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氏看着小两口赶车出了门,朝丈夫阴阳怪气:“刚嫁过来的?小媳妇就是吃香啊,想干啥爷们都哄着陪着,像我们这种祖母辈的?老黄花,男人可能连丈家的?大门都忘了。”
萧守义:“今天老二用了车,等?他们回来了,我也陪你走一趟。”
贺氏这才满意。
佟穗那边,能回家看到亲人她还是很?高兴的?,如萧缜所料,舅舅一家果然也搬到了隔壁。
院子还是熟悉的?院子,只少了一对儿书生父子。
这会儿佟穗也没什么复杂的?情绪了,舅舅一家住得宽松舒适,还有?地?方专门晾晒药草,比啥都强。
翌日一早,佟穗还在被?窝里,就听母亲道:“天这么阴,该不会要下大雨吧?”
佟穗一骨碌爬了起来,往常这个时候窗外也该一片明亮了,现在果然阴沉沉的?。
她穿好衣裳,才跨进堂屋,一阵猛烈的?穿堂风便刮了过来。
萧缜站在院子里,正仰头?望天,一脸沉重?。
夏天多?雨,光雨水并?不可怕,就怕大雨夹着大风,地?里的?苞谷秧会倒。
“你在这边住着,我先回去。”萧缜走过来跟佟穗商量。
佟穗:“一起回吧。”
自家地?少,萧家那边可是一大片的?苞谷地?,真出事有?的?忙。
越迟越容易赶上下雨,夫妻俩连早饭都没吃就赶紧出发了,佟穗靠在萧缜身?后,萧缜将?骡车赶得飞快。
桃花沟这一带有?山,走在里面还没觉得风多?大,出了山路两边地?势变得开阔,猛地?一阵风把佟穗的?裙摆完全掀飞了起来。
她不得不转过去,将?脸贴着萧缜宽阔的?后背。
萧缜望着东天边乌压压的?一层云,笑了下,对佟穗道:“上次我进城又遇见过宋先生,他提醒我要变天了,今日这天还真的?变了。”
此天非彼天而已。
风大,佟穗听得不太清楚,她微微偏头?看向身?后的?山丘,只见上面粗粗细细的?林木随风而晃、枝叶狂舞。
距离灵水村还有?四五里地?的?时候,狂风未止,瓢泼大雨终于砸了下来。
萧缜将?佟穗搂到怀里,撑起岳母塞给他的?伞。
油纸伞可能只坚持了几个呼吸的?功夫,便被?风一把子掀开,伞骨都折了。
夫妻俩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把破伞。
佟穗先笑了出来,大雨早已将?她的?长?发衣衫打湿,一股股雨水顺着她的?额头?流到下巴,乌黑的?眼难以睁开,只能看出她嘴角翘着,苦中作乐地?笑。
笑着笑着,她一手拍在萧缜胸口:“我说不去你非要去,现在好了吧?”
萧缜抓住她的?手:“有?何不好,不就是一场雨,还省着回家洗澡了。”
手被?困,佟穗打不了他,也没心?情打了,靠到他怀里,任由清凉的?雨水钻进衣领。
旁边不知是谁家的?苞谷地?,零散的?两亩多?,已经被?狂风吹倒一片。
佟穗紧紧抓着萧缜背后的?衣裳,脸上淌着的?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熬过了战乱躲过了山匪,官府赋税高咬咬牙也能忍,可好不容易摊上一个太平年?,老天爷为何还要踩上一脚?
第081章
大雨下了?一天, 风也呼啸了?一日,到了半夜才都减了势。
翌日,萧穆早早骑着骡子去外面逛了?一圈, 回来时衣衫上一片片被露水打湿的斑驳, 鞋帮裤腿都?是泥。
佟穗坐在灶膛前烧火, 见到从后门走过来的老爷子, 关心问:“祖父, 咱们家的苞谷如何?”
萧穆叹道:“倒了不少, 吃完饭再去收拾。”
一句话, 彻底浇灭了?佟穗心头那点侥幸。
饭后, 贺氏、林凝芳留下看家带孩子, 佟穗、柳初、萧玉蝉以及阿福都?跟着男人们去了?地里?。
昨日雨大, 这?会?儿又变成了?大太阳,放眼望去, 田地里?的苞谷秧少有没倒的,各家各户的村人们都?赶过来了?。有的苞谷秧倒得不严重, 这?种就不用扶, 秧苗自己能长正回去, 有的倒得厉害, 农人必须插手扶正了?, 再往根部培一掌来高的土。
至于那种已?经折断杆的苞谷,再心疼也只能刨出来,留在地里?会?继续腐烂下去, 影响周围的秧苗。
萧家地多?种的苞谷也多?,为了?及时抢救更多?的苞谷, 女人们也得出一份力。
佟穗跟萧玉蝉一组,萧玉蝉负责扶正苞谷秧, 佟穗往根部培土。
此时的苞谷已?经长出嫩嫩的苞谷棒子了?,叶片又长又宽又锋利,不小心刮到脸就能留下一道红印子。
姑嫂俩都?用头巾缠住了?半张脸跟脖子。
“你来,我休息一会?儿。”铲土培土累腰,佟穗坚持不住的时候,把?铁锹递给萧玉蝉,换她来扶苗。
萧玉蝉懒归懒,很会?看时候,乖乖接过铁锹就干了?起来。
她在萧家养了?一身细皮嫩肉,但力气还?是有的,认真干起来速度没比柳初慢。
萧延抱着一捆折断的秧苗走出来,看到踩着铁锹铲土的妹妹,笑道:“好好干,晚上给你加肉。”
遇到这?种天灾,哭也没用,只能苦中作?乐。
萧玉蝉一个眼刀飞过去:“有肉你也舍不得给我吃,真心疼我,把?你媳妇喊过来帮忙?”
萧延:“她来纯粹添乱,你又不是不知道。”
萧玉蝉哼一声,等三哥走远了?,她看眼佟穗,低声问:“二嫂,三嫂那么清闲,你心里?真就没有一点不舒服?”
佟穗:“咱们出来了?,她在家里?跟着二婶一起烧火做饭,也没闲着。”
萧玉蝉扯扯旁边刮人的苞谷叶子:“做饭能跟这?活儿比?我宁可做一百天的饭,也不想钻一天苞谷地。”
佟穗解下腰间?的水袋灌水,没跟她浪费唇舌。
到了?下午,家里?地少的一些村民都?来萧家这?边帮忙了?,萧缜让佟穗四女回去,晚上多?预备些饭菜。
萧家,林凝芳刷完碗筷才回房歇了?会?儿,听萧玉蝉跟贺氏解释地里?的情况,她收拾一番去了?东院。
佟穗与柳初刚舀了?水凑在一块儿洗胳膊脸。
妯娌俩都?是肤白的美人,在苞谷地忙了?大半天,脸晒得红红的,额头、耳后、手腕还?有些细细的红痕。
林凝芳见过后面地里?的苞谷秧,猜到那些痕迹是苞谷叶子刮出来的,心里?很是难受:“要涂药吗?”
佟穗笑道:“不用,过两天就好了?,我们好歹蒙了?巾子,这?都?能把?你吓到,回头你见到祖父他们怕是都?不敢看。”
天要擦黑的时候,萧家的男人们回来了?,那些帮忙的村民们回了?自家,没来萧家吃饭。
老爷子与萧守义走在最前面,萧缜三兄弟跟在后头。
五个爷们像五座小山,平时老少都?是俊毅的面容,这?会?儿都?成了?花脸莽汉,凶气更胜。
林凝芳偷偷扫了?一眼,确实没有再看第?二眼。
佟穗在地里?已?经见过萧缜的花脸了?,都?是为了?一家人的口?粮在忙,这?样的男人只会?让她心疼。
夜里?萧缜冲洗过后,佟穗拿出入夏后就没怎么用过的面脂,递给他道:“抹点吧,多?少都?管点用。”
萧缜看着她残留日晒痕迹的嫩脸蛋,问:“你也涂了??”
佟穗点头。
萧缜便凑过来,鼻尖几?乎挨着她的脸闻了?闻。
佟穗怪脸热的,避开道:“这?个没味的。”
萧缜平躺到炕上,闭着眼睛道:“累,你帮我涂。”
佟穗知道,做农活比进山打猎累多?了?,尤其是这?种一干就是一整天不停歇的活计。
她站在炕沿前,用指腹挖了?膏状的面脂涂抹在他脸上。
二十六岁的武夫、农夫、猎户,还?是很年轻的,面上肌理光滑紧致,只是晒成了?麦色,没有书生?的面如冠玉精致。
但这?样的一张脸会?让人觉得踏实,玉什么的,不能吃不中用还?娇气易碎。
“都?弄好了??”
“嗯,咱们家的苞谷连成一大片,中间?倒下的基本不用扶,严重的都?在外围,不过还?得往地里?追一遍肥。”
农家的肥便是猪圈、鸡舍、骡棚里?的那些粪料,铲起来洒去地里?,乃是一桩又累又臭的差事。
佟穗便又给他捏了?捏肩膀。
萧缜笑了?。
西院东厢,萧延洗过澡照照镜子,朝跪坐在炕头铺被子的林凝芳自嘲道:“我现在这?样,半夜出去溜达一圈,别人准以为撞见了?鬼。”
林凝芳瞥过去,还?没看到他的脸,先被他比脸白的肩背上的红道道惊退了?视线。
萧延见了?,故意走过来,将同样布满红道道的一条铁臂伸到她面前:“是不是没想到苞谷叶子能这?么锋利?”
林凝芳默认。
萧延笑道:“别说你了?,我小时候贪吃,跑去地里?掰那种嫩苞谷,一不小心手上被划出一道血口?子,自那以后,我再也不愿意往苞谷地里?跑。哎,说起来我小时候也算富家少爷,根本不用下地干活,哪想到这?日子居然混得越来越差,绸缎穿不上了?,农活也做得越来越溜。”
她是落魄的相府千金,他也算家道中落的千户孙子,还?是挺配的。
萧缜又在家里?干了?一天的农活,当?晚趁夜色骑着骡子去了?囚龙岭。
囚龙岭这?边四面都?是悬崖峭壁,没受到大风的影响,却?因为大雨导致谷里?积了?水。
张文功:“幸好山匪们把?房屋建在山丘上,地势高人跟牲畜都?没事,只是庄稼淹了?水,这?两日紧赶着排干净了?,怕是仍要减产。”
孙典:“之前大家在山里?住得还?算舒服,没有啥怨言,这?场大雨算是把?那股劲头给浇灭了?,有些人开始怀念村里?的日子,让我给训了?一顿。”
萧野:“肯定啊,下大雨那晚,我都?担心水把?屋子淹了?,何况他们。”
萧缜一一听完,道:“把?人都?叫过来,我有话说。”
孙典出去敲锣了?,除了?那些女人孩子,灵水村的青壮都?聚拢过来,外祖父周景春也来了?,被萧缜请到上位落座。
一阵嗡嗡的议论过后,萧缜站到议事堂中间?,对众人道:“山里?只有水患,外面那场风刮倒了?大半苞谷,秋收时只减产一半都?算好的。”
“一半?我叔家今年四亩地都?种的苞谷,减产一半,到时候还?要交四成秋税,那他们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