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园演完一场戏后,短时间内,其他的园子也演了一场。
就像两张叠在一起的大饼一样,上面的把下面的盖住了,所以称为盖戏。
一般来说,盖戏只发生在观众比较重合的两家戏园,这就要求地理位置不能太远。
而蕴丰和伶乐两家戏园,正好满足盖戏的前提。
盖戏是一种挑衅行为,所表达意思就是,你演的戏不好,我演给你看。
若是真的盖住了戏,那观众便会以为,他家的戏更好,自此改换阵营。
所以,面对盖戏,一般也得盖回去。
不过,于承艺只想安心演戏,不想做这种无谓的较量。
何况,马裕前还是他的师兄。
虽然师兄不待见他,但就算看在师傅蒋太云的面子上,也不能轻易与师兄敌对。
至少,不能在明面上。
对于马裕前的盖戏,若是盖回去,那他们真就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如今他只能当做无事发生。
笑着对周蒙山说:“周教习,我和师兄的确有些误会,但不至于到要盖我戏的地步。定军山本也是名出,他演一场并不奇怪,应该就是巧合吧。”
既然于承艺这么表态了,周蒙山也不好多说,便道:
“那可能是我想多了,也对,我们新园子,自顾不暇呢,哪有功夫管他人的动作。”
伶乐戏园照常排戏,没有人再提这件事情。
就这样,来到了伶乐戏园第二场《四郎探母》开演的日子。
那些上场没买到票的戏迷们懊悔不已,提前五个小时就排上了队。
曲恬为防黄牛恶意囤票,限制了每人最多购买两张票。
还别说,卓有成效。
经过一周的排练,戏班对《四郎探母》已经很熟练,至少不会像那天临时加戏那般,失误频频。
而于承艺凭借沈翠林的技艺,自然发挥稳定,赢得满堂喝彩。
不过,他隐约可察觉到了,今天园子的氛围比较奇怪。
有不少戏迷前两天去蕴丰戏园看了场戏,他们发现了盖戏的味道。
“听说,蕴丰戏园的马裕前,盖了咱们于不挡的戏。”
“哦?这马裕前本事如何。”
“是个角儿,而且看年纪,和于不挡同辈。”
“莫非,这是场瑜亮相争?”
“但我看于不挡,照样演自己的戏,是不知道吗?”
“不可能,京剧的演员们,对这种事情非常敏感,毕竟关乎脸面,但凡有些风吹草动,就算第一时间不知道,也有人转告给他们了。”
“那于不挡为何一点反应都没有?”
“哼,”一人撇了撇嘴,“于不挡虽然本领超群,莫不是个软骨头?”
众人附议:“面对他人的挑衅,一点声都不敢出,的确是有些懦弱了。”
“我看,并非不敢,而是技不如人,怕一旦有了对比,自己的真实水平暴露了。”
对此,大多数人不敢苟同。
因为于不挡的实力,大家都是认可的,否则,也不会给他取这么个外号。
当然,除了这些说风凉话的,也有替于承艺发声的。
可于不挡不回应,他们说话也没有底气。
总之,事情持续发酵,一些原本自称是于不挡戏迷的票友,现在也不再提了。
对此,于承艺当然清楚。
但他的难言之隐,他还抱有期望的同门之情,他人又如何得知,如何共情?
所以,他视若无睹。
对他而言,无非失去点戏迷。
他从不在意自己的名望,本来到伶乐戏园就是为了得口饭吃,如今曲恬已经给了他,而且还是园子中待遇最高的,他很知足了。
现在,他的目标是回报曲恬,助她让伶乐戏园立足京城,如今,这个目标也接近实现了。
至于个人得失,算得上什么呢?
同门之情,授艺之恩,赏识之义,与这些比起来,完全不值得在乎。
他要做的,无非演好每一场戏而已。
按照周蒙山的计划,伶乐戏园有序排戏。
他说,只等于承艺准备充分,就可出演《阳平关》或者《盗甲》了。
当然,他也委婉地提到,要不要看看,蕴丰戏园最近开了什么戏。
但于承艺装糊涂糊弄过去,周蒙山也识趣地不再相提。
而于承艺除了被马裕前的盖戏扰了心情以外,最近肉体上也并不轻松。
他要同时排多场新戏,而且《盗甲》中的丑角,是他完全不熟悉的行当,得私下里偷偷自学。
受此影响,《阳平关》的角色,也再没有取得进展。
临近演出,他的心里变得越来越没有底了。
没有办法,只能利用金手指来碰碰运气了。
上次母校一行,于承艺得知了戏曲系本是两大戏班的旧址,那里有无数先贤待过。
现在,那里无疑是最佳去处。
另外,既然决定要回母校,他顺便可以做点其他事情。
他拨打上次留的,那两个戏迷学弟的电话,想请他们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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蕴丰戏园的门口,田小一钻上了出租车的后座。
看到已在后座等候的面孔,甜甜地喊道:“艺哥。”
“你今天真没事?怎么要我来剧场接你?”
“本来是有排戏的,但我请假了。”
“这怎么行,我都说了没空就算了。”
“不行,上次你陪了我,这次我必须来。”
“行吧,”于承艺点点头,“师傅同意了?”
“他当然不会同意,但我有办法,”田小一凑到于承艺的耳边,“师傅对撒娇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呢。”
望着小一机灵、调皮的面孔,于承艺只能微笑着摇摇头。
“对了,艺哥,咱们去哪儿?”
于承艺笑而不答,故意卖关子,只对司机说:“开车吧。”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从田小一上车,到出租车离开的过程,一直有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
那人正是蒋太云。
小艺子和小一从小关系就好,如今重新联系了,有这样的亲密也不奇怪。
但也许正是因为这般要好,才使得马裕前最近心境浮躁吧。
他这位大徒弟,年纪虽然是最大的,可是心性上,却还如同个小孩子。
反倒是小艺子在外闯荡过,要独立和成熟得多。
正因如此,马裕前想些什么,他这个当师傅的,怎么不知?
但是,有些事情,长辈不宜插手,只能提醒他们,别做傻事。
马裕前要盖戏伶乐戏园,蒋太云极力劝阻过。
然而,这个大徒弟怎么也不听,还叫他放心。
他怎么放得下心,园子走向衰落只是小事,他怕自己的下一代,整个分崩离析。
幸好小艺子还算通情达理,不和马裕前一般见识,没有回应此次盖戏,情况才没有恶化下去。
蒋太云只希望,事情到这里就结束吧。
小艺子,这次是为师欠了你一个人情啊。
只是,拥有这样一个有艺有德的徒弟,对平庸的自己而言,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