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密谈

卢奂、张晓、卢奕、张巡,聚在卢奂的住处,都沉默不语。

这是他们难得的相聚时刻,只不过却不是因为好事而聚在一起。

长安沦陷,皇帝逃蜀。

这对他们而言,是一个非常沉重的打击。

他们再怎么对唐室没有信心,也没有想到长安竟然会这么快就陷落了。

安禄山一路上的势如破竹,除了在太原遭受了一丁点的阻碍,在其他的地方简直如入无人之地。

当然安庆绪一意孤行攻打三家村,也遭受了当头棒喝。

“难道唐室要亡了吗?”卢奂叹息道。

即便再如何不肯相信,此时的唐室已是势如危卵。

作为都城都被攻陷的王朝,历史上好像也没有重新反攻回来的先例。

这一切都似乎预兆着,大唐的天下将会就此消亡。

只不过现在的他们都还不愿意相信。

“皇帝虽是逃往蜀地,但天下勤王之师很快就会集结,到那时候定然能够反攻回长安。”卢奕轻声说道。

尽管如此说,可是在他心底里也是不太相信的。

说这些话,也不过是聊以自慰罢了。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张晓叹息道,“我们该是想想接下来我们做些什么。”

张晓是个实干派。

他对于怨天尤人的喟叹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卢奂再度忍不住叹道,“我们无官无职,怕是什么谁做不了。”

张晓闻言,便高声说道:“难道卢兄,还打算为唐室殉国不成?”

卢奂叹息着摇了摇头。

身在这样的局面,有什么好奢谈殉国的呢?

“大哥,你的意思,难道是想要跟着苏落做事吗?”张巡了解自己兄长的脾性,轻声问道。

“诸位,我们都在三家村住了有数月之久了,对于真源县可有什么看法?”张晓并没有直接回答张巡的提问,而是向他们三人提出了一个问题。

卢奂、卢奕、张巡倒是没想到张晓会向他们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实际上这些日子里,他们在三家村的切身感受,如同是到了一个世外桃源。

他们还从来没有想到,世上还有一处地方,竟然可以让百姓如此的富足。

圣人言,衣食足而知荣辱。

三家村便是这样一个践行了圣人思想的地方。

“若是天下,都能够如真源县这般,便是尧舜时代,也不过如此吧。”卢奂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自从来到三家村,每时每刻都在刷新着他的认知。

这里是他从来没有想象过的世界,更是他难以想象的世界。

“可是为何,天下只有一个真源县呢?”张晓忍不住问道。

三人再度沉默了起来。

这是他们未曾想过的事情,或者说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去深究的事情。

“也许因为世上只有一个苏落?”张巡轻声问道。

他是四人中,跟苏落接触最多的。从一开始他就看出苏落的不同寻常。

不过他似乎更加重视赚钱,似乎只要有钱什么事情都会朝着好的一面发展。

而且他的脑子里还有着各式各样的鬼点子,令人总是耳目一新。

他也曾经跟苏落讨论过天下治理的事情,而苏落告诉他那些东西,都是他闻所未闻,也是无法理解的。

虽然跟孟子所说的民为贵的思想很接近,但似乎又不尽相同。

“没错,的确是只有一个苏落。”张晓淡淡的问道,“可是为何只有一个苏落呢?”

是啊,为何只有一个苏落呢?

“苏落之所以一直都缩在真源县,而没有向外扩张,我想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无人可用。张晓继续说道,“我已经观察过三家村的情形,尽管一直都是欣欣向荣,但是这里所有主事的人,几乎都是三家村的人,很少有读书人。这也是为何苏落创建学校的原因。若是只治理一个真源县的话,有苏落自身的存在,自然不会出现大的纰漏,但是一旦扩大到两个县,甚至是一个郡呢?”

他们也很清楚,想要治理地方,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稍有不慎,就会造成极大的灾难。

所谓的天灾人祸,更为严重的便是人祸。

“大哥,可我们本是唐臣,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大逆不道。”张巡忍不住说道。

“圣人有言,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张晓淡淡的说道,“况且孔子盛赞管仲、姜尚,便是告诉我们不可愚忠的念头。否则何以出现齐桓公、周武王的盛况呢?”

三人闻言,俱是陷入了沉思。

这时卢奂的官家卢七走了进来,轻声说道:“回老爷,九老爷回来了。”

卢奂和卢奕闻言,急忙站起,高声喊道:“真的?”

话音未落,便见卢见增走了进来。只是看着有些风尘仆仆。

“九弟,这段时间一直都,没有你的消息。你到什么地方去了?”卢奂问道。

自从安禄山起兵之后,他们跟卢见增便失去了联系。

来到三家村后,仍旧是杳无音信。

而今骤然相逢,自然是喜不自胜。

卢见增闻言,便是唏嘘不已。轻声叹道:“此时说来话长。”

安禄山起兵之后,范阳自是难以幸免。他当时正好在范阳,便被安禄山的叛军给抓了过去。

他们想要卢见增担任行军司马的官职,以此来笼络范阳卢氏。

但是卢见增抵死不从,就被关了起来,于是便找了范阳卢氏的另一位族人,来担任这个职位。

安禄山之所以会选择卢见增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因为他跟苏落的关系。

这对他们而言,是一个非常可以利用的棋子。

而当安庆绪在三家村遭遇惨败之后,卢见增在他们眼中就更加成了一个香饽饽。

苏落也曾经派人前往安禄山的营帐,探听卢见增的消息。

但是安禄山想握着卢见增这个底牌,便一直推诿不认。

直到一个月前,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原本被关在范阳的卢见增突然被提了出来,押往洛阳。

只是万万没想到,半路上遭到截击,他就趁乱逃了出来。

历经艰险才终于回到了三家村。

听到卢见增的经历,四人皆是暗暗称叹。

想不到他的遭遇,远比他们四人更为残酷。

“兄长,你们在此是商量什么事情吗?”卢见增轻声问道。

“我们正在商量,是不是要投靠苏落的事情。”卢奂叹息道。

一年前,还要依靠他们的苏落,如今却已经成为了他们需要投靠的对象。

卢见增闻言,便是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来过三家村了,但如果说有一个可以投靠的对象,我认为非苏落莫属。”

他虽然苏落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但他很清楚一点,苏落很难说是不是一个好人,但他绝对是一个有能力的人。而且是让很多人过上好日子的那种能力,在他看来,这种能力比什么都重要。

尤其是老百姓。

谁不想生活在一个国泰民安的社会里呢!

看到四人沉默不语,卢见增知道他们是在心中盘算,或者说是过不去心中的那道坎。

毕竟大唐已经立国上百年的时间,他们早就在内心里刻下来大唐子民的烙印。

“如今的局势,想必诸位也都已经明了了。”卢见增叹息道,“在很早的时候,苏落就已经料到安禄山会造反,足见他对于天下大势的洞察,据我所知,他也在早早就准备应对安禄山叛乱之后的局面,甚至囤积了七十万斤的粮食,以防备万一发生的饥荒。”

这时候张巡也轻声说道:“三弓床弩,原本也是为了防备安禄山的叛乱,没想到最先感受到床弩威力的,却是大唐的左羽林军。”

“我看这件事其实没有什么可讨论的意义。”卢见增轻声说道,“我这次回到三家村,就是为了投靠苏落。”

在经过了长达大半年的牢狱之灾,他才发现最安全、最舒适的地方,还是苏落的三家村。

他在前来三家村的路上,便已经听到许多关于苏落的传闻。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便是击败左羽林军和安庆绪的叛军这两件事。

在他的记忆里,苏落能够控制的土地和人口,都不足以战胜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苏落所做到的,甚至远远超出了历史上的任何名将,即便是大唐军神李靖都难以望其项背。

“就算是我们继续忠于唐室,又能够改变什么?”卢见增继续说道,“是能够挽救大唐的命运,还是能够让百姓生活的更好?如今的大唐,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大唐了。”

张晓频频点头,其余三人则是沉思。

这个时候卢七再度走进来说道:“苏先生来了。”

“快请。”卢奂忙说道。

“在下听闻卢先生平安回来,特意前来探望,不会打扰了诸位的雅兴吧。”苏落见到张晓、张巡也都在这儿,便笑着问道。

“苏先生此言说笑了。”卢奂忙着说道,“不过我们倒是的确在商量一些事情。”

“既是这般,我下次再来拜访。”苏落起身准备告辞。

卢奂慌忙起身拦阻道:“苏先生且慢。我们商量的事情正跟苏先生有关。”

苏落闻言一怔,不解的问道:“与我有关?不知是何事?若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直言相告。”

卢奂摆了摆手说道:“这倒是没有。不过我这里有个问题,倒是想要请教苏先生。”

“卢大人,只管问就是,我定如实相告。”

“苏先生,可有什么志向?”

“志向?”苏落不太理解卢奂为何要问自己这个问题,便轻声说道,“说起来,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志向,只是想要自己活得安逸,让身边的人也都能够跟着安逸。”

“难道苏先生,没有更大一点的志向吗?必须问鼎中原?逐鹿天下?”

苏落闻言,便知道卢奂想要询问什么了,便笑着说道:“如今的天下局势,虽然看起来大唐势如危卵,但其余威犹在,安禄山如今的虽然势头强盛,但终究会失败的。”

“苏先生的意思,是并没有这个想法吗?”

苏落轻笑道:“卢先生,我这儿也有个问题,若是大唐击败了安禄山的叛军,还会回到以前的鼎盛局面吗?”

卢奂却被这个问题问的一怔,沉思了一下,便轻声说道:“应该会吧。”

这并不是他信口开河。

因为历史上曾经有过这样的例子。

最为知名的便是汉景帝时候的七国之乱,叛乱被镇压之后,汉朝迎来了最鼎盛的时代。

甚至是本朝也同样出现过这样的事例。

比如永徽朝时候的徐敬业叛乱。

苏落却是摇了摇头,轻声笑道:“不会的。大唐只会就此的衰落下去。皇帝早已年老,而且他的儿子中也多是庸碌之辈,而更为关键的问题,便是他过分倚重太监,这便将是一个十分严重的隐患,必将会尾大不掉,使得朝堂不稳。汉末时候的场景,或许会重现于大唐。”

李隆基的确倚重高力士,而高力士也的确是个忠臣,可是谁能保证每个太监都会是忠臣呢?

实际上太监是最最靠不住的,一旦他们掌握了权力,势必会只手遮天,搞得朝堂乌烟瘴气。

而这次安禄山的叛乱,在某种程度上,更是加速了太监掌权的契机。

“实际上,无论是大唐胜,还是叛军胜,对于普通老百姓都没有什么好处。”苏落继续说道,“最好他们都失败。”

卢奂四人闻言,面面相觑。若是大唐和叛军,都败了,那谁会胜呢?

难道是吐蕃,还是北方的突厥?

在他们眼中,这两个还不如安禄山呢!

很快他们便想通了一点,为何这个胜者不能是苏落呢?

虽然苏落并没有明说,但是他们也很清楚,他的志向非常宏大。

或许他还不够相信几人吧。

只不过他们却不知道,苏落并没有说谎,因为在苏落看来,让自己活的安逸,并让身边的人活的安逸,就已经是这个世上最难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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