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落下时, 神都的人都去接她。
自敖季入神都,几人议事虽在半空之上,但城中修士, 却也能隐隐约约从天地异动之中,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赤凤仙子化作法身与真龙相斗之时,更是人人都见得。
他们去接千金, 自然不可能是为了救她。
但有一个人却与旁人不同, 这少年身上背着铁盒子,身姿挺拔,仪态大方, 旋身在半空中接了千金平稳落地时, 把剑出鞘, 在神都的地面上, 划出一道长长的沟壑。
“过线者死。”
他说这话时,在场众人落地, 都是敬服。
正是这少年,方才于地面上觑准时机, 一柄飞剑穿透了青鸾的胸膛, 将她那具身躯钉死在地上。
在场之人虽看得明白青鸾未死, 但是见到那等画面,也知道此人最少是能与青鸾正面交锋的水平。
一时间, 神都众修士惊惧之中又有几分疑惑,这世上哪里来这么多无来路的强人?要说那四太子敖季声名在外也就罢了,那老乌龟也算得上是在沱江边有几人识得, 那小龙,这少年,却又从何而来?
那少年一道剑气将敌我分明时, 虽压住神都众修士鸦雀无声,场面一片大好,心中却其实焦急万分。
神都这些人虽然算不上什么好手,但这具身体却也不是他自己的身体,如果真打起来,他未必就真有把握控制场面,而方才他偷袭得手,青鸾却未死……她随时都会回来。
虽则她弑君弑母,这神都众人未必愿意听从她的调遣,但她终究算是神朝太子,神朝若不归附于她……无有大能庇佑,神朝前途渺渺……他们权衡利弊片刻之后,定然还要算作是青鸾的力量。
这些人加在一起,他自己一个人应付不来的。
那老乌龟得益于种族天赋,壳深防高血厚,倒还未死,却也废了,不能算作是助手,为今之计,只有……
少年长叹一声,捏个剑诀,招引那钉死青鸾尸身的长剑回来时,趁众人目光被引开时,偷偷取了符箓拍在千金心口。
“醒来——!”
他本无意在神都用此手段,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精通幻术,世上所有人都清楚这件事,若用这幻与破幻的法门,让旁人辨明他的身份时……后患无穷。
但青鸾太子实在太过于危险,他不能不杀她。
千金睁开眼睛,看见少年的脸,一双黑沉沉的凡人双眼倏地化作竖金龙瞳。
系统喜极而泣:“你终于醒了!”
少年对她颔首:“如今想必你也清楚,那旱魃便是青鸾太子。”
千金的目光定定地望着他的脸,那张脸她方才在幻境里还见过的,是三伢子的脸。
但她清楚地知道,三伢子已经死了。
这人只是借用了三伢子的躯壳。
千金别开眼睛,淡淡地说:“你早知道?五年前,拦江之战,柏之国修士血战白日,死五十九,伤十七,当时你在何处?”
这是当日柳五郎质问她的话语,现在她用来质问这占了三伢子的壳的人。
少年卡壳了,他慢慢道:“我……我身份尴尬……那一战,并未将我算作柏之国修士,所以……我不在那里。”
可千金只是轻轻瞟他一眼,他就垂下眼睛,失声道:“你还是莫要再提这件事了……”
已是方寸大乱。
千金很早就听说过明神门的传说,当时他们将三伢子从村子里带走时,说明神门的老祖宗曾经见一剑斩杀柏之国不当人子的国王,是个既有德行又有本事的神仙。
可是后来她在明德城见到三伢子,已经沦为人桩……她去救三伢子,最后却没有救成,反而差点将她自己陷了进去,然后三伢子又被明神门的人带走。
她也曾经听柳五郎说起过,明神门的老祖,滔天修为,为了一门徒子徒孙,在青鸾上门□□时,仍是不能不忍气吞声。
现在这所有的一切在千金脑海中串起来,让她清晰地看清楚这三伢子的壳子底下,究竟是个何等人物。
“你要来杀青鸾时……”千金揉了揉眉心,想起方才在幻境之中的短暂停留,竟然不由生出几分怨愤。
这人若自己来杀青鸾时,为何要将她从幻境之中唤醒?但现在似乎不是和此人罗唣的时候,千金飞身到龟丞相身边,探探他的鼻息,为他续命。
若是千金的生死只在她一个人时,真让她选究竟是沉醉于幻境之中,还是回到这残忍冰冷的现实来,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去选。
可她却不能让龟丞相因她而死。
龟丞相若抛下她一走了之时,或许会更好,千金也不会怪他,可是他甘愿为她赴死,挡在她的身前。
正如青鸾所说,那幻术着实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困住千金的是她的心甘情愿,她人在幻境中时,刻意遗忘了很多东西,但是到她这种境界,很多事情故作不知,其实也是知的。
千金道:“很好,我也要杀她。”
那披着三伢子壳子的少年苦笑道:“那青鸾……先不提吧。这老龟幸亏是个老龟,还有一口气在,还有救,只是我这身体灵力不足,还请你出手了。”
龟丞相虽七窍流血,看来可怖,一副随时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模样,千金去救他时,却真救了回来,一口灵气灌进去,很快就大致喘过气来。
这会儿千金才有功夫去听系统说话。
它已经大骂了好一会儿了,听得出来它的脏话词库相当丰富,骂人的本事都快能和孙神婆媲美了。
系统又是痛骂千金不讲义气,又是大骂青鸾太子多少沾点儿脑瘫,最后回到荒界天道身上,道:“这个世界的天道根本就是个疯子!是我见过所有世界的天道之中最废物的那个!疯了的世界多的是,这么废的却少见!”
千金知道它心中有气,也知道她抛下它沉醉幻境,做的确实不对,只是由着它,听到这话时,却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个说法?”
系统见她说话,还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还记得我呢?我还以为你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人呢!”
可是你根本就不是人啊……千金默默把这话吞进肚子里,痛快地说:“对不起。”
这下给系统直接干不会了。
它还没想明白这会儿到底是原谅还是不原谅,还是该有别的做法,千金又说:“下次我不会了。”
当时她确实没想过系统,她想系统没了她还会有下一个人,可是现在系统的表现却似乎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或许,这世上确实也还有一些人在乎她的,只是她搞不明白为什么,如果她是龟丞相,她不会挡在她和青鸾之间,如果她是系统,她也不会这么……失态。
系统最后憋出来一句:“哦……”
“主脑被青鸾那个王八蛋带走了……”系统问:“咋弄啊!”
千金说:“她不会把主脑扔掉的,杀了她自然就能找回来。”
她早就发现系统属于是嘴硬心软的那种类型,虽然曾经被主脑仗着本地优势狠狠地耍了一把,甚至差点儿被主脑吞了,但是它对这个同族其实是很珍视的。
那披着三伢子壳子的少年,手持双剑戒备了一段时间,发现似乎青鸾没有要现身的意思,顿时愁容满面。
“这青鸾太子不会要一直躲在暗地里吧?”
那可就真的是,麻烦大了!像那般厉害的角色,躲在暗地里,伺机而动时,简直能让所有人都坐立不安,无法安睡。
更别提他这具躯壳是做了伪装的……他不能不担心那青鸾太子是否已经看出了他的身份,在他于神都等候她现身之时,已经往明神门去,屠戮他那明德山七代弟子和明德城整城百姓了。
他明知这是青鸾为扰乱他心神,等待合适时机,而故意隐匿,却因太过牵挂,始终不能凝神。
去看千金时,见千金满脸平静与镇定,不由心中暗暗羡慕。
散修的快活日子……他已经许久未曾享受过了,只是吧知道这小龙,日后接了龙宫的传承,是否也会走到他的老路上呢?
而此时千金仍在细听系统说话。
系统说:“我之前是不是说过,荒界的天地规则,是不许无形之体存在的,凡有无形之体进入,就要强行分配一个身体。”
千金点头:“你说过。”
这正是为什么系统对这个世界如此执着,也是为什么主脑得知此事之后,宁可冒着融合的风险,也要用计让系统带祂到这个世界来。
系统大声说:“可是青鸾太子,也就是那旱魃!现在是无形之体!”
“无形之体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不死!”系统说:“我原本是不死的,主脑也是不死的,数字生命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死亡,我们只会融合!你要如何杀死一个根本没有形体的东西?”
“但是青鸾太子!”系统焦躁地说:“你杀了她一次,那假三伢子杀了她一次!她却安然无事!我怀疑她就是个无形无质的东西,所以我说这世界天道就是个废物!祂不会是死了吧?!这么重要的规矩都能破了!?”
千金愕然道:“天道还能死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