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宏斜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如同一张洁白的纸张,没有丝毫的血色。日头将外间的一切,照得亮堂堂,明晃晃,可是,却好像唯独照不到他的身上,他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玻璃人儿,似乎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老大夫将食指,中指,无名指,搭放在冯宏那皓白如玉的手腕上,微闭双眼,仔细听诊。
一时,房间里寂静无声,在场之人,无不屏住呼吸,生恐惊扰了把脉中的老大夫。
垂眸闭眼的老大夫,左手换了右手,满是褶子的脸上,尽是莫测高深的凝重。
良久,他睁开眼,仔细地打量眼前的少年人。
少年一身青色锦袍,身体消瘦而单薄。然而,纵是体虚病弱,脸色苍白,可端地是一身风骨,好似屹立在风雪中的青竹,迎风而立,韧性十足,自有一番淡雅却又铮铮的气度。
可惜了!老大夫心中暗叹一声。
“公子,您风寒入体,邪祟如肺,这才导致高热,咳嗽。待小老儿我开一副方子,为您配上药材,您一日三次,喝个三天,保管高热尽退,咳嗽止歇。”老大夫拂着下巴上的花白胡须,开口说道。
周围之人不由轻舒一口气,提着的一颗心,缓缓地回落胸膛。
“可是————”老大夫沉吟着,好似在斟酌着用词。
候在一旁的桔梗急性子地催促道,“只是什么?您倒是快些说啊————”
她是此次随行的大丫鬟,负责主子的一应衣食住行,最是着急不过。
“只是,公子体内有陈年的寒疾,随着年岁的增长,它日渐加重加剧。若是不尽快消除寒疾,恐怕——恐怕——”老大夫犹豫了。
“恐怕什么?你倒是说啊!”常远粗嘎着嗓门嚷嚷道。
“恐怕———恐怕活不过弱冠之年!”老大夫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一硬心肠,直截了当地说出诊治结果。
真正是一语如同石破惊天!
“什么————?”桔梗不可置信地惊呼道。她虽知道公子身体不好,但竟不知已然到了如此严重的程度。她凝视着美好得如同芝兰玉树般的公子,心中猛地一痛,泪水沁满了眼眶。
“您老人家可有什么办法?”常远急急地问道,眼中满怀希翼。
虽说作为主子的近身亲信,他已听过太医说过类似的话语。但是,每一次听到,他这个糙汉子,还是觉得心口像是被人猛击了一拳。
“老朽才薄,医术不精,难以担此重任!”老大夫有些惭愧,皱纹密布的脸上,似是掠过一似窘迫。
“老人家无需介怀,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些事情,看淡一些倒也无妨。”冯宏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像是午夜的风,轻幽地翻过山岗,越过平原,有一种超越生死的豁达与淡然。
老大夫诧异地望着面前的少年。
那少年神色平静,面容恬淡,嘴角甚至擎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怪哉!怪哉!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怪异的病人:年纪轻轻,却一点儿也不把生死放在心上。
可惜啊!真可惜!
老大夫一边挑拣着药材,一边嘱咐着桔梗,“三碗水,煎熬成一碗。”
桔梗吸着鼻子,泪眼朦胧地跟在老大夫身后。想到自家的公子,有可能活不过弱冠之年,她就悲痛得无法自已。
老大夫听着那强压着的悲泣声,心中颇不好受。他抬头扫视了一圈,发现了屋里的几人都面露悲伤,唯有那当事人,却没事人似,靠坐在床头,拿着一本书,正凝神细读。
老大夫突然有些火大。他咚咚咚地跑过去,一把夺下那少年手中的书,狠狠地砸在地上,怒气冲冲地嚷道,“我说你这小子,怎么一点儿也不爱惜自己的命?我说你活不过弱冠之年,难道你就不能有点别的表情吗?一副冷清清的样子,像是老头子一样。我说你是十五岁,还是五十岁?”
老家伙噼里啪啦地一大通,彻底唬住了屋里的众人。
主子出生尊贵,身份超然,还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对他说话,一时间,大伙都有些呆了。
老大夫的话虽然粗俗,但是,仔细一品,倒真是这个理儿!
冯宏诧异地望着面前的老大夫,俊脸上难得地露出一抹窘态。
“给!”老大夫气冲冲地扯下腰间的一个鱼形木雕配饰,“带着这枚鱼,去建康城南的小汤山。那里住着一个叫做谢三的老家伙,他是我师兄,你的寒疾,他可能有办法!”
丢下这句惊天动地的话语,老大夫将木雕抛到冯宏手中,气冲冲地走了出去,嘴里还嚷嚷着,“小小年纪,就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真真是恼煞人也!”
一屋子人彻底地震住了,全体呈石化状。
“老先生,老先生!”常远率先从这意外的变故中惊醒过来,他扯着嗓门喊了两声,然后面带喜色,像是火仗爆竹般,冲了出去。
冯宏拿起手中的木鱼儿,仔细地打量着,脸上的表情甚为复杂。
这些年来,一直在苦苦地寻找着彻底根治寒疾的办法,不知经历过了多少希望与绝望,才将自己的心练就得如同花岗岩一般坚硬。如今,这鱼佩————?
他平静如水的眼眸中,裂开丝丝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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