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王琳琅是一个很惜命的人,因为她一向都知道,在这个世界,名很重要,利很重要,但最重要的却是生命。没有命,一切皆是空谈。
她尊重自己的生命,也尊重每一个别的生命。可是,在生死关头,要想活着,想要不被人杀死,那就得出手更快,更狠,先一步杀死别人,才能为自己赢得一线生机,寻到活下去的机会。
然而,当她摇晃着身子,睁着一双红丝连连的眼睛,环顾周围那些死状凄惨的黑衣人,她突然觉得恶心得想吐。什么时候,她也渐渐地蜕变成了一个杀人机器呢?变得这样血腥与暴力,将生命当做草芥一般无情地割掉?
她活了下来,可是为何在暗暗的窃喜之外,内心会感到一丝丝悲哀。这个吃人的时代,真得会把一只绵羊逼成一头狮子吗?
脚下一个踉跄,她轰然倒地。
身下的绿草柔软而富有弹性。她静静地躺着,感觉到鲜血在淅淅沥沥地流着,力气几乎消失殆尽,全身似乎无一处不痛。她嗅着鼻尖那突破浓浓血腥味中飘逸着的淡淡青草气息,视线往上,透过枝丫间的缝隙,看到那湛蓝的天,棉花似的白云,她的嘴角不约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眼皮好重,似是有千斤压着,她再也支撑不住,昏昏沉沉地晕厥了过去。
当文轩一路追踪那些死尸,最后来到林子中央时,他惊愕地张大了自己的眼睛。在这里,显然刚刚进行了一场激烈的生死搏杀。那些被砍到的树枝,凌乱的地面,遍地死相各异的的尸体,脚下黏答答的红色血液,似乎都在说明这场厮杀该是多麽地惊心动魄,惨烈无比。
他一般急切地走着,一边紧张地寻觅着那个小小的熟悉身影。当他的视线越过那遍地的死尸,落到边缘处那个瘦小身影时,他觉得自己的心猛地一下沉到了海底。
那里,在皑皑青草之上,躺着一个单薄的身影,正是小舞。文轩身形一个暴起,像是一头豹子般,扑到她的身边。
地上的这人,浑身血淋淋,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血人。她的身上,有无数个伤口,剑伤,刀伤,刺伤,砍伤,还有半截没有拔掉的箭矢插在身上。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无损。
一向冷漠如山的文轩,不禁动容了,他颤抖着手,将手指凑到了她的鼻尖,当他终于感受到了那一丝丝极其微弱的呼吸时,巨大的狂喜,像是突然肆虐的飓风,充斥着他的全身。他将她小心翼翼地抱起来,像是抱着一个破碎的娃娃一般。可,就算他把动作放到了最轻,可这轻到极致的触碰,还是让怀中的人皱起了眉头,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这————?”追随而来的谢家护卫,看到林中的场景亦是大吃一惊。
“是他?”领头的人,望着文轩怀中那个血人,不禁开口询问。
文轩点点头,并不想多语。他身形一纵,像是一道轻烟一般,迅疾地掠过树林,湖岸,假山,花园——
当他抱着那个血人回到大厅里时,那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萧博安,面色一变,竟生生地咳出一口血。就连司马绍也动容不已。更别提那其余之人。
萧博安从袖囊中摸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白色的药丸,快速地喂进王琳琅的嘴里,然后闪电般地在她胸前点了两下,听到了咕噜的吞咽声,他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下几分。
“这位小兄弟,他一个人解决了所有的弓箭手?”谢岚笙的大嗓门炸裂般响起,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文轩点点头,不肯多说一个字。
“谢大哥,此间事情,还请你务必保密。”萧博安的脸白得像一张纸,似乎所有的血色在一刹那褪得干干净净。
“为什么?这么扬名立万好的机会,干吗不紧紧抓住?一朝成名天下知,不是很好吗?”糙汉子谢岚笙有些不解。
“好是好,但是也要承受幕后之人随之而来的疯狂报复,再说,我想,她绝对不想要这样的名声。”萧博安望着一眼文轩怀中的人,眼眸中似有烈焰从地底冒出。
“好吧,好吧,就依你的。你这小子,脑袋里的弯弯绕绕,比那世间的路都要多,我可说不过你。”谢岚笙摆摆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司马绍紧张地说道,“博安,你赶紧回去吧,赶快给这小哥治疗。这里的事,就交给我处理。京兆尹的人,估计马上就要到了。你不用担心我。今日的事闹得如此之大,他们绝对不敢再次出手,惹得天下议论纷纷。再说,还有谢大哥坐镇这里,你放心。”
萧博安走到角落里,看着地上一具死尸,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那个前一刻还和小舞斗着嘴的美貌婢女,此刻,胸前插着两根长长的箭矢,睁得一双大眼望着他,那样怔怔地望着,大眼里有惧怕,有不甘,有后悔,有着各种复杂的情绪,似乎是死不瞑目。他蹲下身,伸出手,将那双眼轻轻地合上。然后,他将那婢女抱起,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他的身后,文轩抱着全身湿漉漉宛如从血池里捞起来的小舞,紧紧的跟着,主仆俩人眨眼间便消失在楼梯间。
站在司马绍身后的张德,望着那对主仆怀中的两个婢女,心中不禁也有些唏嘘之叹。
一个死了,无能而卑微地死了,激不起人心里的一丝浪花。她是那般地无用,除了一点点美貌,整个人几乎一无是处。死了就是死了,一张吃白饭的嘴巴,要了有何用呢?
可是那个小舞,真是太不一样了,竟然独自一人伏杀了那么多射手,要是死了,岂不是太可惜了?愿老天保佑她活着,可是流了那么多血,活着的希望好像不大啊!生平第一次,这个中年的太监感到了蛋疼。可是,他有蛋吗?好像是已经多年不曾有过了喔!
“张德子,今日回宫,你去太医院告诉那些太医们,就说本太子受到了惊吓,要好好调养,需要一些补气补血的好药,比如说什么百年人参,千年的灵芝啊,有多少你给我拿多少,拿到后,秘密地给博安送去。”司马绍突然转头说道。
“是!”张德阴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这小子,也是贼坏贼怀地,跟萧家那个王八羔子一样,心眼多得像筛子。”谢岚笙白了司马绍一眼,“跟你们说话,总觉得累得慌。”
“谢大哥,”司马绍那对桃花眼,熠熠生辉地望着谢岚笙,“不如我们换个房间,喝喝茶,听听曲。”
“喝茶?那马尿一般的东西,难喝得要死,我可不爱喝。再说那曲子,软绵绵地,每次都听得我昏昏欲睡,有什么可听的?不如,我们去喝酒划拳?”说道喝酒,谢岚笙的眼睛都亮了,他嘬嘬嘴,直觉得肚里的馋虫都跑出来了。
“好,好,好,我陪谢大哥去喝酒。”司马绍笑了,那狐狸眼眯成一条缝。
“哎,你可不能说陪谢大哥去喝酒,你应该说邀请谢大哥去喝酒,不然,我家老爷子,要是知道我在干活的时候还喝酒,不打断我的腿才怪!”
“好,好,我请谢大哥去喝酒,感谢大哥及时的相助之恩。”司马绍从善如流。
“这还差不多,说到哥哥我心坎上去了。走,去喝酒!让京兆尹那帮废物给我好好地忙着去。”言罢,拉着司马绍走出了破烂不堪的房间,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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