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奂、张晓、卢奕、张巡,聚在卢奂的住处,都沉默不语。
这是他们难得的相聚时刻,只不过却不是因为好事而聚在一起。
长安沦陷,皇帝逃蜀。
这对他们而言,是一个非常沉重的打击。
他们再怎么对唐室没有信心,也没有想到长安竟然会这么快就陷落了。
安禄山一路上的势如破竹,除了在太原遭受了一丁点的阻碍,在其他的地方简直如入无人之地。
当然安庆绪一意孤行攻打三家村,也遭受了当头棒喝。
“难道唐室要亡了吗?”卢奂叹息道。
即便再如何不肯相信,此时的唐室已是势如危卵。
作为都城都被攻陷的王朝,历史上好像也没有重新反攻回来的先例。
这一切都似乎预兆着,大唐的天下将会就此消亡。
只不过现在的他们都还不愿意相信。
“皇帝虽是逃往蜀地,但天下勤王之师很快就会集结,到那时候定然能够反攻回长安。”卢奕轻声说道。
尽管如此说,可是在他心底里也是不太相信的。
说这些话,也不过是聊以自慰罢了。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张晓叹息道,“我们该是想想接下来我们做些什么。”
张晓是个实干派。
他对于怨天尤人的喟叹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卢奂再度忍不住叹道,“我们无官无职,怕是什么谁做不了。”
张晓闻言,便高声说道:“难道卢兄,还打算为唐室殉国不成?”
卢奂叹息着摇了摇头。
身在这样的局面,有什么好奢谈殉国的呢?
“大哥,你的意思,难道是想要跟着苏落做事吗?”张巡了解自己兄长的脾性,轻声问道。
“诸位,我们都在三家村住了有数月之久了,对于真源县可有什么看法?”张晓并没有直接回答张巡的提问,而是向他们三人提出了一个问题。
卢奂、卢奕、张巡倒是没想到张晓会向他们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实际上这些日子里,他们在三家村的切身感受,如同是到了一个世外桃源。
他们还从来没有想到,世上还有一处地方,竟然可以让百姓如此的富足。
圣人言,衣食足而知荣辱。
三家村便是这样一个践行了圣人思想的地方。
“若是天下,都能够如真源县这般,便是尧舜时代,也不过如此吧。”卢奂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自从来到三家村,每时每刻都在刷新着他的认知。
这里是他从来没有想象过的世界,更是他难以想象的世界。
“可是为何,天下只有一个真源县呢?”张晓忍不住问道。
三人再度沉默了起来。
这是他们未曾想过的事情,或者说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去深究的事情。
“也许因为世上只有一个苏落?”张巡轻声问道。
他是四人中,跟苏落接触最多的。从一开始他就看出苏落的不同寻常。
不过他似乎更加重视赚钱,似乎只要有钱什么事情都会朝着好的一面发展。
而且他的脑子里还有着各式各样的鬼点子,令人总是耳目一新。
他也曾经跟苏落讨论过天下治理的事情,而苏落告诉他那些东西,都是他闻所未闻,也是无法理解的。
虽然跟孟子所说的民为贵的思想很接近,但似乎又不尽相同。
“没错,的确是只有一个苏落。”张晓淡淡的问道,“可是为何只有一个苏落呢?”
是啊,为何只有一个苏落呢?
“苏落之所以一直都缩在真源县,而没有向外扩张,我想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无人可用。张晓继续说道,“我已经观察过三家村的情形,尽管一直都是欣欣向荣,但是这里所有主事的人,几乎都是三家村的人,很少有读书人。这也是为何苏落创建学校的原因。若是只治理一个真源县的话,有苏落自身的存在,自然不会出现大的纰漏,但是一旦扩大到两个县,甚至是一个郡呢?”
他们也很清楚,想要治理地方,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稍有不慎,就会造成极大的灾难。
所谓的天灾人祸,更为严重的便是人祸。
“大哥,可我们本是唐臣,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大逆不道。”张巡忍不住说道。
“圣人有言,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张晓淡淡的说道,“况且孔子盛赞管仲、姜尚,便是告诉我们不可愚忠的念头。否则何以出现齐桓公、周武王的盛况呢?”
三人闻言,俱是陷入了沉思。
这时卢奂的官家卢七走了进来,轻声说道:“回老爷,九老爷回来了。”
卢奂和卢奕闻言,急忙站起,高声喊道:“真的?”
话音未落,便见卢见增走了进来。只是看着有些风尘仆仆。
“九弟,这段时间一直都,没有你的消息。你到什么地方去了?”卢奂问道。
自从安禄山起兵之后,他们跟卢见增便失去了联系。
来到三家村后,仍旧是杳无音信。
而今骤然相逢,自然是喜不自胜。
卢见增闻言,便是唏嘘不已。轻声叹道:“此时说来话长。”
安禄山起兵之后,范阳自是难以幸免。他当时正好在范阳,便被安禄山的叛军给抓了过去。
他们想要卢见增担任行军司马的官职,以此来笼络范阳卢氏。
但是卢见增抵死不从,就被关了起来,于是便找了范阳卢氏的另一位族人,来担任这个职位。
安禄山之所以会选择卢见增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因为他跟苏落的关系。
这对他们而言,是一个非常可以利用的棋子。
而当安庆绪在三家村遭遇惨败之后,卢见增在他们眼中就更加成了一个香饽饽。
苏落也曾经派人前往安禄山的营帐,探听卢见增的消息。
但是安禄山想握着卢见增这个底牌,便一直推诿不认。
直到一个月前,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原本被关在范阳的卢见增突然被提了出来,押往洛阳。
只是万万没想到,半路上遭到截击,他就趁乱逃了出来。
历经艰险才终于回到了三家村。
听到卢见增的经历,四人皆是暗暗称叹。
想不到他的遭遇,远比他们四人更为残酷。
“兄长,你们在此是商量什么事情吗?”卢见增轻声问道。
“我们正在商量,是不是要投靠苏落的事情。”卢奂叹息道。
一年前,还要依靠他们的苏落,如今却已经成为了他们需要投靠的对象。
卢见增闻言,便是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来过三家村了,但如果说有一个可以投靠的对象,我认为非苏落莫属。”
他虽然苏落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但他很清楚一点,苏落很难说是不是一个好人,但他绝对是一个有能力的人。而且是让很多人过上好日子的那种能力,在他看来,这种能力比什么都重要。
尤其是老百姓。
谁不想生活在一个国泰民安的社会里呢!
看到四人沉默不语,卢见增知道他们是在心中盘算,或者说是过不去心中的那道坎。
毕竟大唐已经立国上百年的时间,他们早就在内心里刻下来大唐子民的烙印。
“如今的局势,想必诸位也都已经明了了。”卢见增叹息道,“在很早的时候,苏落就已经料到安禄山会造反,足见他对于天下大势的洞察,据我所知,他也在早早就准备应对安禄山叛乱之后的局面,甚至囤积了七十万斤的粮食,以防备万一发生的饥荒。”
这时候张巡也轻声说道:“三弓床弩,原本也是为了防备安禄山的叛乱,没想到最先感受到床弩威力的,却是大唐的左羽林军。”
“我看这件事其实没有什么可讨论的意义。”卢见增轻声说道,“我这次回到三家村,就是为了投靠苏落。”
在经过了长达大半年的牢狱之灾,他才发现最安全、最舒适的地方,还是苏落的三家村。
他在前来三家村的路上,便已经听到许多关于苏落的传闻。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便是击败左羽林军和安庆绪的叛军这两件事。
在他的记忆里,苏落能够控制的土地和人口,都不足以战胜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苏落所做到的,甚至远远超出了历史上的任何名将,即便是大唐军神李靖都难以望其项背。
“就算是我们继续忠于唐室,又能够改变什么?”卢见增继续说道,“是能够挽救大唐的命运,还是能够让百姓生活的更好?如今的大唐,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大唐了。”
张晓频频点头,其余三人则是沉思。
这个时候卢七再度走进来说道:“苏先生来了。”
“快请。”卢奂忙说道。
“在下听闻卢先生平安回来,特意前来探望,不会打扰了诸位的雅兴吧。”苏落见到张晓、张巡也都在这儿,便笑着问道。
“苏先生此言说笑了。”卢奂忙着说道,“不过我们倒是的确在商量一些事情。”
“既是这般,我下次再来拜访。”苏落起身准备告辞。
卢奂慌忙起身拦阻道:“苏先生且慢。我们商量的事情正跟苏先生有关。”
苏落闻言一怔,不解的问道:“与我有关?不知是何事?若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直言相告。”
卢奂摆了摆手说道:“这倒是没有。不过我这里有个问题,倒是想要请教苏先生。”
“卢大人,只管问就是,我定如实相告。”
“苏先生,可有什么志向?”
“志向?”苏落不太理解卢奂为何要问自己这个问题,便轻声说道,“说起来,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志向,只是想要自己活得安逸,让身边的人也都能够跟着安逸。”
“难道苏先生,没有更大一点的志向吗?必须问鼎中原?逐鹿天下?”
苏落闻言,便知道卢奂想要询问什么了,便笑着说道:“如今的天下局势,虽然看起来大唐势如危卵,但其余威犹在,安禄山如今的虽然势头强盛,但终究会失败的。”
“苏先生的意思,是并没有这个想法吗?”
苏落轻笑道:“卢先生,我这儿也有个问题,若是大唐击败了安禄山的叛军,还会回到以前的鼎盛局面吗?”
卢奂却被这个问题问的一怔,沉思了一下,便轻声说道:“应该会吧。”
这并不是他信口开河。
因为历史上曾经有过这样的例子。
最为知名的便是汉景帝时候的七国之乱,叛乱被镇压之后,汉朝迎来了最鼎盛的时代。
甚至是本朝也同样出现过这样的事例。
比如永徽朝时候的徐敬业叛乱。
苏落却是摇了摇头,轻声笑道:“不会的。大唐只会就此的衰落下去。皇帝早已年老,而且他的儿子中也多是庸碌之辈,而更为关键的问题,便是他过分倚重太监,这便将是一个十分严重的隐患,必将会尾大不掉,使得朝堂不稳。汉末时候的场景,或许会重现于大唐。”
李隆基的确倚重高力士,而高力士也的确是个忠臣,可是谁能保证每个太监都会是忠臣呢?
实际上太监是最最靠不住的,一旦他们掌握了权力,势必会只手遮天,搞得朝堂乌烟瘴气。
而这次安禄山的叛乱,在某种程度上,更是加速了太监掌权的契机。
“实际上,无论是大唐胜,还是叛军胜,对于普通老百姓都没有什么好处。”苏落继续说道,“最好他们都失败。”
卢奂四人闻言,面面相觑。若是大唐和叛军,都败了,那谁会胜呢?
难道是吐蕃,还是北方的突厥?
在他们眼中,这两个还不如安禄山呢!
很快他们便想通了一点,为何这个胜者不能是苏落呢?
虽然苏落并没有明说,但是他们也很清楚,他的志向非常宏大。
或许他还不够相信几人吧。
只不过他们却不知道,苏落并没有说谎,因为在苏落看来,让自己活的安逸,并让身边的人活的安逸,就已经是这个世上最难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