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清理朝堂, 许多家族不可能赶尽杀绝,晏玄钰是曾经想过通过待科举选上来新鲜血液,但那说到底过于理想了。
待日后朝堂大换血也不可能做到将京城的诸家族都踢出去。
这也是世家大族肆无忌惮的原因, 只要他们报团,皇帝能奈他何?有本把他们全都赶出京城的本事吗?!
晏玄钰绝不会让他们如意。
他坐在书桌前沉吟一会, 登时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办军校。
一个庞大的家族不缺什么?
不缺纨绔子弟。
这些纨绔子弟大多是庶出, 还有少数头顶上有个人比自己不知出色多少倍的哥哥压着, 久而久之他们便成了不被家族重视,只知享乐的纨绔。
他们身上也有世家大族的血脉啊……
晏玄钰越想越觉得可行。
而且不被视为继承人培养的他们, 很少接触到由长辈传授的“毕生所学”, 思想大概还没有到那种程度,晏玄钰或许能改变一下。
但是由谁来办这样的“军校”呢?
晏玄钰在脑子里搜刮了一番, 想到了一个人。
...
韩元的大儿子韩世栋一直被父亲韩元压制着没有入仕,他去问父亲,父亲却什么也不说。
他曾经也是有怨的, 因为继母所出的二弟三弟都在朝中谋了个一官半职, 只有他不入仕,韩世栋甚至觉得在父亲心里那个得意门生林复都比他重要。
但是后来皇帝封父亲为国公,他摇身一变成为世子有了爵位,即使不入仕也有了大好前程,那怨气也便散去许多了。
韩世栋不止一次听父亲与友人说起他便摇头叹息, 好似他愚笨如猪一样,此事让他忿忿不平许多年。
他的夫人宽慰他说在父亲庇佑下平淡度日也很好, 毕竟京城遍地名门望族,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出去几时便多几时的风险。
韩世栋为了让夫人开心装作听进去的样子,可是心里却想, 夫人啊,为夫其实也有一番抱负。
可他也知道,夫人说的没错。
他摸摸正在喜滋滋吃甜糕的四女儿的小发揪揪,心乱如麻。
....
“唉,婆婆,也只有你听我说一说了。”韩世栋从袖子里拿出几个馒头放下了。
婆婆是韩世栋在国公府花园的角落里发现的一位婆婆,据他观察,对方可能是早年府里的仆人,眼盲之后没被赶出去——他父亲将府里保护得固若金汤,不会有闲杂人等能进来的。
想到这里,韩世栋自嘲一笑,也只有他这么清闲地在国公府里四下溜达了。
韩世栋刚把馒头放下,一头白发的瞎婆婆就拿着热乎乎的馒头吃了起来,韩世栋看不清她白发下遮盖的面容,只看到她的吃相十分不紧不慢,倒也能入目。
“可是我……又不甘心只在父亲羽翼之下……”韩世栋喃喃。
他今年已四十有余啊。
韩世栋大概憋的很了,喋喋不休好一阵。
“父亲说当今陛下不是好君主,不出几年天下必乱,是他也无法挽救的……”
韩世栋正沉浸地说着,突然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将他吓了一跳。
“大周皇帝是善主。”
韩世栋吓了个踉跄,他左看看右看看,四下无人,只有他眼前这个“婆婆”啊!
“你……”韩世栋瞪大了眼睛,眼前的人明明就是一身补丁衣裙,但是样式能看出是旧日韩府的仆妇衣裳啊!
“瞎婆婆”将几个馒头都吃完了,拍拍身子站起来,不顾处于震惊中的韩世栋。
“还有,老夫是你大爷。”
...
“世子!”一阵脚步声传来,为首人的声音韩世栋很熟悉,是他父亲身边的护卫付。
他连忙看去,只见对方行礼后道:“有贵人来府,请世子前去。”
贵人?自从他父亲成了国公,满京城还有能在他们这里称贵人的吗?
韩世栋再一看,付三也在里头!
付三着急道:“哎呦我的世子爷,您怎么跑这里来了?还一个人待着,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我四处寻不到您呢!”
“我……”韩世栋刚想说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个说“老夫是你大爷”的怪人,只是他一转头,哪还有那怪人?!
真的只有他一个人。
那人竟然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消失了。
韩世栋一时有些心惊,竟然有外人进了国公府?他一定要向父亲禀报。
“世子爷,您快别愣神了,先随黄护卫去前厅。”付三道。
“好。”韩世栋回神,抬起脚急匆匆向外走,“去前厅。”
...
“父亲。”韩世栋恭恭敬敬地行礼。
韩元坐在太师椅上淡淡问:“刚刚去哪了?护卫说你不在院子里?”
“回父亲,儿子在国公府花园转了转。”
韩元不喜不怒地看了韩世栋一眼,那表情分明在说都这般大的人了还喜欢那些东西。
韩世栋没忘了刚刚遇见的怪人,生怕有对他们不利的人潜入了国公府,一时心里惶惶,连忙道:“父亲,儿子今日在国公府见到了一个怪人……”
世栋自然事无巨细,连那句“老夫是你大爷”都尽数说出,韩元静静听完,却问道:“那人什么模样?”
韩世栋拼命回想,“一头白发,一身旧衣服,身材矮小……”
一想到那人不知道在国公府潜伏了多少天,他就心里发颤。
“你第一天见到他时为何不说?”韩元问。
韩世栋忙道:“是我的错,我心想着国公府护卫众多,从未有外人进入,那人又大摇大摆坐在角落里,又是瞎子,便以为是国公府的仆妇……”
那人的眼睛空洞,像被一层白膜覆盖,似乎有眼疾,所以他才没想过是潜入国公府的探子。
他说着就住了嘴,连他自己也发现越说越显得自己没脑子似的,一时脸上赧然。
但是奇怪的是韩元并没有责怪他,只淡淡哦了声,“无事,此事你就当忘了吧。”
韩元对着儿子自然是端着的,心里却怒道好你个师兄,不声不响在国公府待了这么长时间却只是避着他见了他儿子。
“对了!”韩世栋一震,他猛然想起来了什么,“儿子忽然想起来那人还说了一句话……”
“是什么?”
韩元倒想知道他这好师兄给他儿子说了什么,难不成是提点了几句?
“他说,大周皇帝是善主……”
韩元猛地站了起来,韩世栋吓得哆嗦两下。
善主?!
“爹,那人到底是谁?”韩世栋走到他旁边问。
韩元闭了闭眼,“一位故人。”
韩世栋说那人老态毕显,似有眼疾,不知道师兄又掐算了什么成了这样。
韩元心里又涌起几分担忧来。
这时候,门人来报说贵人已经到府前了。
...
韩世栋自从看见父亲那不同往常的态度以及变了几变的面色后就有些不安,但是父亲又没说什么,只带着他去拜见贵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门口韩世栋就明白了,普天之下能让国公府这样迎接的只有一位贵人了。
韩世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在这种场合他一向如此。
眼看着父亲被皇帝扶起来,韩世栋又不由想到那怪人的话,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皇帝几眼,皇帝尚年轻,听说身体病弱虚浮,但是韩世栋精通医术,观皇帝的步伐却不像被酒色掏空身体的……
皇帝亲自来国公府,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正想着,不知不觉一行人已经进了前厅落座。
韩元让家眷和几个儿子下去,独独留了韩世栋。
父亲为何独独留下了我?韩世栋向夫人投去目光。
夫人跟在退出去的家眷里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安心便可,只是韩世栋的夫人看到韩世栋这般,心里忍不住想:丈夫怎么还是如此……
而韩元的继夫人生的几个儿子看到父亲只留了大哥的时候彼此对视,最后敛去眼中神色恭恭敬敬退下了。
韩世栋恭恭敬敬地站在韩元身后,开始回想上午为写完的那篇文章……
“落”字改成“踏”好像更好一些……
就在这时,韩元的声音似乎大了一些,也让韩世栋回了神。
...
“臣恐无法接此大任。”韩元淡淡道。
晏玄钰在没人看到的时候摸了摸鼻子,接着很快就恢复了威严的帝王模样。
他承认自己这样看起来确实像他有点欺负人了,但是没办法,谁让韩元地位高还好说话,关键是现在对他没恶意,也不像其他官员一肚子花花肠子,除了有些迂腐外,对大周是尽心尽力的……
所以他选择亲自前来,一来显示他的诚意,二来以当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局势来看,也不必事事小心装模作样了,不管怎么样都有人想让他死。
“当初陛下让老夫接任内阁已是老夫最大让步。”韩元垂眸道。
晏玄钰也不会逼韩元,其实他不站出来带头反对他就已经是给他面子了,于是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朕知韩国公想清净,就当今日是朕来看望国公吧……”
“世子或许可完成陛下想做的事。”晏玄钰正不知道怎么说,突然听到韩元这么说了一句。
“我?”韩世栋没忍住吐了个字,然后连忙住了嘴。
晏玄钰也看到韩世栋了,他目露疑惑,一时摸不清韩元是个什么态度,让这个看上去不太靠谱的大儿子来,是真的想帮他还是?
韩元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继续道:“国公世子身份正可以压住一众官家子弟,犬子学到如今也有了几分我的文采。”
晏玄钰看向韩世栋,后者正因为父亲第一次在人前夸奖自己而震惊着,又因为这人是皇帝而震惊翻倍。
那一瞬间,晏玄钰心里像被打通了关窍一样突然有点明白了韩元,韩世栋确实是个好的人选,单看他为人,晏玄钰不会怀疑猜忌他什么,韩世栋又是国公世子,以他的名义开学堂确实挑不出错来……
不过韩元可能现在还不太理解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以为是供官家子弟学习的学堂,那地方可不仅是只学习,花样可多着呢。
只是……看韩世栋和某些官员明明差不多一个年龄却截然不同性格,一时间心里啧啧,看来韩元最宝贝的其实是这个儿子啊……
他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韩元,后者不知道在想什么正紧紧皱眉。
....
待皇帝离开,韩世栋才小心翼翼地问韩元:“父亲,您和陛下所说的是什么差事?”
“陛下想出资建一学堂,召集官家子弟入学。”韩元顿了顿,“我举荐你为山长,陛下允了。”
“我?”韩世栋愣住了。
如果晏玄钰在场。他能想象的最贴切的画面是妖王让小妖怪去抓唐僧……
“是我从前想岔了。”韩元叹了口气,“为父是真的老了。”
“父亲……”韩世栋眼圈一红。
他其实不知道父亲为什么选择现在进了这趟浑水,答应陛下这件事就相当于与朝中官员为敌了啊,他都明白的事情他不相信父亲不知道。
但是他直觉……这好像因为他。
今天的一切都变得奇怪起来,让韩世栋有点无法接受。
...
晏玄钰摆驾国公府并没有避人耳目,不多时,京城就都知道了这件事。
各方官员纷纷猜测皇帝去见韩国公为了何事,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韩元不满皇帝,毕竟皇帝刚登基就将韩元禁在府中,后来皇帝为表亲厚封了韩国公,只可惜韩元并没有因此站在皇帝那边,反而开始闭门不出,他的门生在朝堂上也渐渐消声了。
第二□□堂上,所有人就知道皇帝是为了什么去国公府了。
皇帝竟然想开一处让官家子弟入学的学堂!
以谁的名义来开?
不是韩元,而是他的大儿子韩世栋。
就是那个人到四十还未有官职的韩元长子。
...
“想拿小辈要挟我等,皇帝还是嫩了点。”一世家家主冷笑连连,“他可没说要哪位公子入学吧?”
皇帝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想手里有个牵制他们这些世家的东西吗?
这学堂于他们看来只是个小皇帝小打小闹的笑话罢了。
于是同一个场景在无数官员家中出现,那些原本不受宠甚至被无视的庶子都被提了出来,更有甚者从京城外接来了表亲少爷。
这风声晏玄钰自然是听到的,吉祥戏楼本来就有无数纨绔子弟日日来看戏,其中不少都是戏楼的死忠粉呢。
他们其中更有不少是家族准备送到学堂的“弃子”。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