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一胡同的人,竟然没一个人出来劝,都眼睁睁地看着二儿子拉着老太太往外拖。
“行了行了,看看像什么话!”我爸劝着想过去拉。
我快了一步抢到我爸头里,把我爸给扯了回来。
眼看着老太太被拖到出了胡同朝地里走去。
最后还是三儿子知道了,跑去了地里,但是听说老太太都被二儿子土埋半截了。
不过有效果,老太太回来就病了,四儿子成功在亡去的大哥院子里打了地基,预备盖房了。
这天一早,那这天早上,李老太的二儿子来我家找我,说他卧床的母亲这几天都嚷嚷着她屋里好多人,她说了名字,都是死去的人,她吓得吃不下睡不着。
他小声说:“香香,俺娘估计是中邪了,你去看看吧,她知道你有本事,你就去了乱说几句也管用。
俺娘是坏,可到底他生了俺兄妹几个,我不能看着她受罪不管。”
这李老太自从那天差点被他埋了后就卧床不起了,我觉着也是该走了。
我没必要跟一个将死的人置气,我就答应了他,随他一起去他家看李老太。
兰兰也跟上一起过来了。
看到李老太的那一刻我懂了那句话:人之将死其相也善。
本来一双蝌蚪眼,一张刀把脸,一个鹰钩鼻,两张刀片般薄嘴唇,平时眼露凶光,一脸狠相的李老太,此刻像换了一个人。
她眼里再没了凶光,脸上也没了狠相,虚弱地靠在枕头上,双眼微眯,嘴唇微张,看起来竟然是个慈祥的老太太。
“娘,香香来了,她来了再厉害的鬼都得跑。”李老太二儿子在她耳边说。
李老太看着我微微一笑,颤颤巍巍地说:“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奶奶。”我礼貌地叫了她一声。
“哎,坐,坐。”李老太招呼我和兰兰。
我肚子大着站着是不好看,就坐到她床边的椅子上了。
我四处看看,屋子里并没有阴气,倒是她,我一眼就看出她寿限尽了,大限将来。
她指着房梁上,柜子上,还有地上,哆哆嗦嗦地说:“香香,他们都挤到我屋里来了,都要拉我走,还跟我争吃的,抢被子……”
我一脸严肃地说:“奶奶,我都看见了,我来就是抓他们回地府的。”
说罢我虚张声势地在她房子里挥舞一番,又做出把鬼抓起来的样子,跟她说:“奶奶,你再看看,屋里还有人吗?是不是都跑光了。”
我说着在她头上贴了一张符,她眼睛一亮。
她也有精神了,坐起来一点全屋子扫视,然后惊喜地说:“哎呀,没有了,一个都没有了,好闺女,你就是厉害,哈哈哈……奶奶谢谢你了。”
我说:“奶奶,应该的,那你歇着吧,我走了哈。”
“别,闺女,来,这是奶奶藏的好糖,是玫瑰糖,又香又甜,可比寻常买的糖好吃。”她拉住我,把一把糖塞给我。
糖包装很好,确实是正宗的玫瑰糖。
我要是不接就是嫌弃了,只好接过,也给了兰兰一颗。
她非让我俩剥开吃了不可,我和兰兰只好剥开送进了嘴里,别说,还真是满嘴玫瑰香气,又香又甜。
“谢谢奶奶的糖,真甜。”我和兰兰都道谢。
李老太拉住我的手,说:“孩子,我知道,你们都骂我,骂我是个狠心的老婆子,我害得我五个孩子都没好日子过。我是挺坏了,我也觉着我坏,我后悔呀,我后悔我咋就才知道我坏呐……”
她说着老泪纵横。
我头一回见这老太太哭,因为她是个铁石心肠。
“孩子啊,你们都看见我对孩子坏了,不知道我公婆对我多坏吧。我的心呀,都是被磨坏了,我的心本来是肉长的,被她磋磨成石头了……”
我从李老头嘴里听说了她当年的故事。
原来,她还是个童养媳,只是那时候她算是大童养媳了,没人说她是童养媳。
她嫁到夫家的时候12岁,在当时已经大姑娘了,该跟大人一样干活了。
她到了夫家,就成了夫家的驴,让干活不让吃饭的驴。
李老太哆嗦着嘴唇说:“孩子,当年我那个公婆对我的祸害不亚于日本鬼子对我们老百姓呀。
那一年冬天,他家猪圈里的一头老母猪下了猪娃子,由于猪娃子多都抢着吃奶,就有一头在夜里被压死了。
我那个婆婆就叫我夜里不睡觉,拿着一根赶猪的棍子坐在猪圈里看着猪娃子,叫它们一个一个的吃。要是再死了一头猪娃,我婆子说她就用烙铁烙我的脚心,再没有她说话可是算话……”
她说着掀开被子,我看到她的两只脚板上都有白白的疤痕,我吓了一跳。
“到了夜里猪圈里那个冷啊,我穿着我的破棉袄,光着脚穿着一双小得被顶出几个脚趾头的破棉鞋。
我冻得我全身都麻了,手都抓不住棍子了,但是一看见一群小猪去拱猪肚子我就得用手去扒拉它们,怕它们再有哪一只被压死。
我一扒拉,那些小猪就哼哼着躲到一边,我却忽然高兴了,因为我感受到了猪娃子身上的温热。
我就想我一头一头地抱着它们吃不好吗,抱着猪娃还可以暖手。
我就窃喜着用手一头一头地叫它们吃,当它们都哼哼着吃饱了扎一堆睡着了的时候,我被暖得有了点热气的手马上又被寒风刮成冰棍了。
我就灵机一动,干脆把手和脚都藏到了猪肚子下面取暖。
可是我手和脚放在猪肚子下面刚刚感觉到有一丝热气,那头老母猪就哼哼起来,是我的手脚把它的肚皮凉透了它受不了啊。
可是我哪舍得把手脚拿出来呀,就不顾它哼叫地缩在它身边取暖,那样子真跟一头猪娃子差不多……”
“真可怜。”我小声说。
“呵呵,呵呵后来就坏了,我婆子听见她的宝贝猪哼哼,就担心,起来到猪圈看,就看见我正靠在猪身上把手脚缩在它肚子下。
她知道猪哼哼的原因了,揪住我的头发就打起来,她反一耳瓜子正一耳瓜子把我的头打成了拨浪鼓。
最后我感到热热的东西溅得我满脸都是,渐渐的我感觉不到疼了,她也撒手了,可能是她累了,因为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骂也骂不出口了。
我缓缓地倒下了,那热热的东西流进了我嘴里,我品到了咸咸的腥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