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他也挺可怜的

天色渐暗,光线阴沉。

凛冽的寒风呼啸着,裹挟着未化去的雪花。

厚重的帘子,被掀起一角,人还没走进来,冷气和寒风就趁机一股脑的儿扑进屋子里。

老太太是带着林海宏一起回来的。

林海宏缩在老太太身后,满脸的局促不安。

刚踏进堂屋的门,就拘谨的站在原地,两只手来回搓动,整个人茫然又无助。

“你们大伯母今晚要在卫生所照顾你们大伯,奶奶不放心海宏一个一个人待在家里。”

老太太的神情也略显尴尬,故作云淡风轻地解释。

两家人的关系,就如同雪山之巅化不开的坚冰。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两家人之间的隔阂,亦是如此。

以往能维持多年的平静,只是因为有一方在忍气吞声,受尽了委屈。

如今,这一方不想忍了。

自然而然,那份虚假的如同窗户纸一般,一戳就破的平静,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

取而代之的,就是鸿沟似的隔阂与尴尬。

气氛的变化,少年人也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

林海宏知道,他不受欢迎。

而俞萍姐弟,对林海宏向来都算不上亲近。

“奶奶,海宏,锅里还有热粥。”

俞非晚打破了不断蔓延的尴尬。

俞萍抿了抿唇,沉默的拿碗舀粥。

林海宏捧着热粥,低着头,沉默的吞咽着,只有偶尔勺子碰撞碗壁发出的细小声音。

这气氛,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令人窒息。

而谨小慎微顶着一脸巴掌印的林海宏,那副怯弱弱的模样,又很难让她们恨屋及乌。

“萍萍,今天晚上我是不是就可以跟你挤一张床了。”

俞非晚戳了戳俞萍的胳膊,苦中作乐道。

俞萍微微皱着的眉头一松,眼神瞬间明亮了几分“对啊!”

俞萍心中的排斥,顿时少了许多。

“萍萍,你不是说还有好多数学题没搞明白吗?”

“正好,你可以趁着这个机会问问堂弟啊。”

俞萍:!?(?_?;?

非晚这是要让她充当那把砸破冰面的铁锤吗?

好吧,好吧。

谁让堂弟看起来就像是被人打伤的流浪猫呢。

“海宏,你快喝,喝完教我做数学题。”

俞萍伸手偷偷掐了俞非晚的胳膊一下,冷冰冰的脸上终于挤出了笑容。

林海宏受宠若惊,猛的抬起头,眼睛里是藏也藏不住的小心翼翼和不可置信。

“嗯嗯。”

林海宏连声应下,呼着气,咕咚咕咚将碗里的粥大口喝完。

热粥下肚,林海宏也终于有了鲜活气。

简陋的桌子前,林海宏对着俞萍道“堂姐,非晚堂姐要一起吗?”

俞萍咬着笔头,大手一挥“不用,她都会。”

俞非晚站在不远处,看着两道小小的身影交头接耳,松了口气。

尴尬的气氛,真的能要人命啊。

老太太站在俞非晚的身侧,轻轻揉了揉俞非晚的脑袋,声音慈爱,噙着笑意“谢谢你,非晚。”

“奶奶,海宏也挺可怜的。”

“我帮他也仅仅是因为他没有长歪,您不用道谢的。”

俞非晚仰起头,小声的解释。

自发生昨日小院内的那一幕,她心中总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林海宏,这个村子里所有人都认定的会有大出息的少年天才,走不出一个光明的未来。

她看到了林海宏不小心挺起的袖子下新旧不一的伤痕。

长长的袖子,永远满分的成绩,是林海宏仅剩的体面。

十岁出头的小少年,声音青涩,但讲题时却条理清晰耐心温和。

一时间,小小的里屋都流淌着林海宏的讲题声。

俞非晚忍不住叹了口气,眼中的悲悯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她只是来娇养小俞的,对吗?

旁人的是,是好是坏,是死是活,并没有太大干系,对吗?

她只是一个来拯救妈妈的,普普通通的女儿,对吗?

可为什么看着清瘦板正的林海宏,她会心生不忍呢?

厚厚的棉衣下,会是怎样的遍体鳞伤。

光鲜亮丽的成绩下,会是怎样的痛苦挣扎。

所谓父母的掌中宝,又会是怎样的棍棒逼迫。

端方正直的少年倘若真如所有人期望的那样,吃得苦中苦成为了人上人,会眼睁睁的看着妈妈一家陷入绝境袖手旁观吗?

林海宏本来的结局,到底是什么?

这个从不曾出现在妈妈口中的堂弟,会经历什么风起云涌。

小少年依旧在不疾不徐的讲着题,如山涧缓缓流淌的溪水,清澈透亮又带着与生俱来的甘甜温润。

这一刻的小少年,不再局促羞愧,不再颓败难堪,就好似终于有这么一瞬挣扎出宿命的泥沼。

哪怕只有一瞬,也是挺直腰杆,闪闪发光的。

是块学习的料。

怪不得王琴秀敢将话说的那么笃定。

但真的能走到群山之巅俯视曾经的一切吗?

“好厉害啊!”

心有芥蒂的俞萍,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林海宏抿唇,羞赧一笑,挠了挠头。

时刻关注着俞非晚神情的老太太,只觉得心惊肉跳。

悲悯?

怜惜?

仙人会对一个幸福美满的人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吗?

不会!

“非晚,你……”老太太踌蹰着。

“奶奶,我不知道。”

“或许我曾是仙人,但如今我已与凡人无太大区别。”

“再说了,人定胜天啊。”

“他的未来,不是上天能注定的。”

“奶奶,您知道他一直在挨打吗?”

俞非晚压低声音,幽幽问道。

老太太下意识的摇头“不可能啊。”

“昨天的几巴掌,是意外。”

“青山两口子平日里对海宏要多宠就有多宠,你瞧瞧他吃的穿的就知道了。”

俞非晚眼神一黯,挨打不可怕,可怜也不可怕。

最可怕的是,所有人都不觉得你可怜。

“奶奶,您今晚可以在海宏睡着之后,看看他身上的伤。”

“您偷偷看,别让他知道。”

“这孩子,读书习得了不少道理,要面子,也孝顺。”

老太太细长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

仙人的话,她不怀疑。

老太太的手攥着拐杖,整个人就好似暴风雨来临前看似平静无波的海面,实则酝酿着无尽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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