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一共六个爷们,每天出门?都是留两个在家,出去的四个男人一个站在缓坡顶上教授枪法,三个穿梭队列中近距离指点纠正。
祖孙六个轮着来,到了初四,就该老爷子、萧守义守家,萧缜带着三个弟弟去河边,而且是由萧缜演示枪法。
佟穗想,别人演示的时候她不去,只去看自己的夫君,如此,怎么都不算轻浮吧。
初三这晚,佟穗先跟萧缜打招呼:“明天下午,我也跟玉蝉去河边看你们练枪,行吗?”
萧缜未加思索地应了,过了一会?儿才看过来,问:“为何是明天?”
佟穗:“明天不用我做饭。”
萧缜:“昨天你跟大嫂也休息。”
佟穗:“……昨天还没想去,今天突然冒出来的念头。”
萧缜掀开被子,要?来她这边。
佟穗连忙将两边被子都裹到身下紧紧地压着,扭头对?着墙道:“明早你还要?早起,别闹了。”
萧缜摸她露在外面的脸:“那?你说实话。”
佟穗:“……明天该你站上面,我看你,无论自家人还是外面的人,都不至于说闲话。”
萧缜:“你想得倒多?,其实过去凑热闹的妇人们,看的多?是底下的村民,最好是有谁跟不上乱了套,她们才觉得有趣。”
佟穗真正想看的正是那?几?百人,想看看几?百人练起来有多?壮观,挑萧缜演示的日子只是为了避人口舌而已。
萧缜解释完了,忽然也懂了,这姑娘,打着他的幌子,为的却?不是看他。
萧缜直接把眼前的被卷翻了过来。
翻了大半圈正好转到他面前的佟穗:……
次日下午,佟穗没有歇晌,自己躲在东厢房抓紧时间看书?。
以前她更爱看故事类的文字,自打知道萧缜处理木材的那?些技艺有一部分是从书?上看来的,包括他能认出柘桑木这种?名贵的树木也是在书?里看到了详细描述,佟穗就不挑了,只觉得任何装进脑袋里的东西都可能在某一天派上用场。
当红日渐渐西沉,阳光没那?么晒了,孙家那?边准时鸣锣,村民们也纷纷朝萧家这边赶来。
老爷子定的规矩很有用。
村民们都是喜欢占点便宜的,如果萧家像以前教授拳脚功夫那?样教授枪法,大家想学了随时来,犯懒了干脆休息几?天,村民们就不会?太把练枪当回事。可老爷子立了新规矩,搬出军营里那?一套,村民们的心思就变成了——如果我今天不去,以后想去也去不了,岂不是比别人少占了萧家的便宜?
因此,现在练枪的村民数量基本?算是固定了下来,每日都有七百出头,因为闹肚子或是生病实在来不了的,事后给出证明,老爷子这里也能通融一次。
佟穗放下书?,听着村民们跑步出发?了,她来了柳初这边,对?正在讨论一首诗的柳初、林凝芳道:“我要?去河边看他们练枪,你们去吗?”
柳初最先想到的是,她若不去,佟穗就得自己去了,或是去找关系不如她们亲近的萧玉蝉。
心里这么想,她已经不自觉地点了头。
林凝芳记得萧玉蝉说过河边有很多?妇人,一群会?四处走动搭讪而非蹲在水边洗衣能够保持距离的妇人。
她便摇摇头,笑着道:“你们去吧,我在后院逛几?圈。”
佟穗能想到如果林凝芳去了,村里的媳妇姑娘们会?有何种?表现。
别说一个相府千金了,如非必要?,佟穗也不想被人围观议论。
“行,那?我们先去了,看一会?儿就回来。”
林凝芳松了口气,收好书?回了西院。
柳初随着佟穗走向后院,碰到了也要?出门?的萧玉蝉。
萧玉蝉撇撇嘴,盯着佟穗道:“之前我叫二?嫂陪我去看热闹,二?嫂都说不去,今天怎么又?想去了?”
她对?佟穗有一点点不满。
先前她都主动亲近佟穗了,佟穗居然不抓住机会?与她交好,反倒继续黏着柳初林凝芳,真是气人。
萧玉蝉也去柳初屋里听林凝芳讲过诗,可惜她只对?讲男女之情的诗词感兴趣,让林凝芳挑这种?讲,林凝芳却?不配合,萧玉蝉就再也不肯去了,什?么诗不诗的,哪有聊别人家的闲话有趣。
佟穗已经知道该怎么对?付贺氏母女了,那?就是随便这娘俩阴阳怪气,她不接,只说事。
“之前祖父跟二?叔在,我们不好意思去,故意等的今天,你没有其他伴的话,咱们一起走?”
贺氏要?留在家里准备晚饭,没空陪女儿。
萧玉蝉当然有别的伴,更想趾高气扬地拒绝佟穗,可下巴都扬起了,说出来的话却?变成了另一样:“……走吧。”
第056章
因为?萧家位于村北的最后一条街, 佟穗三人是第一波来到河边的女?眷。
萧家选了河滩最宽阔的地?段让村民?们列队,每排排五十?个人,足足有十?四五排, 村民之间前后左右的间隔都在?九尺左右。
佟穗、柳初站在?连接河岸与灵水村的土道中央, 遥遥地?望着那边。
萧玉蝉笑她们:“想看就走近点, 扭扭捏捏的, 也把自己当大?家闺秀啊?”
佟穗:“……你们平时都在?哪看?”
萧玉蝉指指分隔上面?庄稼地?与下面?河滩的坡顶, 也就是萧缜站立的位置:“看见二哥旁边那排石头没??都是我们搬上来的, 我本来还想挨得更?近点, 被祖父训了一顿, 让我们保持距离, 不?然就回家去, 谁也别想围观。”
佟穗见那些石头距离阵列边缘还有两丈来远,放心了, 毕竟她在?上面?观看村民?们练枪,下面?的村民?们也能看见她, 离太近怪尴尬的。
走了一会儿, 萧玉蝉挑了三块儿石头, 示意两个嫂子坐。
柳初:“这样好吗?石头是不?是都有主的?”
萧玉蝉:“早乱了, 反正谁来得早谁坐, 来得晚自己去石滩再找,要么就站着看。”
妯娌俩这才坐下。
佟穗在?中间,看萧缜的话还得透过萧玉蝉的肩膀, 她也没?想看,却能听见萧缜因为?站得高而传开来的号令, 当他往左刺时,便?喊一声“左”, 下面?的七百多村民?跟着喊一声,手里长短不?一的棍子齐刷刷地?朝左刺去。
佟穗观察那些棍子,都是村民?们自带的,有的像是临时砍来的长树枝,多少都有些弯曲,有的像是把家里的铁锹把拆了下来,粗度长度乍一看还挺是那么回事。
突然,阵列中间乱了一下,竟是有人听错号令,该往左刺时却刺向右方?,与旁边那人手里的棍子撞到了一起。
佟穗下意识地?去看那人的脸……
居然是孙典。
与此同时,孙典附近的十?几个村民?都往她们这边看来。
“我走了。”
柳初脸色涨红,没?等佟穗来得及说话,柳初已经小跑着离去,直接穿过身后的庄稼地?奔向土路。
萧玉蝉瞪着孙典的方?向:“见色忘令的男人,算他运气好,今天要是祖父在?,绝对会骂他。”
恰在?此时,萧缜开口?了:“孙典,去河里抱头蹲跳十?个来回,其他人,继续操练!”
老爷子显然已经定下了一套“军法”,不?服萧缜如孙典都一声不?吭地?去领罚了,其他村民?也没?有再伸头探脑地?张望,继续跟着萧缜的号令出枪。
刚刚进入初夏,河水还浅,这段最深的地?方?也才淹到孙典的裤腿,只是他蹲下又跳起的,溅起的水花很快就打湿了他的前?胸后背,湿漉漉的布衣勾勒出一副结实健硕的身躯。
佟穗注意到这一幕的时候便?收回了视线,却见旁边萧玉蝉还看得津津有味。
萧玉蝉不?光看,还来问她:“二嫂,你觉得是二哥的身形好看,还是孙典的?”
佟穗:“……”
土路上传来人语,姑嫂俩回头,看到三三两两前?后赶来的姑娘媳妇孩童们,其中离她们最近的便?是住在?同一条街东头的王氏、潘月柔母女?。
视线对上,王氏笑着朝姑嫂俩挥挥手。
佟穗回了一笑,萧玉蝉拽着她胳膊强行将她转过来,撅着嘴巴,一脸不?喜。
佟穗疑惑道:“她们得罪你了?”
萧玉蝉:“不?算得罪,我就是看不?惯,当娘的笑得太假,做女?儿的明明跟咱们一样都是村女?,一言一行却仿着富家小姐的姿态,偏又没?咱家那位自然。”
林凝芳的清冷,像是她把自己跟外面?隔开了,无论周围的人是乡下百姓还是城里贵人,她都无意结交。
潘月柔就有种“我比你有身份我不?想理你奈何我虎落平阳只能与你们同伍”的自命清高。
佟穗听了,心想村女?跟村女?也是不?一样的。
在?城里人看来,长在?村上、镇上的姑娘都叫村女?,实际上又有区别。
镇上的人家通常比村里人富裕,如果一户人家的条件在?镇上都属于拔尖的,确实可能会把儿女?养成城里公子小姐的做派,做什?么都比村里人讲究。
村子里呢,佟家与萧家亦是两种家境,像萧玉蝉,家里有钱有书还有个当过五品武官的祖父,她完全可以养成官家小姐的样,可萧玉蝉虽然有时候会傲慢,大?体上还能看出来是个村里姑娘。
总而言之,官宦之家可能会瞧不?起平民?百姓,百姓里有钱的可能会瞧不?起穷的,但又都不?是绝对,最终还是看每个人的品性。
林凝芳是佟穗接触过的出身最高的人,她就从来没?有在?林凝芳那感受过“高高在?上”这四字,反倒是贺氏娘俩,刚开始的时候都有些瞧不?起她山沟沟的出身。
余光察觉王氏母女?越来越近了,佟穗低声嘱咐萧玉蝉:“你再不?喜,无冤无仇的也别表现出来,不?然人家笑着打招呼,你冷脸以对,传出去村人只会议论你待人无礼。”
萧玉蝉还想反驳,对上佟穗那双清亮眼眸,并无告诫之意只有认真,撇撇嘴,忍下了。
这时,王氏停下脚步,笑着问佟穗:“这边的石头有人占了吗?”
佟穗笑答:“除了我们还没?见别人过来。”
王氏:“那我们就坐下了,话说玉蝉姑娘我们见了几次了,二太太是第一次过来吧?”
佟穗:“之前?有事,没?顾得上。”
王氏让潘月柔挨着佟穗,她坐在?最边上,先把无偿教授村民?武艺的萧家夸了夸,再指着潘岱的方?向道:“月柔他哥一直想学武,以前?没?有路子拜师,这回可高兴坏了,天天回家后还要再继续练上好久,我心疼他辛苦,夸他耍得很不?错了,他却让我们过来瞧瞧,说比他更?厉害的村人都有,照二爷他们差得就更?远了,我这一看,还真是这样。”
佟穗:“二爷他们兄弟都练了十?几年?了,大?家刚开始,肯定不?能急的。”
说着话,她终于找到了潘岱的位置,见对方?目光坚毅出招迅猛,确实比周围的村民?熟练,便?也夸了夸。
潘月柔好像才注意到水里的孙典,轻声问:“二太太,那人怎么去水里了?”
佟穗笑着给她解释,只说孙典自己走神,没?提他是瞧见了柳初。
潘月柔抿唇一笑。
佟穗确实从这笑容里感受到了春夜月光般的轻柔,包括萧玉蝉所说的千金小姐姿态。
倒也不?算缺点,只能说明潘家原来的家境应该很不?错,这一路他们也把女?儿照顾得很好。
聚集过来的女?眷们越来越多,佟穗已经看到了她想看的,再看也没?稀奇,便?对萧玉蝉道:“咱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