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大多数罪恶,总喜欢在黑夜的遮掩之下,偷偷摸摸地进行,好似它自己也知道,一切都见不了光。
箫博安的捕鱼计划之中,有一枚极其重要的鱼饵,那便是长盛镖局唯一的幸存者——崔琪。这位遭各方势力觊觎的姑娘,性情爽朗,遵诺重信,既已得到箫博安的庇佑,再加上将对王琳琅全部的信任,转嫁到了她选的这个男人身上,所以当夜幕拉上天际之时,她将慧染郑重地托付给王家的暗卫之后,便一身潇洒艳丽的红衣,准时地出现在清风寺的后山。
清风寺的后山,范围极大,绵延数几十里,全都是荒山野岭,穷山恶水,就连那森森古柏,亦是矮小而瘦弱,最高不过三四米。但是各色杂草,攀长在岩石上的藤蔓,荆棘之类的,却是数量众多,长势喜人。似乎只要缝隙可以扎下根,有空间可以攀附,它们尽其所能,顽强地生长,倔强地壮大。
天空之上,一轮满月,将大地照得一片雪青。山林,树木,乱石都像是镀上了一层水银似地。夜,很静,只有晚风时而不时地呼啸而过,间或夹杂着夜出的昆虫,藏在石缝或草丛之中,在寂寂地鸣叫着。可是,再仔细地听听,却有着各种隐藏着的,深浅不一,粗重不同的呼吸之声,从各个阴暗的角落里,泄露而出,使得走在山道的人,不约地背脊一凉,心中一紧。
那些像是野兽一般目光,盯在后背之上,似乎要灼出无数个洞来。崔琪外表看起来装作若无其事,正在和随行的同伴低声地说说笑笑,实则紧张不已,手心里全是汗。她已经感觉到有人跟上来,而且不止一拨人,心念起伏之中,却见同伴与她打了一个手势。她心领神会地点了一下头,脚步一转,拐入了一个岔道之中。而那名同伴,身形一闪,消失在阴暗的丛林之中。
错综交杂的柏树,将她的身影半遮半掩,红色的衣袍,在皎洁的月光之下,若隐若现。跟在她身后的尾巴,像是闻到腥味的猫儿一般,追踪而至,朝那道红色身影猛扑而去。
剑风呼啸着,带着一股凌冽之极的寒意,刺向她的后背。她身形猛地一矮,像是背后长着眼睛一般,躲过这把偷袭的冷剑。然后,她脚步一滑,募地一个转身,望向来人。
“小丫头,把孙氏宝藏的药匙交出来了,否则我的剑,哼哼————”剑尖点点,荡起一层骇人的剑光,朝崔琪的劈头盖脸地兜去。
崔琪连连后退,一双美目,带着火一般的愤怒,望向偷袭之人。此人是一个矮个子的老头,乱糟糟的白发下,一颗独目,显得尤其吓人。而在他的身后,又有几道黑影,像是跳跃的山猫一般,从黑暗之中,奔越而来。
“孙氏宝藏?”崔琪假装骇然地惊呼。她的声音不高不低,但在夜风的吹拂之下,却被送出好远。
又有几道身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疾飞而至。
“我不知道什么钥匙,”像是受到惊吓一般,她脸色慌张,急急后退,直到身抵一个松树,再也无路可退。“可是,我————”
衣袍在风中窸窣作响的声音,不断地从黑暗之中传来。越来越多的人,像是下饺子一般,涌入这个场地。
躲藏在人群之中的宋星辰,内心升起了一股巨大的不安。该死的崔琪,说是会将钥匙交给自己,哪里想到竟然来了这么多人?该死的娘们,到在搞什么鬼?
崔琪猛地抬起头,望着前方草地上那陆陆续续地到来的黑影。这些人,大多蒙着面,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唯有一双双漆黑的眼眸,在月光的照耀之下,像是贪婪的野兽一般,闪闪发亮。可是,就那么一眼,她一下子锁住了一个健硕昂扬的熟悉身影,嘴角不约地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师兄,星辰师兄,你也来了啊!父亲临终前有东西要我交给你。”她惊喜地喊道,一双美目,流露出遇到亲人的巨大狂喜。向前跑了几步,却有一把毒蛇一般的剑尖,挡住去路。
“把什么交给他?”独目小老头阴恻恻地问道,脸上似乎露出一抹巨大的狂喜,以至于他的嘴唇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近前的几个人,像是闻到水响的蚂蟥一般,迅速地围拢过来。
崔琪像是受到惊吓一般,跌回到那棵松树处,她急急地从耳垂上,取下一对晶莹剔透的白玉青鸾耳环,低声地央求道,“这位老伯,我身上值钱的东西,只有这对耳环了,您让我过去找我师兄,我就将这对耳环送给您,好不好?”
“不行,你把那钥匙交出来,我就饶你不死,让你找去找你师兄。”矮个子的老头子,独目中划过一抹残忍的光,寒光凛凛的剑尖抵上了崔琪柔软的颈脖。
“师兄,给你!”崔琪的右手用力地一挥,那对青鸾耳环,在莹白的月光之中,划出一道宛如流星一般的耀眼光芒,飞向宋星辰。
有人心念微动,跳将而出,跃向空中,抢先抓向那耳环。一人动,数人跟着动起,数十双手,像是群魔乱舞一般,抢向那莹光流转的青鸾耳环。
宋星辰没有动,他知道这是一个阴谋。可是,当他的目光飞向那空中的耳环时,他的目光不由地一滞,心中一惊。
那对青鸾耳环,在银白色的月光照耀之下,有莹莹的水光在流转。而那对青鸾,仿佛活了过来,似乎在振翅飞翔。
他心中一动,脚尖一点,像是一个伺机而动的猛兽一般,跃向空中。同时,手中长剑挥出,划着一道寒冽的变光,砍向那些伸出来的宛如草丛一般的手臂。
“啊———啊————”
有人躲闪不及,整个手腕被生生砍断,鲜血像是喷泉一般涌出,撒向空中,将那对白玉耳环,染成了红色。凄厉之极的嚎叫声,像是杀猪一般,撕裂了夜空。
宋星辰左手一抄,将那耳环抓在手中。可惜,他只抢住了一个耳环,另一个被一个身着白衣的高个子青年,从半空之中截走。
崔琪惊骇地高声呼叫,“哎呀,师兄,被人抢了一个。你快点把它抢回来。父亲说了什么,什么,对,对,是一首诗,一首诗,什么,什么,”她捶打着自己的头,做努力回想状,“对,对,我想起了,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生。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
她的话语刚落,无数的人,像是听到召唤一般,齐齐地攻向那个宋星辰和那个白衣青年。一时间,这块空旷的野草地上,刀光剑影,你争我抢,展开了一场血淋淋的生死之战。
独目老头,委实恼极恨极,长剑挽起数朵剑花,像是毒蛇一般攻向崔琪。
可怜的崔琪,以前仗着有人疼,有人倚靠,自身的功夫,根本就是平平无奇。当那长剑攻来之时,她虽然竭尽全力地躲避,但大腿上还是中了两剑,一时间鲜血淋淋,疼痛难忍,但她没有求饶,只是咬牙硬挺着,睁着一双恨意弥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老头。
“你这娘们,着实可恨,今日就让我结果了你。”那老头子的独目之中,泛起一抹恶狠狠的光芒,像是毒蛇一般,手中长剑在半空之中划出一道寒光,直刺向崔琪的心窝。
这一招太快太猛,崔琪根本就无法闪躲,就在那剑尖触动到衣襟的一刹那,一道暗光从远处迅疾而来,扑哧一声扎进了那老头的手腕之中。
“啊————”那老头凄厉地一声大叫,只见那暗镖入肉之处,已经变成一片乌黑,并且发出嗤嗤嗤的声响,肌肉迅速地萎缩融化,变成了一滩水。随着水滴声落地,腕间的森森白骨已经赫然在目。
这惊恐的一幕,简直把崔琪给震呆了。她的头脑一阵空白,看着那越来越多的皮肉,随着黑色的蔓延,迅速地融化。露出越来越多的白骨,她只觉得浑身颤抖,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那独目老头也是一条汉子,见此情形,在短暂的骇然之后,左手一把抢抓起掉在地上的长剑,一咬牙,一剑挥斩了下去,半截胳膊落地。鲜红的血液,喷撒了崔琪一头一脸。
“算你狠,”那老头几乎是从牙缝之中挤出这三个字,然后他身子一转,钻入浓黑的树木暗影之中,消失不见。
此人虽然贪婪,狠毒,但却也是一个明白之人,知道自己重伤之下,根本就无法抢夺到任何东西,还有可能丢到性命,所以权衡之下,便逃跑了。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有这份自知之明。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在此时,此地,得到了最充分的表现。刀光剑影之中,血腥味弥漫,有无数个身影倒下,又有许多身影从远处疾奔而来。这一处略显空荡的野草地,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满月之夜,竟生生地变成了一个屠宰场。
崔琪一把抹掉喷洒在脸上热乎乎黏答答的血液,踉跄了几步,退靠到了身后的松树之上。抬起一双红丝连连的眼眸,望着眼前正在上演的一幕,不知怎地,她的心里涌起了一股复杂之极的感受。一方面,她感觉畅快之极,觉得自己在报灭门之仇。另一方面,她又觉得愧疚不已,毕竟在这些人之中,还有许多无辜之人。
就在这两个小人儿在她的心中打架的时候,她的目光穿越重重身影,准确无比地落到那道熟悉的昂扬身影之中,一瞬间,所有的犹疑不决,全部地消失不见,有的只是刻骨的仇恨,和满腔的恨意。只要能报仇,哪怕是让她下地狱,她也愿意!
此时的宋星辰,左攻右突,企图将包围圈撕开一个口子,冲将出去,但是围攻他的数名高手,身手不凡,竟将他逼得狼狈不已,身上已是累累伤痕。
唰!一只长刀从他的侧面攻来,他一个迅疾地转身,同时身子一矮,像是一个旋转的球一般,从一人的裤裆之下滑出。但是,一柄长剑,像是计算好了一般,从他背后像是出动的毒蛇般一窜,直接咬向他的左手。就在剑尖即将触动到他手腕的一霎那,他一个咬牙,当机立断,手中的青鸾耳环被高高地抛去,“给你们!”他大喝一声。
被鲜血染红的青鸾耳环,在皎洁无垠的月光之中,闪着奇异的暗红色光芒,在空中划着一道优美之极的弧线,往下飞落。一个身影高高地跃起,将那飞翔的青鸾抓在手中。于是,无数个黑影,像是食人蚂蚁一般,朝那个身影,簌簌地扑去,势必要将所有的血肉,啃食殆尽。
宋星辰的眼眸之中,泛起一抹恶狠狠的光芒,他的头猛地一扭,望向松树下的那抹红色身影,森森的寒气,爬上他略有些扭曲的面颊,他的身影一纵,如同一头凶狼一般,扑向一头羔羊。
“为何要害我?”他怒睁着一双泛着杀意的眼,朝崔琪大吼道,森寒的剑尖抵着她柔软的颈脖。
“害你?”崔琪冷笑一声,“师兄,我的好师兄,我们之间,究竟是谁在害谁?你这个无耻的叛徒,害我长盛镖局满门,现在竟还有脸来责问我?”丝毫不惧那柄杀气腾腾的长剑,她那染满鲜血的脸上,翻腾着烈火一般的怒气和悲愤。
“早知道你是这样一个小人,父亲就该在捡到你的一刹那,一把将你掐死。”崔琪眼中无穷恨意,从眼眶之中喷射而出,像是无形的利刃一般,刺向对面之人。
“你————”宋星辰恼极,剑尖一递,立刻割破了皮肤,殷红的鲜血,立刻蜿蜒而下。
崔琪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惧意,“今日,你不杀我,他日,我必杀你,我们之间的恨意,不死,就不休。”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满脸倔强,毫不屈服。
“孙氏宝藏的钥匙呢?”宋星辰恶狠狠地问道,剑尖继续下压,鲜血流得更加欢畅了。
“钥匙?”崔琪突然大笑,“难道你不知道?那两只耳环合在一起,便是开门的钥匙吗?再配合那两句古诗,便可以找到宝藏吗?”她笑得得意而畅快,丝毫不顾忌颈项间哗啦啦流淌的鲜血。
“你这贱人,我杀了你!”宋星辰怒吼一声,像是被惹毛的大虫一般,唰地一下亮出了自己的利爪。他的手腕一个抖动,剑上力道加重,割向那纤细颈脖上的大动脉。
崔琪的手,在地上狠狠地一砸,“好,那我们就一起死!”
死字还没有说完,宋星辰变感觉到一股杀气从身后传来,带着凌厉的风声,直扑后心。他心中惊骇,脚下步伐变换,一个迅疾地转身,长剑舞动,堪堪将一枚闪着幽光的暗镖给挡住了。只是挡住了这一枚,无数枚紧跟而至,从每一个方位,每一个角度,击杀向他。
与此同时,无数的闪着绿光的暗器,从地下飞起,破土而出,如同天女散发一般,朝场地上的那些黑影,铺天盖地射去。
一时间,惨叫声连连,这些毫无防备的投机分子,像是待宰的羔羊一般,被这些摸了剧毒的暗器,给射得个正着。就算没有射中要害,但那些见血封喉的剧毒,却让他们死状极其凄惨。
一个个扭曲着身子,痉挛着双手,像是牵线的木偶一般,死死地掐着自己的脖子,口中黑血四溢,面目惊恐万分,倒在地上时,一双双愤恨凶恶的眼睛,瞪得大大地,真正是死不瞑目。
宋星辰完全是惊骇住了,他一面凭借这自己灵敏的反应,绝妙的轻功,险险地避过多如牛毛一般的暗器,一面寻思着如何浑水摸鱼,在混乱之中将那钥匙抢夺到手。
狡猾如他,立刻感觉都那些暗器,似乎有意避开了他身后的那棵矮松。也就是说,崔琪所在的方位,是这个暗器大阵唯一的生门。想到这儿,他的身影飞起,在空中一个潇洒的转身,然后如同一个张开翅膀的秃鹫一般,长剑划着一道寒光,直扑松树下那道红色的身影。
崔琪没有动,只是拿着一双无惧无畏的眼睛,死死地瞪住他,有地狱幽冥之火,从她的眼中蹭蹭蹭地冒出。
“去死吧,贱人!”宋星辰嘴角裂出一抹残忍的弧度。对于权势的疯狂渴望,出人头地的急切心理,使得他用尽一切手段往上爬,哪怕弑师灭门,他也在所不惜,更何况牺牲这个青梅竹马的昔日恋人。
长剑荡起的气流,犹如隆冬的寒风,激荡起崔琪的发丝,往后呼呼地飞。看着这再熟悉不过的一招,她的心里恨意满满。这是三十二路疾风剑式中,最毒辣的一式:落花无情。她的好师兄,竟然将这一招用来对付自己!真正心黑是到了骨子里去了。
她没有动,只是倚靠在粗糙斑驳的松树之上,死死地盯着半空之中的人。近了,更近了,她似乎可以看到那人眼角处一颗小小的黑痣。突然,她无声地笑了,笑意划过她的脸颊,带着一种释然。电石火光之中,她抬起了右手。说时迟那时快,无数根细如牛毛的钢针,从她的袖底飞射而出,花团簇锦一般,射向那近在咫尺的人。
宋星辰暗道不好,正要飞身回撤,却听到噗嗤嗤一阵响,那些飞针,已经悉数地钻入他的体内。一阵剧痛,瞬时席卷全身,他哀嚎一声,从空中摔落在地上。然后像是一条濒死的鱼儿一般,在地上疯狂地蹦来弹去,震得草叶纷飞,如同落雨一般。
黑血从他的嘴角,眼角,鼻中,不断地渗出,他蜷缩着身子,一只手死命地抠向自己的喉咙,一只手痉挛着指向崔琪,“师——妹——,救——救——我——”
崔琪慢慢地站了起来,并没有因为大仇得报,而得意地大笑。相反的,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大颗的泪珠从她的眼中滚落而出。她静静地看着,看着曾经爱到极致,也恨到极致的人,在无尽的痛苦中慢慢断气。
不得不说,箫博安这一出一网打尽的策略用得非常之好。前来寻宝的各路人马,在这暗器大阵的扫射下,几乎所剩无几。少部分幸运儿,凭借自己高超的身手,绝妙的轻功,险险地避过了这一轮射杀。但是,心中的贪欲,并没有使得他们在危险面前停住脚步,相反地,他们像是被刺激了一般,更加疯狂地抢夺起那一对青鸾耳环起来。
埋伏在树木草丛之中的暗卫,像是守候猎物的猎人一般,从黑暗之中飞身而出。那些在月光之下,闪着幽光的刀剑,或劈或刺,或割或挑,或砍或拉,无论是哪一种攻式,只要触碰到一点点皮肤,那些猎物就会在剧毒的侵蚀之下,扭曲着身子,抠向自己的喉咙,轰然倒地。
望着眼前一地面目狰狞的死尸残骸,崔琪彻底地呆住了。她知道这里有陷阱埋伏,可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目睹却是另一回事。看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剧毒的侵蚀之下,瞬间变成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她直觉胃里翻腾得厉害,一颗心在胸膛里扑通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像是在打雷一般。
然而,更加恐怖的事情,还在后头。她看见数名暗卫分成四路,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打扫战场。他们一人拿着一个瓶子,瓶子里的液体倾倒而出,只听滋滋滋的声音不绝于耳,地上的尸体,连同身上的衣服,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融化成一团乌黑的水渍。
空气中弥漫这难闻的气味,崔琪手扶在那棵矮松之上,哇哇哇地吐了起来。她从小跟着镖局走南闯北,见过的血腥场面也有过不少,可是从来没有像眼前这一幕一般,让她心底里感到毛骨悚然。
琳琅啊琳琅,你知道你的姘头,统领着这样一群恶魔一般的人吗?或者那人是恶魔之中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