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污辱了谁
顾子喻的酒是在傍晚时分醒的,头痛欲裂倒在其次,吓的他魂飞魄散的是自己居然睡在醉花楼花魁——杜诗轩的香房中,锦被传来淡淡的女人香气,让人完全清醒过来。他忙跳下床,虽然衣凌乱却也没被人脱过的痕迹。
还好,清白尚在,没被人污辱了去。
原来是轩辕宇自顾府返回酒楼后,顾子喻早已烂醉如泥、不省人事。他跟楚耀对饮起来,越发没有滋味。顾子喻径顾着为个女人喝欢了,冷落了他们。
美酒伴佳人,实属人生乐事。
于两人眼珠子一转,打算挪个窝到醉花楼接着喝。本着有福同享的原则,他们并没有抛下顾子喻独自去偷欢,况且他为女人伤心,就该有美人为他补身才是。两人一左一右连扶带拖的将顾子喻弄到了醉花楼。
醉花楼乃香花之地,它的繁华只属于美好的夜间,故三人只能从后门进去。三位均属身份非凡之人,自是没人敢拦。烂醉如泥的顾子喻便睡在了杜诗轩的床上,而楚耀与轩辕宇则急着安慰美人去了。
顾子喻慌乱中整好衣物从后门溜了出去,也没理那两个醉死美人怀的滥友。可一出后门走在街上,他发现不对劲了,不少行人停下了脚步,侧目望着他。
有些事是公开的确秘密,譬如堂堂左相顾子喻逛烟花之地便是。其实他也只是来过几次,纯是喝酒解闷。以前也不觉的有甚不好,可现在被满大街行人望着,着实让人忐忑不安。
顾子喻突然有种想挖个地洞钻下去的感觉。
“少爷,出事了!”顾子喻刚进门,在大门边急打转的管家忙迎了上来。
“何事?”顾子喻还没从街上的怪异景象缓过神来。
“小夫人抱着咕咕回娘家了,后来不知怎的又跟皇上在南城游湖,不料水中出现刺杀皇上的乱党,皇上受了重伤生死未卜、少夫人掉进湖中迷晕不醒。皇宫派了人来,让少爷火速进宫一趟。”
顾子喻一听,“轰”的一声整个脑袋给炸掉了。连衣服也没有换,急急忙忙进了宫。
“顾子喻,你还知道朕的存在?”司马逸躺在偌大的龙床上,脸色惨白的对着垂首立于一旁的顾子喻勉强冷笑一声。
顾子喻轻声道:“臣不敢。臣罪该万死,没在皇上身边护周全。幸皇上有上天庇佑,乃国之幸,臣之幸。”
“别给朕转圈。”
“皇上的伤势如何?”
“腹部中了一剑,还挺的住。”
“谢皇上天恩,救邵瑕一命,让她勉遭于难。”那个小兔崽没出大事吧?
司马逸寐着眼睛,不再说话。要不是怒极生静,顾子喻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皇上,不知邵瑕的伤势如何?”见他不言,顾子喻察颜观色的问着。
“放在长秋殿,等会你带她回去吧。朕下旨追封她为一品夫人,你要好好待她。”
顾子喻有些恍惚,司马逸的声音仿若从九霄云外传来,遥远而虚假。
长秋殿,是皇宫停放尸体的地方。
那个整天抱着他的大腿,高兴时喊相公,不高兴时叫爹,他养了四年的小兔崽子,死了?
司马逸冷眼道:“顾子喻,你自问对邵瑕如何?”
“臣……”除今天脾气大了点外,以前并无不馁,虽想过要毒打她、不给饭吃改喝粥。可毕竟是空想,并未付诸实施,何来虐待?
“如你一心一意待她,她为何会离家出走?不离家出走,又岂会遇到危险?朕遇到她时,她正在跟一人贩子走。要是朕不在,她早就被人贩子拐走了。”脸上已露愠色,不料因此扯动了伤口,只得作罢。
“……”如果被人贩子拐跑还好,最起码还活着,他会找到她的。
“顾子喻,邵瑕的事,该如何向邵家军交代?”司马逸斥责后立即言归正转。
“臣…会负荆请罪。”邵瑕死后,北郡的邵家军定会生乱,生乱则会闹事,说不定战争在即。
司马逸叹气道:“怕只怕邵家军以此为借口,起兵闹事。有没有方法一举拿下邵家军?”
顾子喻的心一沉,半晌后道:“臣认为不妥。”
“何出此言?”
“墨辰的兵马,邵家军几乎占了一半,如果邵家军想起兵,早在邵将军发生变故之时就已起兵,何需等到现在。再者,如果邵家军没谋反之心而皇上却先起兵攻打,只怕会逼的邵家军不得不反。而邵家军一反,无疑给了对墨辰虎视眈眈的敌国机会,到时必会起兵攻打,内外夹击,墨辰该如何应对?”
“你真这么认为?”
“这只是臣个人的猜想。”
“这么多年,你就没有关注过邵家军?”
“臣只是个文官,对行军打仗之事一窍不通。”言下之意,他并没有关注过邵家军。
司南逸将一封信扔给顾子喻,颇为头疼道:“这是北郡探子传来的最新情报,盘据在北郡的邵家军已经空了,不足万余人。五年的时间,五十万士兵只剩不到上万人,如此庞大的军队,竟然平空消失了。子喻有何想法?”
“…也许士兵们都已御甲归田。”顾子喻迟疑道。
“顾、子、喻!”司马逸的脸色沉了下来,“你当朕是三岁小孩,拿这种理由来忽攸朕?”
顾子喻直言道:“恕臣愚昧,实在猜不出邵家军为何会下落不明。”
“当年的事,你还在怪朕?”怪自己拆散他跟苏柔心,强行将邵瑕嫁给他?
顾子喻装傻道:“臣不明皇上所言。”
“如果你是朕,当年的你会怎么做?将邵瑕送进宫抚养,邵家军会认为朕要挟邵瑕为人质;你是朕最为信任之人,如果将邵瑕托付给你,邵家军想必也会明朕的用心良苦。”
好一句用心良苦。顾子喻只觉得可笑,他的用心良苦,却毁了自己跟苏柔心。他明知自己将苏柔心当成至爱,却生生断了两人情份,不是因为爱,而是为了安抚邵家军,稳固江山。
所谓的补偿,就是自己仕途一帆风顺。曾经,两人秉烛谈理想抱负,而现在,却是伴君如伴虎。
“是朕对不起你。”司马逸内疚道:“可朕是天子,朕不能让子民陷入生灵涂炭的生活中。”
“皇上多虑了,那些陈年往事早已记不得了。国之不安,何来儿女情长,一切以大局为重。”顾子喻简而淡之。
“是啊,一切以大局为重。”司马逸点头道:“朕总觉得,消失的邵家军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子喻能告诉我答案吗?”
“臣不知道。”
“算了,你去长秋殿看看邵瑕吧。至于负荆请罪之事,你选个适合的时间吧,朕怕这事拖久了会生乱。一切要以安全为重,尽量避免跟邵家军起冲突。”
顾子喻告退。
望着消失的背影,司马逸有所悟道:“一个苏柔心,让你恨朕多年,而现在又多了个邵瑕。曾经,你我情同手足,为何会因区区两个女人而产生了隔阂。到底,是你变了还是朕变了?就这么怕朕会伤害邵瑕?聪明如你,又岂会不知邵家军的下落?你死守着这个答案,就不怕到头来负了天下?”
出了和德殿,才知天色已晚,璀璨的宫灯华丽四射,艳丽了一景一物。顾子喻走向长秋殿,脚步有点沉重。
“顾丞相。”温婉柔软的声音响起。
顾子喻行礼道:“苏妃娘娘。”
“阮儿,有点凉,帮本宫拿件披风。”
“是,娘娘。”宫娥返身离去。
苏柔心望着顾子喻,清澈的眼眸中透着担忧,“子喻…丞相大人,不知皇上的伤势如何?”
“并无大碍,休养半个来月便可痊愈。”
“我…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臣也未曾料到。”如有预知,他不会走这条路。那些埋在脑海中慢慢开始模糊的记忆,因她的意外出现,又清晰起来。
“你还好吗?”苏柔心抬眸望着他,温柔似水的眸子藏不住关心。明知此举不合情理,可那颗心又岂能管的住。
“臣、很、好。”声音铿锵有力,似是鼓足勇气做了某种决定,带了厚厚的隔膜。
苏柔心的眼眸染了淡淡的哀戚,止不住退了一步,有些惊惶。
他变了吗?多年来,一直期望他能忘记自己,可真到了这一步,苦涩止不住涌来。
“臣有事先告辞。”
“…顾丞相好走。”
顾子喻绕过苏柔心身边,淡淡的兰花香袭来,熟悉的气息,曾是魂牵梦萦的味道。他深吸了一口气,踏着靴子继续往前走。
黑夜下露水很重,潮湿了脸,冰凉着,蚀了心骨。
明知不该回头,可熟悉的香气慢慢远去,顾子喻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孰不料心有灵犀,苏柔心也回了头。
灯火澜栅处,对望两无语。
顾子喻莞尔一笑,狼狈的转身跨大步离去。
“娘娘。”宫娥为苏柔心披上披风。
苏柔心摸着柔软的披风,失神道:“再暖,也暖不了心。”再熟悉,都已经是陌生。
“娘娘。”宫娥提醒道:“别让皇上等久了。”
“皇上?”苏柔心笑道:“是啊,别让皇上等久了。”那个男人,到了再次利用自己的时候了?
偏远无人的长秋殿,阴冷气息袭来,大门前挂着的破烂灯笼迎着冷风摇摆着,随时都有可能支离破碎掉。惨白的月光伴着诡异的气息,顾子喻有些忿然,皇上竟将邵瑕放置在这种如此阴森的地方。她才十岁,虽然没有知觉,可依旧会害怕。邵瑕最害怕黑,害怕独身一人。
顾子喻的腿有些抖,怕看到昔日玩劣好动的身影而如今却变成凉冷僵硬的尸体。
风泛过,冥纸吹来,院内荒芜一片。
突然间,他怔的动弹不了身影。院内巨大的青板石上,背对着他窝着一个小身影,在凄怆的月光照射之下那抹势不可当艳红显的特诡异而阴森。
静,静的只听到风声,冥纸飘动的声音。
“咯…咯……”毛骨悚然的声音若有若无的响起。
顾子喻的脑袋停止了运转,良久后才发现,那就是嚼骨头的声音,咯咯的将骨头嚼碎吞下肚。阴森腐烂的气息传来……
脚踩着枯叶,发出声响,惊动了那抹艳红。红色身影慢慢扭过了脖子,鲜血自眼珠中潺潺流淌而下,裂开的嘴角含着根东西不断咀嚼着,定神一看,竟然是根苍白的手指……
鸡皮疙瘩漫遍全身,顾子喻的心跳骤然停止。
红色身影那沾满鲜血的手伸向顾子喻,嘶哑的声音响起:“相公,你也来一根?”
那手中捉的竟然是一长截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