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里?”角名伦太郎遇到水谷羽京时是在周五的下午。
刚刚结束了春高,开学之后三年级的前辈就要退部了,部活也稍微少了许多。
角名伦太郎不喜欢待在没什么人的体育馆里,放学之后他干脆就出来了。
爱知县距离兵库县比京都还要远一些,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角名伦太郎还是有一些不习惯的,但是后来慢慢地也就熟悉了这里的生活,就连语调里也渐渐染上了这里的气息。
学校外面的室外排球场里,水谷羽京站在球场之中,靠近铁网的长椅上还放着手提包,他脚上穿着的是校服大衣和皮鞋,看起来和排球场并不搭配。
水谷羽京回头看了一眼角名,想起了上次照片的事情。
角名把手里塑料袋放在一边,拿出了手机,眯着眼睛走到水谷羽京面前,打开手机,将摄像头对准了水谷羽京。
“快把你这辈子最丑的表情露出来。”
“……前辈,你是小学生吗?”
“不要忽略前辈的报复心啊。”
角名看起来有些慵懒,一开始水谷羽京还以为他是个很安静内敛的人,但实际上,角名和双胞胎差不多,都是极具个性的人。
角名要比水谷羽京高一些,但是角名也注意到了水谷羽京突飞猛进的身高。
后退一步将手机收了起来,角名坐在一边的长椅上,扒出了塑料袋里装着的美味棒,抬起头看了一眼水谷羽京,有些不情愿地扔了一个过去。
“……前辈,排球部应该安排了自主训练才对,你是在偷懒吗?”
北说过的,这段时间因为三年级要退部的缘故,每天的晚训改成了自主训练,大家一般会出去跑步,但是眼前的这位学长完全不像是运动完的样子。
角名移了移视线,看着眼前的排球场。
“这不就是排球场吗?”角名伸出手指了指,关西腔调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来总觉得莫名带上了一股狡黠的意味。
水谷羽京保持沉默,已经确定这位就是来偷懒的,等遇到北信介他一定会告状。
角名大抵是看出来水谷羽京在想什么了,只是瞥了他一眼。
“你要打排球了吗?”
水谷羽京在熟悉场地,熟悉场地的大小还有网的高度,即使他表现得并不明显却依旧还是让角名看出来了。
“嗯,最近打算试试。”
水谷羽京踏出一步,站在场地之中,室外排球场的网已经陈旧了,高度也下降了不少。
听到水谷羽京这么说,角名就来兴趣了。
“要不要来两球?”
“……好。”
角名没带排球,但是附近的便利店里有,他和便利店的老板还算熟悉,可以借来用用。
排球的手感一般,但是能用。
水谷羽京山半身还穿着藏蓝色的大衣,里面套着学校的西装,只能想把这两件衣服脱了,动作才能伸展开来。
“你发球?”水谷羽京问了一句。
角名伦太郎眯了眯眼睛,将手中的排球扔了过去:“不,你先来。”
角名伦太郎很好奇,他的直觉究竟正不正确,眼前人的排球究竟是什么样的。
水谷羽京还穿着皮鞋,将毛衣马甲领口处露出的衬衫扣子解开,肩胛处的束缚感彻底消失了。
“那我就来了。”
在冬日的院子里,北信介和水谷羽京站在北宅的院子里。
水谷羽京的上辈子,也就是他还叫做谷羽京的时候,从那个时候喂养住所附近的流浪猫就是他生活之中为数不多感到轻松的时候了。
和那些被人弃养或者由野猫诞生出来的猫咪一样,他本身也是被抛弃之人。
北信介没说错,大人更重视结果,因为结果会带来最明显的利益。
以前的他也一样在追求着结果。
那他的结果又是什么呢?
是成为国青队里年纪最小最孤僻的选手?是成为奥运会上最耀眼的球星?……这些也只是过程而已。
朝着属于谷羽京的时间线看向最后,最后的谷羽京,也就是三十六岁的谷羽京,他在排球之中的结果是什么?
是无法忽视的伤病和体力下降,是无法唤醒的热爱,是无法看清楚的未来,是戛然而止的生命q。
谷羽京是被淘汰的。
排球脱离手指时,那种熟悉的触感似乎又将他拉到了过去的记忆之中,可是当水谷羽京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却不是上了年纪教练失望的眼神,也是不是球迷难以置信的眼神……
古井无波的金色眼睛里清清楚楚地映照着排球和水谷羽京的身影。
“不会后悔了么?”
“我不会给自己后悔的机会的。”
未来,水谷羽京看不到,他惧怕无法预知的未来,在排球之中安全感始终是他缺少的东西。
但是……他可是活到三十六岁的大叔转世啊,成年人的世界本来就是残酷的,温暖的生活就像是冬天的被窝让他留恋,可当他看到春高上那些人的身影时即便是再温暖的被窝也无法让他再次入睡了。
北信介和水谷羽京面对面站着,彼此之间留着一段的距离,排球在两个人手臂间跳跃。
隔着一道低矮的栅栏,水谷妈妈站在自家院子里,看着水谷羽京和北信介的身影眼中浮动着湿润的光芒。
水谷爸爸走到她的身边,轻轻揽住水谷妈妈的肩膀,也看向北宅院子里的两个孩子。
孩子的心绪总是复杂的,像是少女对恋爱一般,水谷羽京身上总存在着让父母觉得不放心的地方,大多数时候他们也不清楚孩子究竟承受着怎样的困扰。
但是羽京是个好孩子,他们能成为羽京的父母很开心,当他们看到水谷羽京露出那样的表情的时候心头也充满着酸涩和高兴。
水谷羽京,已经向着前方踏出了一步,他此生的第一步,比幼儿时期踏出的第一步更重要的一步。
开学了,水谷羽京也迎来了国三的最后一段时间,但是开学的第一次国文考试他依旧没及格。
“干脆去找黑须老师吧,试一试能不能拿到免推名额。”阿久井花已经疲惫了,国中的知识说来说去也就那些,如果水谷羽京还是掌握不了她也就没办法了。
现在水谷羽京已经决定要打排球了,更何况上次黑须法宗也承认了水谷羽京的天赋值得认真对待,要不然就厚点脸皮去找找……
“不行,已经到了毕业季,没办法的。”
水谷羽京倒是表现得很正常,对他来说其实也不是非稻荷崎不可,既然已经决定打排球了,去什么环境对他而言也没有什么差别,但……
“更何况要拿到免推名额怎么也要拿出点成绩吧,县民大会都过去不知道好长时间了,这个时候要拿出什么成绩,我觉得还是自杀比较快。”
水谷羽京倒是一点都不急,毕竟急躁这种情绪对他来说什么用处都没有。
阿久井花重重地叹了口气,歪着头看向水谷羽京,郑重地开了口:
“先说好,我不想你去池中,稻荷崎是最好的选择,对于我来说是,对于你来说也是,更何况……我们是好朋友吧,站在好朋友的角度想想啊,蠢猪。”
水谷羽京转过头看向阿久井花,然后笑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啊,阿久大妈。”
他和阿久井花的羁绊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北信介和阿久井花可以说是他最好的朋友了……
朋友是身体无法割舍的一部分,是区别于四肢和五官之外的重要部分。
水谷羽京在国文的学习上一点都没放松,当然除了学习国文,他在排球上面也开始渐渐花起了心思。
训练服和护膝的选择,家里也应该放上几个排球备用了。
周六的时候水谷羽京按照自己之前的习惯在京都买了新的训练服和护膝,他没有在店里试用,也许是上辈子的经验,他莫名地确信那东西适合自己。
可是当水谷羽京回到家里的时候才发现,训练服倒是还好,但是护膝却很不合适。
水谷羽京坐在自己房间的地毯上,看着面前崭新的黑色护膝,莫名地笑了一下。
都忘了,他已经不是那个常年在赛场上跳跃的大叔了,现在他只不过是个国中三年级的小屁孩而已……嘛,这种自我认知错乱真是有点搞笑了。
但是笑完之后水谷羽京又叹了口气,他只能再去一趟了。
崭新的排球拿在手里似乎有些陌生,但只要与手掌紧紧地贴合,那种熟悉的感觉就会从四肢百骸涌起。
原来他们是老朋友了。
水谷羽京躺在床上,撑起双臂,将排球托起,然后看着它下落时的靠近,再用手将它托住,循环往复。
排球,果然还是那样。
第二天的时候,水谷羽京照常起来锻炼,完成跑步训练目标之后,他便收拾好东西,打算再去一趟京都了。
北信介早上起来清扫院子时看到了出门的水谷羽京,今天是周日,按照寻常,这个时候水谷羽京应该训练完乖乖在家宅着,今天却准备外出了。
大抵是和排球有关吧。
水谷羽京看了一眼时间,确定自己能赶上去京都的车,于是就站在院子里跟北信介聊了几句。
“要去什么地方?”北信介将扫把放在一边,然后从日式的薄棉开衫的口袋里拿出了几块糖果,大抵是他装起来哄附近孩子的。
水谷羽京接了过来,是水果硬糖,柠檬味的。
“去一趟京都,昨天买的护膝有些不太合适。”
水谷羽京拍了拍身上的包,平静地说道。
北信介看着他的脸,金色的眼睛缓慢地转移到他的包上,看起来鼓鼓囊囊的。
“知道怎么买吗?”
“小问题,难不住我。”水谷羽京双手撑在低矮的围墙上,隔着围墙的少年虽然比自己大一点,但是相处的时候他却从不会将北信介当作清水洁子那样的姐姐兄长之类的人来看。
在水谷羽京来开,北信介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家伙,他的性格容易让那些不理解的人产生偏见,要是稍微过分一点的人说不定还会欺负北信介。
“信介,能先别告诉黑须老师我开始打排球了吗?也不要告诉他我要考稻荷崎。”
“为什么?”
水谷羽京想了想,还是觉得之前拒绝了黑须法宗,现在有反悔的行为很不好,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幼稚到极点。
水谷羽京将原因稍微说了说,北信介只是点了点头,倒也没嘲笑水谷羽京的想法。
告别北信介之后,水谷羽京就离开了。
说实话,水谷羽京去神户买东西的话可能会更方便,而且兵库县内的运动用品店里买也会很方便。
但是,水谷羽京去京都并不只是为了买运动用品,而是为了找俱乐部。
说实话,即使上辈子有再多的辉煌,也和这辈子的水谷羽京没有任何关系,再者说了,仔细算起来,水谷羽京也有十几年没有打过排球了,这具身体更是没有适应排球比赛。
和双胞胎和角名那种角色比,水谷羽京还是差一些,更何况,理论上的知识终究只是理论上的,他需要的是要把这些东西化作自己手中的力量。
美津浓的排球鞋很耐用,水谷羽京提前已经买好了,这次只要替换护膝就行,但是过程中,他看中了一款还不错的护肘,试过之后也就加购了。
早上出门得很早,以至于水谷羽京从店里出门的时候也才刚到中午。
解决完中午饭之后,水谷羽京并没有回去,而是去了自己昨天找到的俱乐部。
京都作为三大都市圈之一,接受事物的人也多,人才自然也就更多了。
俱乐部的工作人员看到了水谷羽京转过身打了招呼。
“要立刻安排场地吗?”
“我先去热身。”
俱乐部的设施很齐全,聘请的教练也很专业,其中还有不少是职业退役运动员,整体的水平很高,但价钱也很高。
不过幸好水谷羽京有攒钱的习惯,从小学到现在也攒下了一笔钱,只是现在他交完俱乐部的费用之后,好像一点都不剩了。
今天俱乐部的值班的教练是个西班牙人,日语口音听起来有些奇怪,但是并不影响。
多明戈四十多岁,在男人里面还算是壮年,但是在职业运动员里就有点差强人意了。
年轻的时候也打过不少比赛,表现有好有坏,虽然很喜欢排球,但是要让他顶着压力走向巅峰就有点困难了。
水谷羽京是昨天才进入俱乐部的新成员,他的资料夹里也只有最基本的信息,甚至连摸高都还没有填写。
多明戈摸了摸自己卷曲的短发,拿起笔在水谷羽京今日的档案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当日教练:多明戈
水谷羽京热身出来之后就见到了已经坐在场地一旁长椅上的外国人教练了。
“教练好。”水谷羽京很礼貌,至少一开始给多明戈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
“热身完毕了吗?”多明戈看了一眼水谷羽京,灰蓝色的眼睛里什么也看不出来。
水谷羽京点了点头。
“你的档案里,有许多没有的数据,今天可以将这些测一下吗?”多明戈指着档案上空白的区域。
“当然可以。”
水谷羽京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摸高是多少,但是应该不会太低,他自己的身体如何他还是知道的。
多明戈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的模样,别的不说,但是这张脸是真的很好看,见久了日本人的长相,这样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多明戈有一个助手,站在一边将测量设备摆放好之后就等着水谷羽京开始了。
虽然水谷羽京长得好,但是水谷羽京看起来表现得并不像一个天才类的选手。
多明戈说不出水谷羽京给他的感觉,比较像一个同龄人站在面前,很自然,像空气,那种强者散发出来的低压他丝毫没有感受到。
想着想着多明戈自己都想笑,一个国中生,就算再怎么强又会强到什么地步呢?
多明戈站在一边,拍了拍手中的资料,看向水谷羽京。
“可以开始了。”
水谷羽京站在原地,接到多明戈的信号,他点了点头,仰起头看着上面隐约可见的数值。
助跑、跳跃,这样的动作水谷羽京已经熟到不能再熟悉了。
充分的助跑之后,双脚踩踏在地板之上,然后那一瞬间,人就会飞起来。
多明戈保证,那是他看到的,最优美的跳跃,像是悲美的武士在生命最后一刻的挥刀。
跳跃在排球运动之中就像呼吸一样,稳健的呼吸会让生命充满生机。
水谷羽京落地时因为惯性弓着身子,等他站直身体仰头看上去的时候丝毫没注意一旁多明戈的表情。
“3……340!”
摸高高度340cm,那拦网高度会下降十厘米左右,即使是这样,也高得恐怖了,关键是眼前的这个人,还只是个国中生。
“副攻手?”这种高度的拦网怕是很恐怖啊,多明戈忍不住想。
“不,我是主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