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辙、李夔、李格非三人回到南京四方馆,洗了一把脸,喝了两口热茶,不由自主地一起长舒了一口气,
显圣殿交锋让他们精神绷到了极致,猛一松下来,仿佛全身上下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可是却又觉得一种异样的兴奋。
前所未有的理藩策略啊!
以前出使辽国,跟辽国君臣谈判,何曾用过如此多的手段?但是从目前情况来看,效果十分不错。
刘存义早就等候多时了,引着梁师成和李简进了屋子里来。
“小苏公,斯和先生,文叔先生,梁大监、李十五郎等着向三位通报情况。”
苏辙脸色变得郑重起来,如果刘存义代表着秘书省,那梁师成代表的是官家,李简代表的是枢密院军方,都负有使命。刚进南京城没多久,两人就开始忙碌起来。
“小苏公,两位先生,某家就先说了。”梁师成朝李简点了点头,先开口了。他带着很亲近的微笑,声音平和,带着一种铜器敲打时的清亮。
苏辙看着这个同样长着长脸的内侍。
长脸,是苏家的特征。传闻梁师成是兄长的私生子,他本人似乎也非常愿意承认这一点。问兄长,他自己也是稀里糊涂的。
唉,一笔糊涂账。
“某家拜见了萧奉先和萧嗣先,奉上来了厚礼,又谈妥了几桩买卖。此后宋国茶、盐、绸布、玻璃、烈酒五项出到辽国的货品,四成由他们总代。就是四成货品先进到他们商号手里,再转卖出去。”
李夔眉头一皱,“如此的话,我宋国商贾岂不是要少赚不少钱。”
梁师成笑呵呵地答道,“斯和先生,俺家跟他谈的是边境关口榷场出的货品。辽国现在的边境,就跟笆篱一样,四处透着风,榷场出辽国的货,不到四成。”
“走私?”
“是的。不过是辽国走私。我们大宋,官家抓得严,河北河东禁军整饬,边关收紧,现在是我们走私的少,辽国走私的多。都是他们宗室大臣,各部落大王名下的商队。购下我们的货,转手贩去他们的西京、东京、上京道,卖给东北和漠南漠北部落,一脱手就是暴利。”
这时李简补充了一句,“梁大监说得没错。辽国商队这一年多生意做得十分红火,贩运货品的马车都不够用了。而且辽国工匠终究没有我大宋的手艺好,造出的马车也没有我们大宋经久耐用。所以这些辽国商队干脆雇佣我们宋国的车队,直接从榷场,运去东北和漠南漠北。”
好家伙!
苏辙和李夔忍不住对视一样。
他俩敢用数十年的清誉保证,这些车队里肯定混有枢密院那个什么侦查局里,训练有素的细作。沿途的人物地形,城池道路,都被他们看了个通透。
李格非却在一旁忿忿地说道,“我们对辽国过于谦让,什么好处都让他们占了去。”
众人没有做声,梁师成继续通报。
“某家还拜访了八刺里,他是皇太孙身边最受宠信的内侍头子。有他引荐,某家得以进宫,拜会了皇太孙正妃萧夺里懒,侧妃萧贵哥。某家献上南珠、宝石、香水以及宝镜之后,一切都好说了,某家诉说的我宋国之苦衷,她们都听进去了,答应在皇太孙跟前说一说。”
“...其余宗室亲贵,总计二十六人...俺们带来的六船礼品,总算都送出去了...”
我大宋的苦衷?不管是什么苦衷,在如此丰厚的礼品面前,这些辽国宗室亲贵们,应该都听进去了。
苏辙三人心里感慨万千,想不到当年纵横漠南漠北草原,屡次南下中原,搅得神州动荡的契丹辽国,已经腐朽成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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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辽国这头恶狼,越腐朽就会越虚弱,对大宋来说是件大好事。
“钱到位了,这些宗室亲贵们都愿意帮忙说话。不过事关重大,他们都不敢打包票。可能事情还有反复,所以还要请小苏公、两位先生提前做好准备。”
苏辙与李夔、李格非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客气说道:“吾等知晓了,梁大监辛苦了。”
轮到李简出面通报了。
“某到南京城酒楼瓦肆四下转了转,扫听了许多辽国朝堂官宦的阴私传闻。”
“有说,北院枢密使耶律阿思,是辽国奸臣耶律乙辛异父同母的弟弟。耶律乙辛被诛,他安然无恙,继续受辽主信任。甚至在处置耶律乙辛党人时,他收受贿赂,帮忙脱罪了不少人。耶律阿思极会钻营,听说在皇太孙那里,也是极得信任。”
梁师成补充了一句,“没错。这个耶律阿思不仅得辽主信任,也得皇太孙信任。八刺里说他与萧奉先,是皇太孙的左膀右臂。”
“左膀右臂?有如此两人做左膀右臂,辽国...呵呵。”
苏辙冷笑了几声。
“不过此人可以重点攻关,引为我们的臂援。”李夔建议道。
苏辙点了点头。
“某还打听到,北院枢密院使、兰陵王萧兀纳虽让对皇太孙忠心耿耿,竭力辅助,但性子过于耿直,被皇太孙厌弃。”
李简继续说道。
“没错。八刺里跟某家说过,萧兀纳已经引得皇太孙极度厌恶,不知私下说过多少回,一旦即位,就把他打发去东京道,离得远远的。”
梁师成又补充了一句。
苏辙和李夔、李格非三人都无语了。天下的昏君,都是一个套路啊。
李简继续通报,“某还打听到,南院枢密院使李俨的继弦长得十分漂亮,辽主时常召她入宫。李俨不以为耻,还切切交待其妻,好生伺候辽主。因此李俨逐渐得到辽主器重,被提拔为中枢重臣。”
苏辙三人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李格非才不敢置信地说道:“果真是蛮夷禽兽之国。”
“不过李俨倒是值得重点关注。他不仅得辽主信任,还长袖善舞,早早就在皇太孙那里抢了位置。更值得注意的是,他们李家一门,各个都是人才啊,尤其他那个侄儿李处温,跟萧奉先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
听了李简的话,苏辙默然了一会,断然道:“李俨此人好名!我们以出版发行诗集为名,讨好辽主,也可以把李俨带上,也帮他出本诗集。”
“好!”
梁师成、李简、刘存义等人退去,屋里只剩下苏辙、李夔和李格非三人。
李格非面带忧色,幽幽地说道:“小苏公,斯和兄,这次出使辽国...真是千言万语,都难尽啊。用报纸里的一句话来说,节操碎了一地啊!”
李夔笑了笑,不以为然道:“文叔兄不需烦恼。吾等为的是大宋的太平,百姓的安宁,又没有叫我们卑躬屈膝,背信弃义,只是用些小小的计谋,不足挂齿。李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小小计谋?小苏公,斯和兄,某的《江南名园记》献上,用不了多久,辽主就会在南京大兴土木,广修楼园。辽国境内,多游牧部落,这些苦役差遣,全要落在辽东和燕云诸州百姓头上。”
是啊,种种举措,都是在拼命地怂恿辽国君臣穷奢极侈,消耗辽国的国力。
朝政腐败,官吏贪婪,对辽国百姓而言是雪上加霜。社会矛盾是越来越深。加上宋国暗地里流入的大小报纸在煽风点火,可以想象,过后五年、十年,辽国的政局,肯定是混乱不堪。
“只是可惜,苦了百姓们啊。”李格非悲天悯人地说道。
默然了一会,苏辙悠然道:“既知辽之苦,必念宋之好!”
李夔和李格非两人悚然而立,目光炯炯地盯着苏辙,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坐回到座位上。
屋里一片寂静,就像寺庙一样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