灿:“……”

他想了想,又将嘴闭上了。

她在诈我。他默默想到,但对我而言,这或许是个机会。我可以趁机反掌握她的动向……

“哦。”苏凉的声音再次传出,“我看到你了。稍等,我马上过来。”

……她这话一出,阿灿反而更放心了。

他心里清楚,苏凉这肯定是假话。他和那队友之前是分头跑的,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可以说是跑到了浮岛的两端。苏凉才刚刚收拾完他的队友,怎么可能那么快就看到他?除非她飞……

脸上忽然感到一丝凉意。阿灿茫然地伸手,摸到了一丝水迹。

他抬头朝上看去,恰巧更多的雨水砸下,噼里啪啦砸了他一脸。

……下雨了。

突然就下雨了。

脑中不期然掠过之前队友说过的话,阿灿心中猛地警铃大作,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苏凉的声音又一次从半块宝石里传出:“我已经在你后面了。”

阿灿:“…………”

他怔怔地瞪着那半块宝石,在雨里呆了两秒,机械地转头往后看去。

只见他的后方,是连着片的雨丝。

雨丝之中,正立着一个人影。

正是苏凉。

她原本拿着的,那巨大花朵般的东西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细细的竿子。阿灿曾经去她的练习场直播间看过,知道这种东西,应该叫“竹杖”。

她的脚上,则多了一双编织物,看上去是从植物的杆子编的,瞧着并不精致,却很轻盈柔软。

……这些也是她的言灵造物吗?她刚才,就是利用这些东西,才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从浮岛的那边赶过来了吗?

阿灿脑子嗡嗡地响,一时间凌乱无比。而就这么会儿的工夫,苏凉已经踏着一地雨水,轻轻巧巧地朝他这里走来了。

阿灿望着她手上提着的竹竿,脑海里忽然回忆起方才听到的抽打声与惨叫声,不由一阵发冷——紧跟着,他做了一件连自己都不敢想象的事。

“对不起。”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已经先张开来了,“我知道你很生气,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做得不对……但说真的,这个其实主要是布烈和教练的主意,我们只是普通队员……”

“所以呢?”苏凉提着竹杖,轻轻歪了歪头,“你想说你没责任吗?”

阿灿:“……”

苏凉:“如果真的觉得抱歉的话,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说清楚,你们到底错哪儿了?你又是在为什么而道歉呢?”

阿灿:“……”

“所以你根本不是想道歉。”苏凉明白了,“你不是知道错了,只是觉得怕了,想要息事宁人。”再有下次,怕不是还敢。

阿灿:“…………”

他额头上已经湿了一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放心,这事还没完呢。”苏凉说着,漫不经心地抬起竹杖,“既然你们不会知道错,只会知道怕。那就干脆让你们怕到底好了。”

反正这场比赛还没有结束。反正她还有时间。

同一时间。赛区直播空间内。

不同于诃谙星选手那边的一阵骂声与唱衰,苏凉这一方的弹幕此刻已经被各种尖叫充盈。为苏凉干脆利落的打戏而激动的自然不在少数,但更大一部分,却是被另一个点给引爆——

【我的天!诸神在上!这到底是什么风格的建筑,太好看了吧!】

【真的,太精致了。颜色分明又很清雅,各种布置也错落有致,视觉效果非常好。你们看到刚才门口的那石雕了吗?我好喜欢!】

【我也喜欢!还有那种颜色鲜明的大门!那种翘翘的屋顶!那种铺在屋顶的石头鳞片!还有那种雾蒙蒙的感觉!天哪我都好喜欢!】

【植物的颜值也很高!配上建筑物看更高!浑然一体,太雅致了】

【实不相瞒,我最想看的其实是那个大院子[哭泣]刚才趁苏凉蹲在房顶上的时候调了个视角,天啊俯视太惊艳了!苏凉啥时候去打布烈啊求求了快点吧我真的还想再看一眼那个院子[大声哭泣]】

【实不相瞒,我刚强开了我弟的光脑,直接进了布烈的视角[捂脸]就为了仔细看看那个大院子{奸笑]】

【哈哈哈哈哈实不相瞒我也是!】

【艹我说布烈那边怎么关注数突然多了些,合着都是去蹭视角看漂亮院子的!】

【一边看墙角,一边挖墙脚,非常完美】

【讲道理他那边还有人吗?我还以为都已经被挖完了……】

【去都去了,多少挖点回来。遇到挖不动的,膈应一下也是好的】

【院子里面是真的好看,比外面的景还好看。那个布景特别灵动,有种将自然精养在墙里的感觉,太妙了】

【就是布烈太吵了……恨不得顺着网线爬过去把他弄晕。太破坏美感了】

【呜……被你们说得我也好想去看。多的光脑我有,可我不想给那样无耻的家伙送钱……】

【前面的,你清醒一点。能获得点数的前提是他能通关。】

【哈哈哈就是,是什么给了你他现在还能通关的错觉?】

【苏凉:你在那里别动,等我过来打你】

【哈哈哈哈哈哈艹】

【讲道理他现在应该很慌吧,我看他一直在里面乱叫乱走】

【肯定慌啊,苏凉之前用的那个[庭院深深深]的句子,其实就是作用于院子的。俯视视角看不出效果,但如果代入布烈的视角去看,能明显感觉到眼前的一切都变绕了,和迷宫一样】

【对对对!而且从布烈的角度去看,整个院子都显得特别压抑阴森,老实说我都有点被吓到了】

【哈哈哈哈这个男人值得】

【诶那样说的话,那个院子,会不会就是苏凉所说的[庭院]?起码二者应该有些关系吧】

【???对哦,所以她的言灵能生效,这个好像说得通】

【我之前就很想说了,你们没发现苏凉在这个场景里念的句子,大多和这地方的气场很合吗?】

【对对,而且她用言灵生成的每一个元素,都能增添这场景的美感。小船、水雾、小伞、细雨……简直就像是在往本就很美的画上添颜色一样,特别和谐】

【是的,感觉景像诗,诗像画,一眼看过去,好多苏凉以前讲过的诗,忽然就有了画面感】

【而且那个屋前的[柳树]和[桃花],都是以前的练习场直播出现过的。那个剪刀的言灵,全诗是[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就是写的一种叫[柳]的植物】

【隔空暖霸天我记得这首他没背下来嘻嘻嘻】

【……我的个天,该不会这场景就取自苏凉的家乡吧?那个产生古诗文的地方?】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诃谙队真的是丢人丢到自家地心了。自称是古诗文起源,然而连古诗文的老家都不认得……】

【而苏凉,等于是在自家的地盘上,揍偷到自己家的小偷】

【哈哈哈哈哈这么一想好谐啊】

【苏凉:在最美的地方,念最软的诗,揍最欠的人】

……

【???不是,前面的你给我等等】

【哪里[最软的诗]了?你没听到苏凉用来赶路的那一句诗吗?】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你管这叫软?酷飞了好吧!】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