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景森没说话,而是随手将外套脱下搭在衣架上,黑色的中领毛衣裹着男人健硕的身材,宽肩窄腰下是一双大长腿,这是个已经褪去青涩的雄狮,浑身都是浴血奋战磨砺出的磅礴煞气。
程安国看着大儿子,眼底流露出欣赏和怅然。
当初他和孟远鹏在外人眼中是不是也如大儿子这般威风凛凛。
不,应该不是,那时的他们,吃不上饱饭,穿得也没这么整齐气派,一个个面黄肌瘦的,丑都丑死了。
一时间,程安国心生唏嘘,看来是真的老了,只有老了,才会时常回忆往昔。
“坐下吧。”
他对着大儿子说,继续摆着棋子。
方正的棋盘上,象棋错落无序,看着像是随心所欲乱摆一通。
程景森的视线从棋盘上掠过,落在了边上的档案袋。
档案袋很新,上面只写了黄桥二字。
程景森神色未免,抬手便将档案袋拿起。
“让你看了吗,你就拿?”老爷子重重落下一子,面色唬人。
“您放在这,不就是让我看?”
程景森神色淡淡,拆开了档案。
老爷子哼了声,倒也没再说什么,自顾自摆弄棋子。
墙上的时钟哒哒走着,书房内静默一片。
档案内只有一页纸。
不需要多长时间,程景森就已经看完了。
他沉默着将东西装回去,这让一直暗中观察的老爷子气笑了,直接啪地拍了下桌子,冷声发难:“看完后没什么想说的?”
“没。”
“你小子,是翅膀硬了,还是活回去了,让你办个事情,你办的什么?那天是怎么说的,说你什么都安排好了,什么都查清楚了,这就是你说的查清楚,要不是老子派人下去摸了一遍,都还不知道你藏了那么多事情!”
儿子程景森并没有提及是孟书婉放的火,而孟书婉则是自己承认是自己放的火逃出的黄桥村。
程安国是侦察兵出身,草叶子是往左边倒还是右边倒都会注意到的人,怎么可能会忽略这么大的漏洞,立马就觉察出了不对劲。
程景森的性格他还是了解的,绝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那只能证明儿子是刻意隐瞒,而隐瞒的原因是什么呢?
是不重视孟家。
他知道,自己这俩儿子对孟家的感情不深,小儿子性情凉薄也就罢了,偏偏当兵的大儿子怎么也能这么薄情寡义呢?
这才是程安国愤怒的原因,在他看来,他的一条命是孟远鹏给的,他要是没了,哪还有这俩小子什么事情,现在恩人死了,只剩下一个遗孤,连简单的调查都不肯调查清楚,那是不是意味着,等他死了,就会彻底不管孟家丫头了?
程景森看着父亲的脸色发沉,明白老爷子又开始钻牛角尖了。
他无声叹了口气,开口解释:“当初我隐瞒下这一点,是不想你太过担心,而且那时我已经安排人去找孟书婉了,就算她没自己来首都,我也会把她带回来。”
这是实话。
父亲刚做过开胸手术,不适合再生气动怒,而偏偏黄桥村的事情,说出来就是孟叔叔唯一的孙女被欺负,以老爷子的脾气,肯定会火冒三丈,所以他才缩减了一些,并没有想过不管孟书婉的死活。
在孟叔叔的事情上,父亲总是想的太过多,恩情加上友情,再加上两人后来地位上的悬殊,更加让父亲对孟叔叔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愧疚,现在,这种愧疚更是因为孟叔叔过世达到了顶峰。
这会影响父亲的判断,更会左右他的情绪。
程景森觉得,这不利于父亲修养,所以他隐瞒了,并且不认为自己做错。
“呵呵。”
程安国看着儿子理直气壮的样子,直接气笑了,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红色的纸砸向他。
“那这婚书呢,你当时查到了吗?要是查到,你为什么不处理?”
第19章
红色的纸裹挟着暴怒,砸在桌子上,发出清晰的“嚓”声。
程景森垂眸望着那张红纸,不知为何想到了以前。
那时候他看着父亲训斥下属,一张纸砸过去,直接砸在了那人的脸上,而现在,这张纸距离碰到他,还有一尺多的距离。
他只是出神了一瞬,便收敛思绪,看向那张红纸。
最粗劣的红纸上笔迹潦草,却清楚写着孟书婉与孟岩缔结婚约,女方收取男方二百元做彩礼,等热孝期过就嫁给男方,下方还有见证人孟家族长孟阿福的签字,也有女方手印和男方手印。
程景森眉头皱了起来。
并非是因为这婚书的内容,而是因为这婚书出现的蹊跷。
他当时到黄桥村时,恰好与孟书婉错过。
不过也调查清楚了孟书婉离开的原因,是为了反抗孟长兰的逼迫,才来了一招声东击西,拿了孟长兰的钱后,就趁乱离开了黄桥村,孟长兰除了抱怨孟书婉不识好人心,给她寻了个不错的人家,谁知道小丫头气性那么大,烧了屋子,卷了钱一走了之,留下这么个烂摊子给她,根本没有提过这婚书。
以孟长兰的性子,要是有婚书在,肯定会拿出来为自己开脱。
那时候她没拿出去,却在父亲派人再去调查时拿了出来。
这前后也就相隔了两三天,却有了这张凭空出现的婚书,这不得不让他深思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怎么,是回答不上来了?”
程安国见儿子臭脸的样子,忍不住冷哼,“你小子压根不上心,要不是我后面派头从孟长兰那拿了这张婚书回来,指不定就留个隐患在,那个孟长兰也是,我记得当初见她的时候,还是个爽利的丫头,现在满心满眼都是算计,连自己亲侄女都不放过,要不是顾念她是你孟叔的女儿,我肯定要好好教训一顿。”
当然话虽这么说,该给的教训还是不少,只怕未来很长时间,孟长兰都要在黄桥村抬不起头来。
程景森眸色微动,沉声问:“这婚书是孟长兰主动拿出来的?”
程安国:“嗯,晓东去了一趟她家,她就主动拿了这婚书出来,大概是想给自己开脱。”
程景森听着父亲的话,心头的疑虑却是越来越深。
他直觉这件事里,有什么地方不对。
不过,他没有讲出来,习惯让他选择了沉默,不打无准备之仗,一切等他调查清楚后再说。
只是这在程安国眼里却像是儿子心虚,这让他很满意。
他特意准备这一出,就是为了敲打一下儿子。
他的身体他清楚,也不知道还能过几个春秋,这一家子,他现在最放心不下的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孟书婉,这是他兄弟临死前唯一放心不下的人。
这个家里,他知道要是自己走了,就是老大抗着,老二这人性子跳脱,只听老大的话,只要老大愿意把小婉揽入羽下,那未来就没谁能伤害到她。
如今铺垫已经够了。
他便开始跟大儿子忆往昔。
“来,陪我下一局。”
老爷子语气恢复了平静,这忽然的变脸很是唬人,只是有没有唬住程景森就不得而知。
程景森坐下,抬眸看着对面的老爷子,暗暗叹了口气,将一切话压下。
这一下,便是一个小时。
等他离开书房时,回头看了眼书桌后的老人。
发白的头发,满是皱纹的面庞,曾经威风凛凛的雄狮如今已经变得瘦弱不堪。
父亲,真的老了。
雄狮只有在年老后,才会忧心自己的威严不够,想方设法证明自己的统治地位。
雄狮用铁血的手段教育这自己的后代,他是成功的,可这种成功,某种意义上讲,也是铁血无情的。
程景森会取代程安国,成为程家新一任掌舵者。
客厅里,跑完十公里的程景林摊在沙发上,喘如老狗,而宋永芳则在边上追问他到底犯了什么错,怎么老大一回来就罚你。
程景林自然不会实话,找借口搪塞过去,“没多大事,我乐意跑跑,舒坦多了,就是这跑的饿了,妈,你去给我下一碗饺子呗。”
宋永芳没好气地戳了下他的额头,转身时却是皱紧了眉,今天不过是晚上出去了一趟,感觉错过了好些事情。
程景林见母亲终于离开了,可算是松了口气,这宋女士再追问下去,他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应付了。
主要是他现在心情烦的不行。
十公里并没有让他的烦躁随着汗液蒸发,而是变成石子沉积在他心里。
这种烦躁,并不是因为大哥程景森罚他,而是因为孟书婉的不识好歹和胆大包天。
他自认,没有做得罪孟书婉的事情,好心好意陪着她出门,结果被设计甩开,丢了里子面子不说,今天稍微提了一嘴,就被夹枪带棒奚落一番。
这口气,他实在是咽不下去。
程景林狠狠捏紧了手指,指骨咔嚓咔嚓。
这家里已经有个跟他对着干的小王八蛋了,又来了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偏偏这俩人还玩好了。
他想起自己气喘吁吁回到家,结果看到那一大一小搁客厅玩的起劲,真是气都要被气死了。
等明个,他一定得找回场子,叫那小丫头明白他的厉害,这长幼尊卑的,怎么着也得叫那丫头明白了,可不是讨好了老爷子,就能在程家横着走了。
“看来你还有力气,走吧,练一练。”
熟悉的催命声在身后传来,程景林脊背发凉,僵硬地转过身,就对上自家大哥勾起唇角的俊脸。
这一般,大哥是不会笑,笑了准没好事!
比如现在……
宋永芳在厨房听着小儿子那吱哇乱叫,连看都没心情看一眼。
这几天程景林总想着搞乐队,怎么说都不听,刚好叫老大收拾一顿,好好在家歇两天。
她现在是在思考另外一件事。
从李婶嘴里,她已经知道了小儿子是因为对孟书婉出言不逊刚好被回来的老大听见才挨了一顿训,这其实不算什么事情,主要是李婶说孟书婉跟孙子程衡关系好像很好,俩人玩得到一块去。
这才是让她稀奇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