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激荡,烈火飞扬,满山一片欢呼,裴珏心头也不禁升起一种热血奔腾之感。
这一声声欢呼,就有如浪潮冲击着山岩似的,冲击着裴珏的心房,浪花冲走了山岩上的污秽与青苔;欢呼冲去了却是裴珏心中的阴霾与悲哀,他眼中渐渐露出了眩目的光彩。
”神手”战飞凝注着他面上表情的变化,就正如一只正待扑人而噬的野兽,突然发觉自己的目标已变成个优秀而老练的猎人时一样,一丝一毫也不敢放过裴珏面上表情的变化。
欢呼之声,渐渐平息,”神手”战飞以手捋须,哈哈笑道:”以今日欢呼雷动之势看来,他日之武林,何愁不是裴兄之天下。”他仰天而笑,让人无法看出他目中的含意。”冷谷双木”此刻虽然也替裴珏高兴,但意气似乎十分消沉,兄弟两人默然走了开去,到对面西方山石上。裴珏微微一笑,道:”战兄之言,在下实在愧不敢当,檀总镖头之离去,不过只是念在昔日与我的情义而已。””神手”战飞仰天狂笑道:”裴兄,你大大地错了,想那龙形八掌檀明,是何等人物,即使真与裴兄有所情义,今日之局,他也断不会为了情义而自损威望,此人做事一向有始有终,赶尽杀绝,若是他也有所情义…··哼哼!”他冷哼两声,笑声突顿,沉声道:”裴兄,在下今日使是为了要告诉裴兄,那龙形八掌檀明,到底与裴兄有何情义,只是此刻仍未到说话之时,再过半晌,裴兄就会知道那龙形八掌檀明对兄台是如何的有情有义了。”裴珏双眉微皱,心中大是疑惑,诧声道:”战兄,你方才所说的话,在下实在未能完全明了,不知——”话声未了,突见”神手”战飞浓眉一扬,厉声叱道:”就是这几人么?”裴珏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山下人丛之中,突地涌出了数十条黑衣大汉,有的手待刀剑,有的却以擒拿手法,扭着一些武林豪士的手腕,前呼后拥地将他们自欢呼着的人群中推了出来。
这些武林豪士有的尚在不住挣扎,有的只是默然垂首而行,面上各各带着惊奇、愤怒与畏惧之色,还有的还在惶声问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黑驴追风”贾斌,亦在这群人之中,他面容一片苍自,脚步踉跄,似乎已受了暗伤。
两个面色阴沉、身躯高瘦的中年汉子,一人双手分特着一对”判官双笔”,紧紧跟在贾斌身畔,另一人腰悬豹囊,脚步轻健,双手虚握,掌中似乎不知扣了些什么暗器,却远远站在这群人五尺开外之处,目光炯炯,紧紧监视着他们的脚步。
这两人面目十分生疏,似非”浪莽山庄”的门下,眉宇间一片剽悍阴鸷之气,却显见俱是架做不群的武林豪强。
裴珏心头一动,大惑不解,亦不禁脱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神手”战飞微微一笑,道:”这些人俱都未将裴大先生,看在眼里,兄弟好歹也得给他们一些教训,教武林中人不要忘了裴大先生的威望。”裴珏皱眉道:”但……”话声未落,”神手”战飞笑容已敛,沉声道:”陆老弟,再无别人了么?”那腰悬豹囊的瘦长汉子,脚步一抬,轻轻掠了过来,躬身道:”山下千百人中,一听裴大先生之名,俱在拍手高呼,除了这十余人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人了。””神手”战飞冷”哼”一声,颔首道:”那姓贾的镖头怎地了?”腰悬豹囊的瘦长汉子沉声道:”他一见庄主现身之后,便想自人群中乘乱溜走,我和二弟立刻追了过去,他还想动手,被我以七卉梅花,击在他后股上,二弟也赶将过去,赏了他一掌玄鸟划沙,他才乖乖束手。”他神态虽对”神手”战飞颇为恭敬,但言语间却仍带着一种桀傲之气,显见是对自己的身手武功,极为得意。
裴珏满心惊疑,皱眉道:”这些人难道仅是为了不肯对我拍掌欢呼,就被战兄埋伏在人丛中的兄弟抓出来了么?””神手”战飞只作未闻,哈哈笑道:”你看,我竟忘了为裴兄引见两位得力的弟兄。”他大笑着向这腰佩豹囊的汉子一指,接口道:”这位便是成名川、滇一带的独行侠道巴山双煞中的大哥,人称无影梅花鬼见愁的陆天驿。这位裴大先生,想必你也已久仰盛名,毋庸我再多加吹嘘了。”裴珏心中虽有满腔惊疑愤慨,却也不愿扫人面子,只得忍住话头,微一抱拳,微微含笑道:”久仰久仰。”他口中虽连称”久仰”,其实却从未听过这”巴山双煞”两字,自不知道这兄弟两人在黑道中实在久有盛名,两人独来独往,俱是心狠手辣,染下满手血腥,最近忽然被一个极为厉害的仇家苦苦追踪,他两人虽然凶狡狠辣,怎奈这仇家亦是机警无比,武功尤高,竟将他兄弟两人逼得无处容身,才不得不去投入”浪莽山庄”门下,”神手”战飞正值用人之际,自然是大为欢迎。
此刻这”无影梅花鬼见愁”阴鸷的面容上,露出一丝虚伪而冷削的笑容,微一躬身,道:”我兄弟两人已投入江南同盟,从今以后,便是裴大先生的属下,裴大先生只要吩咐一句,我兄弟两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神手”战飞捋须大笑道:”好,好,裴兄,不但这位陆兄弟,是条义气汉子,便是那边的陆二弟,也是条江湖少见的热血男儿。”他向那边手持判官双笔的汉子,指点着道:”那位便是巴山双煞中的追风铁笔震江湖陆天骥陆二侠,这兄弟两人不但俱是一身硬软功力,而且还有一掌神鬼皆惊的独门暗器,此番亦投在裴兄手下,江南同盟,何患大事不成?”裴珏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仍未忘转回恬头,沉声道:”战兄,这些人若真是——””神手”战飞面色一沉,道:”小弟此举,自有深意,裴兄稍等一会儿,便可知道了。卜”黑驴追风”贾斌目光一直狠狠望着这边,此刻放声大喊道:”姓战的,你要拿你贾老子怎样?””神手”战飞冷笑一声,缓步走了过去,冷冷道:”你且猜猜我要将你怎样?””黑驴追风”虽已受伤,但剽悍之气,却丝毫不减,虽然痛得龇牙咧嘴,但仍狂笑着道:”我倒看看你敢将你贾大镖头怎样,除非你以后不想在江湖上混了!哈哈,飞龙镖局镖师们,便是被人砍下脑袋,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只是,姓战的,你敢吗?你敢——”话声未了,”追风铁笔震江湖”突地冷笑一声,掉转笔锋,以那判官笔的铁柄,在他肩上轻轻敲了一下。
贾斌一声惨呼,扑地倒在地上,陆天骇这一笔实已用六分真力。
看来虽轻,其实已将他肩肿大骨击碎。
这种其痛彻骨的痛苦,便是铁汉也忍受不住,”黑驴追风”贾斌更是痛得满头冷汗涔涔而落,挣扎着坐了起来,口中仍大骂道:姓战的,你有种就将贾大爷切了,若再要这样零零碎碎地折磨你贾老大,莫怪大爷我要骂你祖宗八代了。”他到底是自幼便是混迹江湖,耳濡目染,江湖习性颇重,此刻急痛之下,口中便忍不住说出江湖中的粗野之话。”神手”战飞面寒如水,目光如刀,冷然望着他,冷冷道:”我们要看看你如何骂法!”掌中折扇一摇,”追风铁笔”陆天骥双眉扬处,又是一笔敲下。
这一笔用的力道更大,不偏不倚地敲在他另一边的肩胛骨上,贾斌又是一声惨呼。
”追风铁笔震江湖”陆天骇冷笑道:”你骂吧。”但贾斌双肩俱碎,痛彻心腑,早已晕了过去,哪里还骂得出半个字来。
四下群豪,俱都被”神手”战飞如此狠毒的手法所惊,人人面色大变,裴珏更是看得无法忍耐。
他一步掠了过去,方待出手劝阻,哪知人丛中突地大叫一声,如飞奔出一条红衣大汉来,竟是那”鸡冠”包晓天。他如飞掠到贾斌身侧,双手一张,向”神手”战飞瞠目大喝道:”战庄主,你难道真要打死人么?””神手”战飞冷冷扫了他一眼,沉声道:”你可是金鸡帮中的鸡冠包晓天?””鸡冠”包晓夭道:”正是,战庄生,这姓贾的人并不坏,也没有做什么错事,还对我有些恩惠,你怎么能如此对待他?”他性情鲁莽,言语粗豪,竟敢对”神手”战飞如此说话,”巴山双煞”面上齐地泛出一片杀机,群豪亦自耸然动容。
裴珏却在心中暗叹一声,忖道:”此人倒是条热血汉子,受人恩惠,至死不忘。”口光转处,只见”神手”战飞面上仍是一片冰冷,沉声道:”你身为江南同盟的兄弟,竟敢无端受别人恩惠,已是一罪;此刻居然敢在裴大先生及我面前张牙舞爪,我倒要问问你,你自以为何人?敢在这里如此说话,难道也不怕死么?”他言语中亦含蓄着一片杀机,”鸡冠”包晓天大声道:”我还要怎样说话?难道要我跪下来么?”话声未了,陆夭骥掌中双笔一闪,包晓天只觉膝弯一麻,其痛彻骨,身不由主地跪了下来。
裴珏心头一动,暗踏吃惊:”这姓陆的好快手法。”只听”鸡冠”包晓天大喝一声,似待站起,”追风铁笔”出手如风,双笔齐飞,在他”肩井”、”曲池”两处大穴之上,各各点了一下,包晓天喝声还未完全出口,便已有如石像般被人点在地上,身躯不能动弹,连嘴巴都合不拢来。
”神手”战飞冷笑一声,道:”想不到,金鸡帮中,也有这般败类,今日我倒要替向一啼管教管教你这奴才了。”他浓眉扬处,向”巴山双煞”微一示意,”巴山双煞”兄弟两人,立刻将贾斌、包晓天自地上挟起。此刻群豪俱是各各变色,那十余个被黑衣大汉制住的人,更是骇得面容苍自,噤如寒蝉。一个形容威猛的汉子,骇得满头俱是冷汗,突然噗地跪了下来,挣扎着在地上爬了几步,大喊着:”我刚才只是忘了欢呼,不是故意的,战庄主,你饶了我吧!裴大先生,你饶了我吧!我和飞龙镖局毫无关系,我是最拥护江南同盟的……战庄主万岁,裴大先生万岁!”裴珏双眉皱处,长叹一声,缓缓道:”战兄,你怎能如此做法?”口光转处,突见”巴山双煞”已挟着贾、包两人向黑暗的荒野之处走去,不禁脱口大喝一声!
”且慢!”
身形一飘,轻轻飘在”巴山双煞”的面前。
”神手”战飞面容突变,便瞬即微笑道:”裴兄,你有所不知,这般奴才……”裴珏面色一沉,朗声道:”无论如何,他两人既无杀身之罪,你便不该妄下毒手。””神手”战飞干笑数声道:”帮有帮规,家有家法,裴兄——”裴珏此刻已全无他昔年的柔弱之态,目中炯炯射出精光,沉声道:”不错,帮有帮规,但你莫非忘了谁是江南同盟的盟主么?””神手”战飞面容又是一变,转目望了四下的群豪一眼,突地大喝道:”裴大先生既已有命,还不将这两人带下去好好为他们疗治伤势,解开穴道,难道你们都已忘了谁是江南同盟的盟主了么?”说话之间,他目光淡淡向陆氏兄弟做了个眼色,”巴山双煞”躬身应命,小心地拖着贾、包两人的身躯,缓步走入人丛。
裴珏长叹一声,道:”战兄,我并非有意如此,只是——””神手”战飞哈哈笑道:”我与盟主相识已久,盟主,你那仁慈宽厚的性情,难道小弟我还会不知道么?其实小弟我又何尝有取他们性命之意,不过只是吓吓他们,教他们有所警戒,不要忘了江南同盟的规矩而已。”跪在地上的形容狠琐的灰衣汉于,此刻突地挣脱了黑衣大汉的手掌,飞步奔到裴珏身前,扑地跪了下来,哀呼道:”裴大先生,饶了我吧!””神手”战飞微一摆手,两条黑衣大汉随之掠去,这灰衣汉子一下扑到裴珏身上,哀呼道:”救救我……救救我!”裴珏双眉微皱,虽觉此人行为有些卑鄙,贪生惜命,竟一至如此,但心中仍不觉升出侧隐之心,沉声道:”根本无人要取你性命,你何苦如此——”话声未了,突觉一股大力,自这灰衣汉子双掌上袭来!
这形容猥琐的灰衣汉子,此刻目光一凛,双臂环抱着裴珏的身躯,竟以内家掌力,猛击裴珏的后背,口中大喝道:”姓裴的,拿命来吧!”刹那之间,群豪俱皆变色惊呼,”冷谷双木”双双腾身而起,”神手”战飞目光闪动,亦不知是惊、是怒、是喜?
眼见裴珏全身俱都在这灰衣汉子双臂环抱之中,有如被人以铁链匝住,手足难以施展,群豪惊呼未已,他已”噗”地倒了下去。
”冷谷双木”目光动处,只觉心头一震,有如当胸被人击了一拳,飞掠的身形,也不禁突然停顿了下来。
他兄弟两人对裴珏之关心,已非言语所能形容。
四下群豪震天价发出一声惊呼,”神手”战飞双肩一挑,大喝道:”好大胆的奴才,还不替我拿下来。”那形容猥琐的灰衣汉子一看得手,身形跃起,轻灵矫健,无与伦比,哪里还有半丝方才那种猥琐卑鄙之态。
他目光四下一转,便己揣量好地势,双臂一振,向黑暗中如飞掠去,部两个黑衣大汉虽已到了近前,竞仍然追他不上,眼看他身形只要再一起落,便要没人远方黑暗的山野里……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
惊呼连连,人影闪动,远方黑暗之中,突地掠出数条黑衣大汉,似乎要挡住这灰衣人的去路。
”神手”战飞长髯一甩,身形突起。
”冷谷双木”大惊之下,微一迟疑,立刻跟着扑了过去。
哪知他们的身形还未掠出三步,平卧在地上的裴珏突地有如飞矢一般掠起,头前脚后,急射一丈,双臂一抡,身形拧转,大喝道:”哪里去!”灰衣人身形本来极为快速,但听到这一声大喝,心头却不禁为之一惊,几乎要惊呼出声来。
他方才明明以内家掌力,着着实实地击在裴珏的后背上,他武功不弱,自信以这二掌之力,便是武林高手也难以担当得起,裴珏招式之妙,虽胜于己,但年纪轻轻,怎会受得下自己这一双铁掌?
而此刻裴珏的呼声却又明明自后传来,真力充沛,震人耳鼓,显然非但未曾身死,而且丝毫未受伤害。
他大惊之下,脚步微一顿挫,裴珏身躯一长,左掌闪电般伸出,五指箕张,已一把抓住他肩头衣衫。
众人又是一阵惊乱,”神手”战飞目光又是一变,他见到裴珏未死,心里亦不知是高兴,抑或是失望?
只见那灰衣汉子身子向前一扑,”嘶”的一声,后背衣衫,撕下一片,他却斜斜向左一冲,又自冲出一丈。
”神手”战飞长髯拂动,突地暴喝一声。
”打!”
只听一缕锐风,划空而去,他竟将掌中折扇当做暗器,”甩手箭”的手法,击中了那灰衣汉子身后的”气海俞穴”。
四条黑衣汉子一拥而上,将他紧紧按在地上,另一人取起地上的折扇,双手交回给”神手”战飞。
裴珏伸手一拂衣袂,面色如常,竟丝毫没有惊惶失色之态,方才那件变故,似乎根本不是发生在他身上。
”神手”战飞见到他这般镇静的神态,面容又不禁微微一变,伸手接过折扇,连声叹道:”好险好险,裴兄,你可受惊了么?”裴珏微微一笑,道:”方才他双掌拍下之际,我也觉全身为之一震,我生怕他手掌转到我身后的命门、志堂等穴之上,所以便倒了下去,但是我暗中将真气运行一遍,发觉似乎毫无伤损——”他语声微顿,含笑接口道:”看来这不过是一场虚惊而已,倒累得各位如此惊动!”群豪暗中议论纷纷,有的惊异,有的感叹,有的庆幸,无论是谁,对裴珏的武功都不禁存下几分畏惧之心。
要知这灰衣人身手矫健,武功不弱,此有目共睹之事,而裴珏竞能行所无事地接下他贴身发出的两掌,这等内力之含蕴,岂非骇人听闻?
”神手”战飞心头也不禁升出一般寒意,对裴珏更加重了三分戒心,但口中却哈哈笑道:”幸好是场虚惊,否则小弟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笑声顿处,面色一沉,厉声道:”但这厮的来历,却委实费人猜疑,定得好好查问一下。”裴珏含笑道:”在下既无受伤,也就算了,想来此人也不过是情急拼命而已。””神手”战飞长叹道:”裴兄,你为人实在太过忠厚,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此人不但早有预谋,而且苦心积虑,故意作出那副可怜的样子?哼哼一一,”他冷”哼”两声,语声突轻,低声道:”而且此人幕后必有主谋之人,依小弟看来,十中八九,定然便是那龙形八掌檀明!”裴珏双眉微皱,道:”成兄心中成见太深,是以才会有这种想法,其实——””神手”战飞冷然截口道:”其实真相如何,裴兄不久便会知道的。”他手掌一招,那四条黑衣汉子便立刻将那灰衣人拾了过来,此刻”他已被黑衣大汉以牛筋紧紧缚住身躯。”神手”战飞手掌一伸,解开了他的穴道,冷冷道:”你究竟姓甚名谁?受了什么人的指使?还不赶快从实招来,难道还想再多吃点苦头么?”灰衣人面上突地泛起了一阵奇异的微笑,缓缓道:”主使我来做此事的人,便是神手战飞!””神手”战飞大喝一声,方待一拳击去,哪知这灰衣人双目突然一张,光彩尽失,瞳仁四散,面上的笑容,也变成了一种奇异的扭曲,道:”你……忘……记……了……么?……”话声未了,他眼、耳、鼻、口七窍之中,已汩然流下鲜血。
”神手”战飞怒喝一声,道:”此人竟然以死守口!”双手疾伸,闭住了他心脉附近的六处穴道,掌势一转,捏住他的下颚,只见他猛了张口,自口落下两半赤红蜡丸,蜡丸中所藏的毒药,却已被他吃得干干净净,此人竟已早蓄死志,预藏了这粒内装立可封喉夺命的毒药之蜡丸,这都是”神手”战飞也未曾想到的事。
裴珏面容大变,他本不信此人早有预谋,但此刻看来,”神手”战飞的话竟是千真万确之事。
战飞手里托着那两瓣破碎的蜡丸,凝注半晌,冷笑着道:”你纵然如此,是谁指使你的,难道我战某人还猜不出来么?”突地飞起一脚,将这灰衣人的尸身远远踢开一丈,四下群豪又开始了纷纷的议论,俱在猜测着这灰衣人是何来历。
剩下的那一些被黑衣大汉扭住手腕的汉子,此刻更是面色如土,其中一人当即大喊道:”我知道此人是谁,只要你放我走,我就说出来。””神手”战飞目光一亮,道:”你真的知道么?说出来我就放你走!”这汉子亦是一身灰衣,小声道:”我们都是檀总镖头伏下的暗桩,可是我们都不过是小喽罗而已,只有此人是个镖头,而且在江湖中颇有名声,叫做毒手姜维江大石,只是他面上涂了一层面药,是以你们谁都没有认出他来。”裴珏心头一震,倒退三步。
群豪自然又是一阵惊动,”神手”战飞仰天大笑道:”檀明呀檀明,你虽然心狠手辣,奸狡凶恶,也居然有肯为你卖命的朋友,但是你智者千虑,却想不到你手下还有如此不成材的人物吧!””狂笑未绝,手掌一挥,大喝道:”放他走!”
那两个黑衣汉子怔了一怔,终于松开手掌,这灰衣汉子如逢大赦,分开人丛,放步狂奔而去,晃眼便消失了人影。
众人不禁俱都暗中奇怪,谁也想不到”神手”战飞真地放走了此人,又有人不禁在暗中称赞:”战神手虽然手段毒辣,但言出如山,当真是条汉子,如此看来,”龙形八掌”就仿佛显得远不如他了。””冷谷双木”此刻又以远远坐在一边,这兄弟两人冷眼旁观,此刻面上又已挂出了他们惯有的冷笑。
冷寒竹缓缓道:”你可知道战神手为什么将此人放走么?”冷枯木冷笑一声,道:”这人泄露了龙形八掌的机密,飞龙镖局怎会放过他?只怕他走不出这山区之外,就要横尸就地了,而且死得必定很惨,战神手乐得作出宽宏大度,言出必践的样子,让别人来动手,还不是一样么?”兄弟两人对望一眼,相视一笑,冷寒竹又叹道:”如此看来,珏儿只怕真与那檀明有着血海般的深仇了!我起先也在怀疑,那檀明为何不肯传授珏儿的武功,如今才知道姓檀的果然是个奸猾凶狡的角色,他将仇人的子女留在身边,又不传他武功,这样一来,别人自然会称赞他的仁慈博爱,怜悯孤独,他却永远不用顾虑仇人的弟子会来复仇。”冷枯木长叹道:”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人算终是不如天算的。”冷寒竹冷笑道:”自然,我就不信世上有永远可以隐藏的秘密。”两人冷眼旁观,暗中私语,心中不禁俱都生出许多感慨。
那边的裴珏,心中更是感慨万千,他呆呆地怔了半晌,叹道:”果然是檀大叔派来的人,但是……但是……他为什么要如此做呢?他要杀我,以前不是容易得很么?何必等到今日?””神手”战飞冷笑一声,道:”你以前对他毫无威胁,他也想不到你今日有如此成就,是以——”裴珏长叹截口道:”我今日也不会对他有任何威胁呀!他于我有恩无仇,我对他只有报恩之心,他为何要来暗算于我呢?””神手”战飞长叹道:”裴兄,有时小弟我真为你可悲可叹,直到今日,哈——你竟然还被这恶贼蒙在鼓里!”裴珏怔了一怔,道:”你说的什么?”
”神手”战飞浓眉满皱,满面俱是悲哀沉重之色,沉声道:”裴兄,你可知道,十年之前,开封城外,令尊与令叔,究竟是死在什么人的手上么?”裴珏心头一震,面色大变,颤声道:”难道你是说他……但那黑衣凶手,不是远在十年之前,便已于欧阳老镖头同归于尽,死在北京城外了么?””神手”战飞道:”北京城外的两具尸身,不过是龙形八掌檀明的金蝉脱壳之计而已!只可怜正直仁慈的欧阳老镖头,竟为了这恶贼而牺牲,更可叹莽莽武林之间,竟没有一个人看出这恶贼的奸计。”他话锋一转,竟转到了那件十年以前,震动天下武林的奇案之上,群豪更不禁为之耸然动容。
要知十余年前,那蒙面黑衣奇人,以一人之力,连伤南七北六十三省大小镖局中所有成名的镖头,使得江湖中所有的镖局不是被他毁,便是自动歇业,从此一蹶不振,而”飞龙镖局”方能称雄于天下。
此事不但当时震动武林,直到今日,仍是江湖中一件脍炙人口之事,是以此刻四下群豪俱都鸦雀无声,听他叙述这件武林秘闻。
裴珏更是面容苍白,心头狂跳,双掌紧握,指甲都已嵌入肉里。
只听”神手”战飞接着道:”龙形八掌檀明,为了独霸江湖,执镖局界之牛耳,乔装改扮,杀了那么多成名的镖头,他自以为奸计得逞,做得神鬼不知,而且瞒尽天下人耳目,直达十余年之久,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再也想不到我战某今日竟会揭穿了他的秘密。”他冷笑一声,接口道:”开封城外所死的那黑衣蒙面怪客,不知是哪个无辜之人,做了檀明那恶贼的替死冤鬼。他竟将此人面目完全击毁,使得普天之下,都以为蒙面怪客已死,那么飞龙镖局永无变故,自然是天经地义之事,也无人会怀疑到他身上,但仔细想来,其中岂无可疑之处?”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方自歇了口气。
群豪一阵惊喝之后,又复鸦雀无声。
只听他接口道:”那蒙面怪客以一人之力,做下无数奇案,就连枪剑无敌裴氏双雄那般武功,俱非其人之放手;欧阳老镖头年事已高,武功又非绝顶高明,怎会是其人之敌,怎会与他共归于尽?”他冷笑数声,又道:”欧阳老镖头那夜宿于飞龙镖局,若有夜行人进入镖局,龙形八掌怎会毫不知情,而让欧阳平之一个涉险?”裴珏心头一惊,突地想道,那夜他出来便溺,似乎见到”檀大叔”的身影在院中一闪。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禁既惊又骇,却又不忍怀疑他的”檀大叔”会是如此万恶的凶手,口中讷讷道:”但——这些不过都是你的猜测而已,并无一人亲眼目睹,老——””神手”战飞长叹一声,截口道:”裴兄,你直到此刻难道还不明白么?他故作大仁大义之态,将那些镖师死后的孤儿孤女全都收养在身边,使得武林中人,人人都称赞龙形八掌檀明是个大大的好人,但——”他又自冷笑两声,接道:”裴兄,你可曾想到,檀明可曾传授过你们武功?哼哼——他不但未曾传授过你们武功,而且还将你们隔离开来,使得你们永远无法给在一处,于是他便永远高枕无优,永远不会担心有人向他复仇。”裴珏心头一寒,脚步踉跄,又自倒退三步。
他心头暗暗忖道,”我若是真的愚蠢,今日便不会有此武功成就,他若是真的不愿我们学武,而蹈先人之覆辙,为何却教他女儿习武?””神手”战飞目光凝注着他,接口又道:”这些事虽然俱是猜测,但裴兄你且仔细一想,其中可是完全合情合理,何况——哼哼!”他又自冷”哼”两声,一挥手掌,道:”他自以为做事隐秘,却终究还有人看到了他的秘密……”。
话声未了,方才自那边黑暗山野中涌出来的数名黑衣大汉,此刻突地自山石后扶出一个人来。
裴珏凝目望处,只见此人身躯虽然不矮,但却枯瘦已极,仿佛一阵山风便会将他吹倒,面容之苍白,更像是终日不见日色,目光闪烁,面上永远带着一种惊慌恐惧之意,生像是一只终年被猎户追逐的野兽。
他脚步也像是许久没有走过路似的,蹒跚沉重,走到近前,更可看出他面上之皱纹,每一条都刻画出此人必定经历了一段极为艰苦忧愁的岁月,使得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不禁要为他叹息不已。
一条黑衣大汉,搬来一方山石,”神手”战飞扶着他轻轻坐了下来。
群豪此刻已俱都知道此人必定与十余年前那件震动武林的奇案,有着不寻常的关系,此刻都不禁悄悄移动着脚步,走到近前。
就连”冷谷双木”亦不禁为之耸然动容,而露出留意倾听的神色。
只见此人目光闪缩,四下乱转,身子也坐不安稳,仿佛黑暗之中,随时都有人会飞将出来,来取他性命似的。
”神手”战飞干咳数声,朗声道:”你姓甚名谁?是做什么的?”这面容苍白的汉子垂首道:”小人姓过,因为生在堰龙渠旁,所以叫做过大渠;又因为小人是个赶车的,喜欢喝酒,遇着酒铺,就不想再往前赶车子,所以我的同行朋友,都叫我过不去,反而没有人叫我过大渠了。”他虽然竭力提高喉咙,但语声却仍是十分畏俱而闪缩。
”神手”战飞道:”你是否认得那龙形八掌擅明,又是如何认得他的?””过不去”听到”龙形八掌”的名字,全身似乎都为之颤抖了一下,目光四下转了一转,方自答道:”小人是认得檀大爷的,因为飞龙镖局曾经雇过小人的大车,那一次就是檀大爷亲自押的镖,而且还和小人说过一句笑话。””神手”战飞沉声道:”什么笑话?”
”过不去”缩着脖子,道:”他问小人为什么叫做过不去?他老人家说:世界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叫我把这名字改了。””神手”战飞冷”哼”一声,又道:”十余年前,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你可是在开封城?你在开封城门外,又看到了什么?””过不去”突地又是一阵颤抖,目中的惊恐畏惧之色,更加明显。
群豪俱都知道他这句话必定关系甚大,是以屏息静听,只是他久久都未说出话来,牙齿却在不住地”咯咯”作响,像是生怕自己一说出这番话来,立刻便会有杀身之祸!
夜更深,风更急,四下的火焰,也因无人照顾,而渐渐黯淡衰弱,甚至终于熄灭。
于是大地变得更加寒冷,更加黑暗,给四下的武林群豪心中,又平添了几分惊栗的寒意。
裴珏面容苍白,瞬也不瞬地凝望在”过不去”身上,心房跳动更剧,双拳也握得更紧。
”神手”战飞目光如炬,沉声道:”这里四下俱是武林高手,绝对不会有任何人敢来伤害于你,你只管放胆说出便是——”他伸手向裴珏微微一笑,又道:”这位裴大先生就是昔年枪剑无故裴氏双雄的后人,他的武功比龙形八掌更高,你说出来后,他自会保护你。””过不去”抬头望了裴珏一眼,瞬即垂下头,似乎呆呆地想了许久,又自轻咳数声。
他身旁的一条黑衣大汉,递给他一瓶白酒,他接在手里,拔开瓶盖,又关起,关起瓶盖,又拔开。
终于,他仰天喝了几口烈酒,勇气似已大增,又抬头望了裴珏一眼,又轻咳数声,方自徐徐道:”那一天,天气很冷,大雪纷飞,地上的雪,积得很厚,我赶着车子,到了开封,实在过不去了。”有几个黑衣大汉,听到”过不去”三字,似乎忍不住要笑了起来,但一望四下众人的神色,那种沉重肃穆之气,却又将他们的笑声压了下去。
只听”过不去”接着说道:”所以到了开封城,我就歇下来,在城门附近,找了家小酒铺,喝起酒来,喝到一半,我走到门口吐痰,哪知一掀帘子,就看到龙形八掌檀明檀大爷骑着匹马自街上走过”神手”战飞沉声截口道:”黑夜之中,你是否看得清楚?””过不去”透了口气,道:”那时虽是黑夜,但满地的雪,光线并不大暗,是以我实是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有半分差错,那时我还在奇怪,檀大爷孤身一人,怎么会跑到开封城来?但是我惦念着喝酒,也没有十分在意。”他语声微顿,立刻又接道:”檀大爷本来将帽檐压得很低,若不是恰巧一阵风,吹开檀大爷的帽子,我也不会看得出他是老人家的。”裴珏心头一懔,忖道:”这难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么?””神手”战飞点了点头,沉声又道:”后来呢?””过不去”将脖子缩得更深,接着道:”后来我酒喝完了,已有七八分醉意,觉得甚是舒服,仿佛天气也不甚冷了,乘着酒兴,闯上了开封府的城楼,往下一看,只见远远的雪地上,似乎有三两条人影在来回跳动着。””神手”战飞面色一沉,道:”你已有七八分酒意,还能看得那么远么?””过不去”道:”城楼上风很大,我上去后酒意就像是醒了三分,城楼外一片白雪,那人影又跳动得很急剧,是以我才看得见,那时我觉得这三人似乎是在拼命搏斗,等了一会儿,他们突然停止了,只剩下了一条人影,又骑上了马,竟向这边飞弛而来,我由上而下,看得请清楚楚,马上人竟然还是那龙形八掌檀明檀大爷!”裴珏大喝一声,道:”你看得是否当真清楚?””过不去”畏怯他说道:”我已看过檀大爷那天所穿的衣服,我想,绝对不会错的。”裴珏身形摇了两摇,便像石像般木然而立,目光直视着远方,远方的黑暗中,似乎有一张”龙形八掌”狞笑着的面容。
群豪再也忍不住骚乱了起来,有的日瞪口呆,有的互相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