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东阿、仓亭两战连败回到邺城,袁绍不久后就病了,而且越病越重。病因也很简单,就是郁闷过度、气得中风了。
中风之类的心脑血管疾病,在古代尤其以富贵人家常见。
毕竟汉朝的穷人才没机会吃得高血压高血脂,也就没机会爆血管或是斑块脱落栓塞。
而中风又以冬夏两季容易高发、恶化。
袁绍仓亭惨败发生于农历五月,正是夏天,回邺城后很快就迎来一年最炎热的时节,直接就倒下了。
医官看过之后都直摇头:如果命不好,这个夏天都扛不过。哪怕命好,扛过了夏天,也绝对扛不过今年冬天。
可以准备后事了。
袁绍盛怒之下,很想杀了劝他进兵的田丰以泄愤。
他躺在病榻上,内心充满了不甘:
官渡的时候,自己没听田丰的,没趁曹操空虚时下手,要等衣带诏的大义名分,结果输了。
这次自己听了田丰的,对方也言之凿凿说此刻曹操北线空虚,结果又掉坑里,一脚踢到了铁板上。
怎么自己不听田丰和听田丰都要输!还有没有天理了!
不过,就在袁绍做出杀田丰的决策之前,审配冒险觐见,向袁绍旁敲侧击地申诉。
无非是把他打听到的“大公子明明在战前有可能发现曹军的诡计,但却疏于核实,以至贻误了识破的时机”这一情况,委婉地转述了一番。
袁绍听后,一开始情绪波动愈发激烈,但随后又冷静了些。
这一世,他对袁谭的恶感,远不如历史同期。
毕竟三四年前诸葛亮出使那次,帮助袁谭好好改造了一下,也帮袁谭立了一些功劳。加上袁熙的提前出局,袁绍对剩下两个儿子,还是比较珍惜的。
面对审配的申诉,袁绍不相信袁谭会故意害他,最多就是能力不济、做事有疏漏。
但袁绍心高气傲的脾气,注定了要找人宣泄战败的愤怒。
他最终还是决定再次召见此前帮袁谭报信的辛毗,让辛毗和审配当面对质。
看看东阿-仓亭这一系列战败,主要原因究竟是田丰的献策鲁莽,还是袁谭的情报工作延误。
辛毗和审配本就不对付,历史上辛毗受袁谭之命向曹操求援、直接投了曹,后来曹操攻邺城时让辛毗回来劝降,审配还杀了辛毗他哥辛评全家。
如今这一切虽然还没发生,但辛评辛毗是袁谭、郭图一党,这个既定事实是早已板上钉钉的。
于是俩人又在袁绍面前发生了一场针尖麦芒冷嘲暗讽的激烈交锋,互相推卸责任阴阳对方。
袁绍被吵得不厌其烦,上气不接下气地痛斥了审配和辛毗,不许他们再来觐见。
不过这番扯皮,也算是不了了之,审配好歹借此暂时保住了田丰的性命。
而曹操趁着袁绍病重、内斗不休的这段时间,在冀州境内继续扩大战果,很快推进到了河间郡。
冀州腹地一大片没有坚城的肥饶田园,都被曹军暂时占领了。曹军获取的粮草和人口,数量极为巨大,光是新增裹挟的人口就达到了一百多万。
……
审配和辛毗的舌战结束后,辛毗就被袁绍赶回了青州。
在路上赶了十几天,辛毗回到临淄,就第一时间拜见了袁谭,说明了在邺城发生的种种情况、袁尚和审配发起的内斗。
袁谭听说后,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当场就摔了东西。
“什么?审配狗贼居然拿东阿战败的事情攻讦我?我已经第一时间派出先生去向父亲示警了,这还做得不够?
他还嫌我没看出孙权是跟着韩当一起来的?我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当天就召见韩当,更不可能想到把韩当的部曲一個个分隔盘问!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东阿战败,明明是田元皓轻忽献策、怂恿父亲冒进!哨探曹军虚实凭什么成了我们青州军一家的任务了?田丰审配这群河北狗东西真是脸都不要了!自己惹的祸为了脱罪竟往我头上栽赃!”
袁谭愤怒地咆哮,觉得天下岂有此理,这不成了“不做不错、多做多错”了嘛?
明明大家都该承担的义务,自己积极一点,领导反而怪你看到得晚了,而那些从头到尾都没看见的人,反而没错?
袁谭摔完东西发泄够了之后,气愤稍稍平息一些,这才想起问问父亲是何反应,应该不至于被审配蛊惑吧?
但辛毗却悲哀地表示:主公倒是没有下令褫夺大公子任何权力,但也同时严厉批评了大公子和田丰,认为这两方事情都没做好。
袁谭被父亲问责,愈发觉得难以理解:
这还是自己的亲爹么?为什么对自己这么苛责?
连隔壁刘叔待他都比亲爹待他好了!
袁谭嘴角抽搐了一下,又招来王修、辛评,让他俩和辛毗一起参谋,然后当着三人抛出了一个提议:
“审配、田丰蛊惑父亲,而父亲又病重。我欲亲往邺城,扫除奸佞,亲侍父亲之疾,诸位以为如何?”
三人都是一惊,心说大公子这是想直接入主中枢夺位了么?
但现在就去,貌似没什么机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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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位谋士,辛家兄弟是豫州人,王修是青州本地人。
他们都很清楚,袁绍阵营内部的权力结构分布,导致多年来冀州本地派文武,都在三公子身上下注。以至于久而久之,非冀州派的都团结到了大公子身边。
大公子身边非冀州籍的人越多,冀州籍集团对大公子的敌意就越深,越觉得“一旦大公子上位,外来派就会全面掌权,彻底压倒河北派”。
利益分配的问题,不是公理和礼让道义能解决的。大公子哪怕变得更有能力、更有人望,那些河北人也不会支持大公子。
资源就那么多,重用了外地人,本地人就不够分,这个矛盾不可能调和。
所以辛毗和王修都忍不住出言劝说袁谭冷静:“大公子不可鲁莽啊!邺城那些人,有多少都对我们心怀戒备,大公子若是不带兵去邺城,岂不是立于危墙之下?
若是带兵去邺城,主公如今病重,又容易落人口实,若是主公因此气急恶化,纵然不是大公子导致的,外人也会以此污蔑大公子!”
袁谭:“那我难道就看着三弟和他的党羽胡作非为?!”
辛毗思之再三,委婉劝道:“大公子,我有一言,主公乃是大将军,并不仅仅是冀州牧。这邺城也只是主公幕府暂驻之地,又不是大汉国都,将来主公万一有个不测,继任者凭什么不能迁移?
大公子若实在担心邺城那边,主公病重期间情况,我愿再去一趟,为大公子联络郭图。如此,主公若有什么交代,郭图可在邺城就近为大公子据理力争,而大公子又不必亲身犯险。
邺城的河北籍文武虽多,但田丰因东阿之战献策失误,已经再次被主公疏远。审配胡搅蛮缠,也仅仅是帮田丰保住性命罢了。而审配本人,此前虽深受主公信任,此番为田丰奔走,也稍有触怒主公。如此,如今只剩郭图在主公身边最说得上话。
若主公最终能将权柄交给大公子,我们只需请郭图带出最后的密令即可,到时候大公子直接在临淄重建大将军幕府!若事不成,主公真选了三公子。大公子也可以青、幽之地独力抗曹,只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战时不可以随意交权、置祖宗基业于险境。”
袁谭听了辛毗这番话,才豁然开朗。
确实,这节骨眼上自己亲自去邺城,太危险了,容易被河北派攻击。
邺城又不是国都!大将军幕府是可以迁徙的!让郭图帮自己做那些危险的事情,自己居于幕后不就好了。这样成了自己能拿到父亲的全部遗产,不成自己也能保住青幽二州。
“佐治妙计!那就辛苦你再回一趟邺城,把我们的最新计划和郭先生仔细商议一下,看看郭先生有何对策。对了,你随身多带重礼,先备五十斤黄金给郭先生,其他珠玉宝石珍玩之物,尽量筹集!务必让郭先生知道我的诚意!”袁谭最终如此拍板道。
辛毗领命,也不敢推辞,再次开启了折返跑模式。
尤其是曹操此时已经打到了河间郡,把冀州中南部地区从中拦腰截断了。
辛毗最近两次往返都得往北绕一个大圈子,从已经临近幽州的易京/易水走,速度大大减缓,这才需要每趟半个多月时间。
他第一次回到青州复命是五月底,受袁谭之命联络郭图、再次回来时,已经是七月初。
袁绍军在战场上的局面越来越恶化,袁绍的病也越来越重。
而辛毗这一次给袁谭带回的郭图建议,是这样的:
“大公子,郭先生谢过大公子厚赐,他表示会在主公面前为你据理力争的。他还向主公建议,如今曹军越来越猖獗,冀州眼看要被曹军打得东西二分,所以请大公子赞摄冀州渤海郡的防务,将南皮城的守军拨给大公子管辖,以防曹军向东扩大战果。
郭先生如此献策,也是深为大公子着想,他认为,大公子如今被主公授权青、幽二州防务,但青幽二州陆上并不接壤,只能靠海船援护、互通有无。
若是将冀州的渤海郡顺势划给大公子,则渤海沿岸连成一片,或能抵挡曹军的分割进攻。”
袁谭立刻让人拿来地图,仔细看了一下,觉得郭图和辛毗的设想是有道理的。
玩过《三国志》系列游戏的都知道,冀州境内能称得上险要坚城的据点,也就是西边一个邺城,东边一个南皮。中间一大片河北平原无险可守。
曹操这次中央突破、北上穿凿,等于是即将把冀州分割成东西两块。袁绍在冀州的西边,已经不可能快速控制到东部了。
而渤海郡又是袁绍起家的老巢,当初袁绍跟董卓闹翻逃出雒阳时,受封的第一个官职就是渤海太守。渤海郡还是冀州人口第一大郡,袁绍对渤海郡的重视是显而易见的。
这种情况下,郭图劝袁绍不要再纠结于州界的原本权力结构,把东边被曹操切割下来的沿海地带拨给大儿子临时管辖,袁绍肯接受也是顺理成章的。
毕竟都是自己儿子,给儿子总比给曹操好得多。
不过,袁谭在被这个阶段性的小馅饼砸中后,却有点不自信。
能接收父亲的遗产固然好,但这个地盘,是刚刚被曹操切割下来的,要是曹操在凿穿冀州后,顺着易水扭头东进,又当如何?
袁谭忍不住摸着胡子说:“郭先生虽是好意,但渤海郡也只有一座南皮算是坚固,其余都是沿海平原。曹军兵锋正锐,怕是不好抵挡,难道要笼城死守么?郭先生可有策略教我、如何顶住曹操?”
辛毗听了这问题,也是有点无语的,郭图要是能知道怎么打赢曹操,他还用像现在这样行事么?
问一个内斗专家如何外战,那不是问道于盲了。
不过辛毗也知道事情紧急,袁谭也不可能跟郭图当面对质了,辛毗就隐晦地表示:“我也曾与公则言及此虑,当时我们都觉得……或许大公子得事急从权,向刘备求援,许刘备些好处。事情紧急,这种事情也不可能请示主公了。”
袁谭点点头,觉得也确实没别的路可选,便爽快地准了:“那就再辛苦佐治一趟了,你擅长出使。就由你再去一趟徐州,先找关羽求援。
若是关羽管不了事,伱就得去丹阳找诸葛瑾了,再不济只能去武昌,务必尽快赶路,不然我怕是保不住渤海。”
“属下遵命!”
辛毗领命之后,再次开启了折返跑模式,当天就从临淄启程。
他也不敢直接坐船绕过山东半岛,怕路程太远耽误了时间,而是骑快马从北往南陆上穿过山东半岛,然后再从诸县出海,稍微走一段海路绕过沂蒙山区。
到徐州东海郡朐县(连云港)就赶紧上岸,此后苏北平原一路快马赶路。
先找关羽,关羽果然不管事,表示他只奉车骑将军将令行事。刘备没让他出兵,哪怕是友军他也不能救。
辛毗就再南下,渡过江淮直奔丹阳秣陵,来恳求诸葛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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