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琦看?向咸庆帝的脸, 依然消瘦,却多了一抹血色。
可谁知道那是御医用什么药激出来?的, 还是有人给咸庆帝涂抹了胭脂?
魏琦更?相信那日的亲耳所闻, 也更?相信事实, 但凡咸庆帝真有好转, 都不可能?一直这么沉睡。
但他没有拆穿, 宋澜更?是说了些欣慰的话,只有鲁恭沉默不语。
二相离去后,范钊单独对鲁恭道:“鲁叔, 后日萧缜就该到了,今日开始你留守东营, 等城内稳定?了再?回来?。”
这时候他还愿意把东营兵权交给鲁恭,对鲁恭可谓十分信任了。
当然, 除了昔日旧情,鲁恭的家人都在城内,为着家人,鲁恭也不可能?去投靠萧缜。
鲁恭最?近频频皱眉,额心的川纹几乎没有解开过,他看?着比他还高了一些的范钊,问:“你真以为我能?管住那十四万大军?那可都是萧缜带出来?的。”
范钊嗤道:“萧缜带了他们半年,您也带了他们快半年,我就不信以您的本事,还能?让萧缜把十四万将士都拉拢过去,除非您存心纵容。”
鲁恭:“他们最?多不去投靠萧缜,却未必愿意跟萧缜的五万骑兵对抗,真打起来?,这些新兵也不是骑兵的对手。”
范钊:“您不跟萧缜打,他也不会?主?动打您,再?等几天齐恒的大军到了,只要你我一心,齐恒定?会?站在朝廷这边,届时你们加起来?共有二十五万大军,萧缜失去兵力优势,再?顾虑到城里的亲人,多半会?主?动交出兵权,免去京城一场干戈。”
鲁恭:“你相信齐恒会?支持你继位?”
范钊:“不信,先利用他解决萧缜,等齐恒进了城,还不是要听我的。”
鲁恭:“……太冒险了,万一他们两家联手,凭你我根本拦不住。范钊,你喊我一声叔,就听叔的劝,罢手吧,皇上看?样子是醒不来?了,让魏相再?扶植一位新君,只要你拥立新君,新君与你无冤无仇,你依然能?做大将军,不比冒险篡位强?”
他真的想保范钊,这也是眼下范钊唯一的活路。
范钊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让魏相扶植?凭什么!这天下是先帝打下来?的,皇上病危还有您与冯叔,您与冯叔不愿意出这个头?,那就让我来?撑大梁,断不可能?让给外?人!”
鲁恭:“那也得你撑得住才行,萧缜他……”
范钊抬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知道萧缜有本事,所以才要您帮我,您能?管住东营并说服齐恒,大家便相安无事,倘若你们无法威逼萧缜交出兵权,那我只能?做回小人,将卫县几家的女眷孩子送上城墙,一个一个地?杀,杀到萧缜投降为止。”
鲁恭:“萧缜宁死不降,你又如何?”
范钊:“那就痛快打一场,要么他的南营骑兵全军覆没,要么我的两万御前军与京城一起葬于大火。”
鲁恭:“你,你简直疯了!”
范钊只是笑笑,疯就疯,总比窝囊强。
冥顽不灵,鲁恭怒而转身。
背后传来?范钊的冷声提醒:“两位丞相还不知情,鲁叔最?好别走漏风声,魏相真拼命阻拦的话,我不会?再?顾及旧情。”
鲁恭脚步一顿,当他继续迈步时,素来?挺直的脊背似乎佝偻了几分。
宫里被御前侍卫严守,范钊骑马巡城去了,巡到一半,定?鼎门的守城兵派人来?传话,说潘勇身边的长?随又来?送信了。
范钊嗯了声。
忙到天黑,范钊回府,陪母亲吃过晚饭,说些外?面无忧的话,就带着潘月柔去了夫妻俩的房间,开门见山道:“岳父又给你送信了?”
心情好的时候,范钊会?称潘勇为岳父,不高兴了就是“你爹”。
潘月柔点头?,取出父亲的家书?给他。
父亲上次离京前再?三嘱咐她,无论京城有何异动都要写信告知,中秋范钊差点死于帝后预备的毒酒,潘月柔当然告诉了父亲,包括咸庆帝重病,包括范钊的打算。这些范钊也是知道的,范钊要潘家父子镇守汉州、江州,大事难免得通通气。
潘勇给范钊提过三次建议了,一是拉拢魏琦、鲁恭、罗霄、冯籍等蓟州系老人,二是吊着咸庆帝的命当幌子,三是利用齐恒对付萧家,如果齐恒听话,那就留着,反之先把齐凌从?汉中调回来?,再?朝齐家父子出手。
这三样,有的范钊自己?知道,有的确实是潘勇提醒了他。
这一次,潘勇用十分慎重的语气告诫范钊警惕萧缜夫妻里应外?合,尤其是要保住咸庆帝的命,哪怕咸庆帝驾崩了,也要严守秘密不能?让萧缜夫妻知晓,以免让范钊沦为第?二个窦国舅,给萧家送去出师之名。
潘勇还特意嘱咐女婿小心佟穗手里的箭,别被佟穗先擒了王。
这个不用潘勇说范钊也会?防备,毕竟死在佟穗手里的名将都快坐一张席面了。
潘月柔:“侯爷,谨慎起见,不如先把佟穗等家眷都抓进大牢吧?把她们关起来?,看?她们如何与萧缜里应外?合。”
范钊:“萧家是先帝钦封的开国功臣,那几家也都于大裕有功,别说萧缜还没反,就是他反了,我也只能?派兵围守这几家,等拿下萧缜再?一起关进去。”
没抓住男人先抓老弱妇孺算什么本事,不到最?后一刻,范钊都不会?走这一步。
名声这东西,能?顾全的时候,谁也不想受千夫所指。
再?说了,一群老弱妇孺,家门口都被他的人盯着了,能?翻什么浪?佟穗这会?儿都不敢拉弓吧!
十月十三,上午。
萧缜大军还在洛城西北三十里处时,一位公公就在两个御前侍卫的护送下来?这边传旨了,旨意是给萧缜等众将领的。
孙典几个就要下马接旨。
萧缜端坐马背,看?着那传旨公公问:“等等,这位公公似乎有些面生。”
都快站到地?上的萧延、萧野几个一听,马上又坐了回去,并迅速将三人围了一圈,虎视眈眈。
两个御前侍卫只是沉下脸,怒斥萧缜意欲何为,那个由范钊亲自挑选出来?的可当重任的公公可没想到刚一照面自己?就被大名鼎鼎的萧侯怀疑了,尽管努力保持着镇定?,初冬时节,他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奴婢,奴婢是皇上新提拔的,以前确实不曾见过萧侯。”
萧缜:“是吗,那我问你,皇上近来?如何?”
传旨公公笑道:“皇上病体初愈,得知侯爷凯旋,龙颜大悦,特意在宫中备下庆功宴,奴婢就是奉旨请侯爷与诸位将军进宫赴宴的。”
萧缜:“一派胡言,我昨日才接到密报,说皇上病危已经不省人事,今日你就敢假传圣旨,究竟受何人指使?”
传旨公公:“……”
萧缜:“全部拿下,严加审问!”
都不用小兵出手,眨眼间萧延几个就把三人击落马下,两个御前侍卫被五花大绑起来?塞住嘴,再?由前卫县捕头?孙典当着大军的面亲自审问传旨公公。
这公公再?机敏稳重再?受范钊信任,都只是一个因为家贫被送进宫里当差的可怜太监罢了,昨日还野心勃勃要为大统领效力挣一份功劳,今日被孙典甩了几鞭子就丢了半条命,疼痛难忍,传旨公公只好招供,称皇上确实病重,庆功宴是范统领代皇上办的,本也是好意。
萧延抽出腰间佩刀,奚落孙典道:“上了三十的人力气就是不如从?前啊,连个公公的真话都套不出来?。”
说完,萧延抓起传旨公公的手臂,比划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老实交代,我砍了你这条胳膊!”
萧野啧啧道:“你还是说吧,我三哥杀人如麻,可不是吓唬你。”
传旨公公瞥眼那把寒光凛凛的大刀,立即全部招了,说范统领命他无论如何也要把萧缜等人诱入京城。
萧延:“好他个范钊,要造反吗?”
萧缜:“押下去,跟吕胜父子关到一起,大军继续出发。”
没出半个时辰,近五万南营骑兵就来?到了洛城城外?,范钊本来?还安排了一些百姓进出城门做做样子,好将萧缜诱进城门瓮中捉鳖,此时见萧缜果然没那么好骗,范钊立即命人关闭城门,弓箭手在城墙上排成一列,严阵以待。
居高临下,范钊先发制人:“萧缜,皇上召你等将领进宫赴宴,你为何带大军前来??”
萧缜指着囚车里的两个侍卫一个公公,反问道:“范统领伪造圣旨,又是何居心?”
范钊:“皇上亲口传下的旨意,千真万确,你要反就明说,休要找借口!”
萧延吼道:“既然是皇上亲口所说,那你请皇上出来?,只要皇上露面,我等立即退兵进城。”
范钊:“……”
萧野:“怎么样,范统领是不是觉得这话很是耳熟?当年先帝就是这般质问奸臣窦国舅的,你个贼子,居然敢学窦国舅欺君犯上,你可对得起先帝对你的教养之恩,对得起先帝的在天之灵?”
乔长?安:“范钊,趁早投降吧,我等已经得知你的罪行,看?在先帝的份上,只要你迷途知返,我们定?会?在皇上面前替你求情。”
孙典:“范钊,枉我还把你当兄弟一起把酒言欢,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等狼子野心之徒!”
萧涉:“废话少说,有本事你下来?堂堂正正跟我打一场!”
佟贵:“都伪造圣旨要把咱们骗进去当王八抓了,他哪有那个胆子?”
张文功:“……”
范钊:“……”
鲁恭终于率领十四万东营大军匆匆赶到,见范钊被萧延一行人骂得根本没机会?回嘴,只能?命他列阵,鲁恭叹息一声,配合地?站到了萧缜的对面。
萧缜沉声质问:“国公也要助纣为虐吗?”
鲁恭:“皇上卧病在床,不能?出来?见你,萧侯要面圣的话,随我进城就是。”
萧延:“放屁!你们这样,哪个敢进去?”
鲁恭回头?。
范钊继续在城墙上给萧家定?造反的罪名,萧家也继续给他定?欺君犯上的罪。
鲁恭见萧缜没有要开打的意思,就只管听着了。
萧家既有了罪名,范钊便派出几队百人的兵马,将卫县几家团团包围,不准任何人进出,缺菜少粮了自有范钊的人代为去买。
贺氏、萧玉蝉、柳初等人终于意识到了危险,要么急得哭,要么怕得哭。
佟穗、林凝芳哄了几句,收效甚微,也就不管了。
林凝芳送佟穗回房,见佟穗神色平静,她只问了一句:“都准备好了?”
佟穗笑着点头?。
魏琦收到城外?的消息,跑去质问范钊:“你想篡位吗!”
范钊没耐心听他讲那些大道理,直接将佩刀摔在桌案上:“这事你别掺合,要么回去做你的丞相,要么禁足在家,你自己?选。”
魏琦:“……”
范钊见他气得嘴唇都在抖,别开脸道:“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退路,先生若站在我这边,我会?像先帝一样重用你,先生若觉得萧缜更?好,那就闭门等候一段时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为难你。”
魏琦:“皇上呢?你要将皇上置于何地??”
范钊垂眸,道:“他人已经废了,等他传位给我,我会?把他当弟弟养在宫里。”
魏琦仿佛遭了雷击,半晌没动。
范钊:“来?人,送魏相回政事堂。”
他会?给魏琦时间考虑。
翌日,听侍卫说魏相去了政事堂,范钊心中一喜,大步跑过去,趁此时政事堂没人,他高兴道:“先生愿意助我了?”
魏琦头?也不抬,只对着手里的折子道:“我谁也不助,你们这些将军想打就打吧,我只做我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