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郡王一愣,目光迅速在对面的几张年轻面孔上掠过,想去看穿些什么,却不过见得几双深邃无波的眼。
关青睇了元郡王一眼,似有深意:“慕府的血迹属下仔细辨认过,不是人血,沾了猫毛,大致是春季猫儿发性打架所致。而洪家和袁家屋顶的血迹,是人血。”
曹世子微微拧眉,看了怀熙一眼:“洪家,可是洪都督府上?”
关青道:“是。”
元郡王神色一松,冷笑道:“姐妹情深,难保不是洪少夫人不是替办事而已。”
怀熙眸光一冷语调却也不紧不慢:“到不知元郡王在替谁办事,这样咬着不放?明明查的是姚氏被算计一事,郡王却对慕大人配不配在御史台十分在意,怎么,如今是盯上都御史的位置了,绕了这么大个圈子要拉慕大人下台么!”
繁漪觉得有些好笑,怀熙本不知朝廷纷争,说这话原也不过恶心恶心元郡王,没成想倒真噎的元郡王一时间不敢如何接话了。
侧首见琰华有些紧张严肃,她的指轻轻顺着轻轻拂动的衣袖去搔了他的手背一下。
琰华一愣,微微垂首去瞧她,瞬间跌进那一泊宛然笑意里,不由柔软了神色,修长有力的掌一下握住了她柔弱无骨的小手在大袖衫下紧紧扣住。
这样众目睽睽下,繁漪惊了一下,有些赧然的想抽回手,却只被他扣的更紧,相扣的十指之间筋脉的涌动与心跳同拍,沉缓有力,叫人安心。
元郡王憋了半天才道了一句:“小小妇人竟敢妄议政事!”
怀熙浑不在意,指尖顺了顺腰间配着的玉佩:“且不论是不是政事,元郡王也不过鸿胪寺卿,既不在内阁更不是储君、辅臣,还不是对御史台的任免指手画脚!”
元郡王习惯了被人恭维着,何曾叫小小妇人如此顶撞,尤其心底的一点隐秘这样被毫无预兆的揭破,此刻自是急需以威势去镇压对手的嚣张与围观者的揣测。
他猛地站起来,鼻翼微张,可见是怒极了:“放肆!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琰华一侧身遮住了他瞪着女眷的目光,冷淡的眸子蓄起寒冰洌冽,冷冷盯着他:“公堂之上原也没轮到不相干的人来说话!”
凤梧恰到好处的一记惊堂木拍断了元郡王几欲出口的呵斥。
清冷而温和的眉目在乌沉沉的“明镜高悬”的匾额下隐隐透着鬼面阎罗的冷厉与不耐,皇帝的心腹面前,除非已经将造反宣之于口,否则饶是元郡王此等宗亲亲贵,也不免有了几分忌惮。
他微微一扬脸:“公堂之上,肃静。关青,你继续说。”
关青神色肃然,回道:“属下去确认过,洪少夫人近日陪着洪夫人在法音寺小住,并不在府中。既然不在,特特跑一趟洪家做什么?留下血迹反倒是引人怀疑了。”
风扬起繁漪垂在肩头的青丝,多了几分镇定的随性之意,慢慢道:“飞贼的案子是由沈同知接手,姚家闹了飞贼必然也是他来接手。谁不知道他是我义兄,凶手自然担心滴了血迹在我府上会被镇抚司的人所包庇,还不如滴在洪家,想要牵扯到我身上便也没什么难的。”
姜柔似乎了然的点了点头:“谁知道就是那么巧,洪少夫人根本不在家,那血迹反倒揭露背后之人的真正意图了。栽赃啊!”觑了眼元郡王故意又问道:“那袁家呢?袁家和慕家好像没什么来往了。”
曹文煜瞧着他们一唱一和,到嘴的话便有些犹豫了,可见元郡王不说话便只能硬着头皮说了:“袁公子不是险些冤了姜大公子么。这慕姑娘心疼未婚夫无端端遭人怀疑,大抵心底也是不大舒服的。”
怀熙嗤了一声,牵动发髻间赤金步摇吐露下的一粒圆润明珠摇曳,有了恍惚不定的光晕乱人眼神:“这个理由还真是用不烦了。人人都知道,还如此算计,你当人都傻的么!”
曹文煜噎了一下,便有些讪讪的。
原本是事件里的主角,可身边的人实在太能护着繁漪了,最后反倒显得她是来看戏的一样。
这种感觉实在不错。
姜柔嘴角衔了一抹讥诮,描绘精致的眉轻轻一挑:“这话没错,鸿雁楼听戏那回就有人意图杀了袁公子栽赃给咱们家姑奶奶,结果中毒的却莫名其妙变成了大房的公子。”
她语意里的意味深长引得堂外的百姓一阵议论纷纷,“那罪魁祸首是被判了死刑,可大房的公子至今还在养着身体,袁家心火难消,迁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丧失理智的事情也难说。”
元郡王冷笑道:“县主这话就牵强了。”
姜柔是帝后身边养大的,傲气自来不输任何人。
缓缓抬了抬衣袖,抚顺了折枝石榴花上的褶皱:“哪有郡王的推论来的牵强。到底大房的公子至今身体虚弱呢!若论怨毒,自然是袁家的深一些。”
元郡王哼了一声,指了站在门口的人道:“人带来了,听听他们怎么说吧!”
常威镖局的总镖头大约五十余的年岁,一把长须斑白,在春日晴风里微微飘动,跨进门的脚步轻盈而沉稳,颇有几分隐士高人的气质。
尽管是江湖中人,倒也懂得公堂规矩,好好行了礼。
京城的空气是湿润而寡淡的,此刻却透着一股莫名的汹涌,大抵是花魁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浓郁的水仙花的香味,并着其他香料的味道,叫人闻着有一种欲仙欲死的缱绻感觉。
与她清傲而龇目的面孔竟是那么相配。
她的惊叫声里带着绝望的苦涩:“就是他!他手上的伤疤,他的眼睛,不会错的,就是他!”
岑杰英看了她一眼,神色里有些愧悔之意,叹了一声撇开了脸。
元郡王扬声道:“慕氏,你可认得他?”
繁漪淡淡点头:“认得。京城里慕家商号的人,认得有什么稀奇的。”
元郡王的神色里难掩得意:“不否认就好。”
花魁的眉目里有这个季节还未远去的寒意,隐隐带着刮骨的凌厉,泪水汹涌在眼眶里,欲落不落,是倔强的不甘。
她死死盯住繁漪的面孔:“你还不承认!他可是你们楚家的人,不是你还有谁会害我至此!我早说过了,我没有勾引他,我没有,你为何不去找那散播流言的人,却对我耿耿于怀!”
琰华眸中有沉沉然的厌烦与厌恶,抬手以宽袍大袖遮住了她盯住繁漪的阴毒目光。
繁漪微微一叹,有无限的怜悯流转其中:“你认定是我害你,我也不欲反复解释。既已经到了镇抚司,等着大人问案便是。”
这一众人瞧着,瞧她镇定如斯,颇是赞赏,
凤梧问了一旁的殷佥事道:“可查验他手臂是否伤?”
殷佥事回道:“回大人,岑杰英右臂确实有伤。”
凤梧微微颔首,身姿微倾看向岑杰英:“今日她指认你漏夜将她劫走卖入无眠阁,你可认?”
岑杰英点头又摇头,长吁叹道:“劫走她的是我,卖她进无眠阁的人可不是我。”
元郡王冷冷一嗤:“有什么区别,若不是你的身手,谁能从戒备森严的姚家把人戒出来。”目色里有幽蓝之火摇曳,仿佛要将落在眼中的影子灼烧成灰,“慕氏,你还有何话可说!”
“她?”岑杰英摆摆手,“跟她有什么关系。叫我做事的是个老者。”
花魁的眼神似霜雪披覆,灼灼落在繁漪的面上,仿佛所有的情绪都无法表达她对繁漪的怨恨,用力拭去腮边的泪。
半透明纱衣的袖口上绣着翠绿的叶,脉络里攀着银线,在素白的面孔上留下一道明显的红痕,落在人眼底,不免生出几分怜惜来:“不是她出面,未必不是她指使了人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