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宏。
这是十里八村都夸赞的海宏啊。
还是说,青山真的信奉棍棒下出孝子?
老太太心中钝痛,仿佛在一刻,那棵伤痕交织成的大树汲取着海宏的生命力,也让空气中的氧气消耗殆尽。
无限茫然的同时又生出了悔恨痛苦。
她竟一无所知。
老太太看着就连睡梦中都蜷缩成一团的小小人影,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将其唤醒,一问究竟。
非晚说,海宏孝顺又好面子。
下手这么狠,到底是她的好大儿,还是她泼皮无赖样的大儿媳?
有海宏这样的儿子,林青山和王琴秀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老太太苦笑一声,该挑剔的应该是海宏吧。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老太太却没有丝毫睡意。
糟心的事情,还真是一件接着一件。
揭开那薄薄一层的体面,才清楚的发现,体面之下藏着的全是经年未愈的狼狈和苦难。
是她自欺欺人,才让这些伤痕在阴暗的角落里腐烂发臭,非剜肉割骨不能根治。
比如,青山和水山之间的手足情谊。
再比如,光鲜亮丽人人艳羡的海宏难以宣之于口的煎熬。
倘若她仍未发觉,任由继续发展,到时候,父子还会是父子,母子还会是母子吗?
或许,只能悲剧收场。
折掉的,只会是本应该前程似锦光明坦途的海宏。
一个人的痛苦和纠结,在某种程度上源于道德感太高。
与青山夫妻相比,海宏小小年纪显露出的自我约束要高得多。
这日子,怎么就过成这个样子了。
老太太贴着墙坐着,整个人似乎都要被黑暗吞没。
一大早,老太太就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搭车去了卫生所。
卫生所,只有寥寥数人。
“婆婆?”王琴秀抱着洗脸盆,蓬头垢面。
老太太阴沉的脸色让王琴秀心里止不住打鼓。
“进来。”老太太拄着拐杖,冷声道。
王琴秀眉头一皱,隐隐有些不快。
对这个婆婆,她并没有太多的畏惧敬重。
哐当一声,王琴秀重重的将脸盆放在铁架子上,刺耳响亮的声音也惊醒了仍在睡梦中的林青山。
“能不能小声点儿?”
老太太冷笑一声“醒了正好。”
老太太自若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面目冷肃“你还有脸睡?”
“你还有脸摔东西?”
“虎毒尚且不食子,海宏那个乖的孩子,你们打的那么狠,不会做噩梦吗?”
“畜生不如!”
林青山立刻清醒“娘,您太惯着海宏了,我不就打了他一巴掌?”
“你当时也亲眼看着了,他先大小不分顶撞我,我是他老子,难不成能把他打坏?”
“您也不去问问,这村里头长大的孩子哪有不挨打的。”
“难不成娘还打算秋后算账?”
林青山手臂撑着床,勉强坐起来,瓮声瓮气反驳道。
“只是一巴掌?”
老太太的目光紧紧盯着林青山。
“不然呢?”林青山烦躁的翻了个白眼“我一直都好吃好喝好穿的供着他,跟养祖宗似的,就盼着他出人头地,能给我争一口气。”
“昨天动手打他,也是气急了。”
“围观的老老小小那么多人,他跟我对着干,我要是无动于衷,村里的人还不知道怎么看我呢?”
“我是他老子,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又舍不得下狠手。”
老太太嗤笑一声“海宏脸上那么多巴掌印,你说是一巴掌?”
“娘,那是海宏自己打的。”林青山一脸自得“这孩子,我教的好,知错就改。”
“昨儿被找回来后,就自己认错。”
“海宏一看就是有出息的。”
“娘不是常说,犯错不可怕,知道改就好?”
“孩子有主见,愿意认错,自我惩罚,我也不能拦着。”
老太太有一瞬间的愕然。
海宏自己打的?
老太太无法理解自家好大儿的得意洋洋。
将自己的孩子逼成这个样子,有什么好得意的。
这样下去,海宏是会被逼疯的。
“你亲眼所见?”
老太太追问道。
林青山一怔,支吾片刻,不耐烦开口“被琴秀找回家后,海宏自己说的。”
“那孩子,自小就不会说谎。”
“他说他看到琴秀心急火燎的模样,就知道自己错了。”
“然后就当着琴秀的面扇了自己几巴掌,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海宏懂事,这不是好事吗?”
“娘大早上来,就是来兴师问罪吗?”
“还是说弟媳又在背后嚼舌根搬弄是非了?”
王琴秀挺直腰杆,在一旁搭腔“就是,婆婆可不能信那些泼脏水的话。”
“海宏这孩子,也是婆婆看着长大的,难不成婆婆觉得海宏会说谎。”
“李兰就是嫉妒,看不得我们家好,也看不得海宏这么优秀。”
“呵,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
“既然婆婆来了,要不顺带帮青山交下药钱吧。”王琴秀话锋一转,呵呵笑着,说的心安理得。
“婆婆也知道,我和青山把海宏养的这么优秀不容易,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是紧着海宏,别人家孩子有的海宏都有,别人家孩子没有的海宏也有。”
“婆婆心疼海宏,那也稍微体谅体谅我和青山吧。”
老太太冷冷的睨了王琴秀一眼,拐杖敲击着地面“树活皮,人活脸,你稍微要点脸吧。”
“还有你!”老太太将目光转向了林青山“你亲爹当年好歹也是个大学生,还差点儿出国留学,你不念书也就算了,脑子也被狗吃了?”
“海宏说,海宏说?”
“他说你爱吃屎,你吃不吃?”
“那孩子言行向来得体,在外人面前更是一贯的好教养,你觉得他会在外头自扇巴掌?”
“长个脑袋是增身高的?傻大个?”
“我今天来的这么着急,不是为了那一脸的那张印,更不是舔着脸给你们贴补钱,我这个老婆子就想问问,海宏那一身的伤痕哪儿来的。”
“胳膊上,背上,密密麻麻的长条印子。”
“巴掌是他自己打的,难不成身上的伤痕也是他自己打的?”
“我就想听听你们夫妻俩还能怎么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