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探春和金钏儿都走了,香菱站起身身来,熘着墙角,往潇湘馆那边走了过去。
她刚想出来,就听一个婆子声音冒了出来:“吴嫂子,那香菱呢?”
香菱认得这声音,这是王夫人另外一个陪房郑华家的,吓得连忙又蹲入草丛。
吴兴家的摸不着头脑:“让她走了,咱们又没借口留住她。”
郑华家的唉声叹气道:“吴嫂子湖涂,咱们控制住两边的人,就是不想让她们去府里搬救兵,现在贾芸被支走,林红玉和尤三姐也被咱们锁起来了,剩下就她这个漏网之鱼,岂能让她逃掉,免得横生枝节?”
“要是他去老太太和琏二奶奶那边告状,怎么办?”
吴兴家的笑道:“她是鞭子抽着都不动的,一个人能干什么,她有这个胆?”
“何况大观园到府里的各个角门出口,咱们都让人盯住了,她一出来,必定会被抓住。”
郑华家听了,只得道:“咱们要抓紧了,怡红院那边迎春也被王善保家的支走,大局已定。”
“这事要是被老太太知道了,虽然她不能拿太太怎么样,但大家面子上也不好看。”
吴兴家的发愁道:“这里面箱子钥匙明明找到了,就是打不开,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郑华家的说道:“不能砸开?”
吴兴家的摇头道:“不行,要是做的太明显,林姑娘回来会向老太太告状。”
郑华家的冷哼道:“林姑娘也蹦跶不了几天了,我倒是想起个人,对这种箱子有些办法。”
两人压低声音,咕咕唧唧说起话来,香菱强自压着恐惧,在地上手脚并用,悄悄爬开。
待得爬远,她才站起身,拼命奔跑起来。
香菱心中六神无主,潇湘馆和怡红院都已经被堵了,去荣府的路也被封了,探春被要挟离开,迎春在怡红院也顶不住大房来的人,这边已经是一败涂地。
大观园里,已经没有可以帮助自己的人,就是跑,能跑到哪里去?
她昏昏沉沉地在路上跑着,不知不觉又跑去怡红院方向,醒觉过来后,连忙绕开,跌跌撞撞,连裙子绣鞋都被地上得水打湿了,都不自知。
她稀里湖涂地,耳边却传来了一声声诵经梵唱,香菱抬头一看,发现竟是到了栊翠庵外面。
香菱突然想起,妙玉法师貌似也和林姑娘关系甚好,两边常常往来走动。
就是有时候公子在林姑娘屋里的时候,妙玉法师常常偷偷用眼睛在公子身上打量。
估计她自以为做的隐蔽,结果林姑娘和自己都察觉了。
然而香菱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妙玉法师是王夫人大礼聘进府里面的,焉知不是王夫人的人?
所以香菱开始各处求援的时候,根本没有往妙玉身上想。
她站在墙外,不禁犹豫起来,要不要向妙玉法师求助?
即使妙玉不是王夫人的人,但一个出家人,又能做到什么?
香菱正犹豫间,偶一转头,发现远处一堆婆子向这边走来。
她连忙往栊翠庵里面跑去,狠了狠心,自己已经山穷水尽了,只能赌一把!
赌妙玉法师同林姑娘和自己都是姑苏人士,还念这些同乡情谊!
此时禅房里面,妙玉正在躺在禅床上,挺着身子,翘着双赤脚,仰面朝天,一只手机械地敲着放在肚皮上的木鱼,百无聊赖的看着屋顶。
反正外面看不见自己的样子,只要听到敲木鱼的声音,今日功课就可以蒙混过去了。
念个屁的经!
这半年来,她过得越发无聊,院子里那位公子,多少能入得自己法眼,平素也算相谈甚欢,偏偏脑抽打死了北莽贵人,被关进了诏狱。
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人在的时候,妙玉还挺喜欢去潇湘馆,结果那人不在之后,她发现自己也懒得出去走动了。
妙玉心里死不承认,自己出门,就是为了找公子聊天的。
明明是个浑人,说话却很有意思!
如今快一年过去,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喝茶都没滋味了。
她斜着眼,看了看一旁几桉上方的绿玉斗。
那是自己给他吃茶,之后留下来一直没洗过的。
自己怎么会如此荒唐!
她恨恨地打了自己肚皮一下。
明明是个被人看过赤足的肮脏女子,还想些有的没的!
她扔掉木鱼槌儿,用双脚把木鱼夹起,在脚尖上灵巧地蹬动翻滚起来。
雪白的赤足抛接着红黑色的木鱼,仿佛蹴鞠一般,在房梁和玉足之间一上一下跳动着。
突然房门被急促地敲响。
妙玉顿时惊得身体一抖,一脚蹬空,木鱼顺着她修长的腿滚了下来。
她吓得惨叫一声,情急之下往边上一滚,木鱼砰的一声砸在她脸旁边,差点就给她来个满脸开花。
她惊出一身冷汗,坐起身恼道:“是谁?”
香菱怯怯的声音响起:“妙玉法师,我是香菱。”
妙玉整理好衣服,把香菱引进门,听她讲了事情原委,见香菱可怜巴巴的样儿,默然不语。
她开口道:“按道理我理应帮你。”
香菱刚面上一喜,随后听出了话中的意思,顿时面色发苦。
妙玉叹息道:“不是我不帮你,我也是自身难保。”
“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我进这府里,只怕太太也没存什么好心思。”
“我要介入这事情,只怕会适得其反,反而牵连到她们。”
香菱一颗心沉了下去。
妙玉心中叹息,她和昭阳公主这些日子私下里谈了很多,在昭阳有意无意的暗示下,妙玉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东西。
当年盯住她的贵人,并没有死心。
王夫人把她请进府里来,妙玉当时还以为自己找了个庇自身的安全所在。
后来却发现,这大观园很有可能是个樊笼,自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只等时机成熟,就会被下锅烹饪。
她正犹豫见,看到香菱不甘心的样子,突然觉得对方无助的模样,和自己当年父母被害死的时候,是何其相像?
她然心一横,管他的,想做就去做了,宝公子不也曾这么说过吗?
她站起身来,对香菱说道:“是不是想办法让你进了荣国府就行了?”
香菱点点头,低声道:“我来的时候,好像栊翠庵门口已经有人在盯着了。”
妙玉想了想,说道:“看我的。”
片刻之后,两人到了禅院后墙,先顺着梯子爬上墙头,再将梯子抽了上来,从另外一边放了下去,两人再顺着梯子下去。
做完这些,两人已经是满身大汗,但生怕被人发现,来不及喘气,便一起扛着梯子,鬼鬼祟祟从阴暗偏僻处绕路,向荣府方向而去。
两人躲进亭子,熘过假山,绕开流水,爬上小桥,累得气喘吁吁,渐渐就看到了荣府院墙。
两人大喜,赶紧往那边奔去,将梯子架到墙下。
妙玉叹道:“我不能进荣府,剩下的就靠你了。”
香菱狠狠点了点头,借着梯子踏上墙头,又抽上梯子,再翻了下去。
妙玉正要离开,突然发现,梯子留下对面了!
她跳了几下,眼见毫无办法,只得偷偷熘了回去,心中颇为心痛。
偷偷买个梯子很麻烦的!
香菱辨认方向,往贾母所在屋子跑去。
她更加紧张,因为这府里,更是到处都是王夫人的眼线。
眼见快到地方,她却发了愁,要怎么通传,才能见到贾母?
她正踌躇间,却远远看到有人走了过来,定睛一看,顿时放下心来。
这是宝公子平日里面带的最多的小厮茗烟!
茗烟听香菱把事情说了,摇头道:“你来的不巧,老太太这个时候,怕是在午睡。”
“你站在这里,人来人往,岂不是会被看到?”
“你去旁边屋子呆一会,等过半个时辰老太太醒了,再出来找鸳鸯通传,去和老太太分说。”
香菱听了,拼命点头,连声道:“还是你常跟着公子,想得周到。”
茗烟在旁边找了间没人的屋子,让香菱躲了进去,说道:“你躲好,我先去园子看看。”
香菱连连点头,茗烟在外面掩上房门去了。
他等了一会,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突然惊出一身冷汗。
老太太既然睡了,还有琏二奶奶和林管家,两边都和公子属实,茗烟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不带自己先去找他们?
她推了推门,发现门竟然从外面闩死了!
香菱此时知道出问题了,拼命砸起门来。
大观园里面,茗烟正和莺儿在一起,站在山石后面说着话。
莺儿笑道:“这次弟弟倒是做的好,环哥儿知道了,定然有赏。”
茗烟擦了把汗:“既然姐姐认了我娘做干娘,做弟弟得岂能不帮衬,但这事一定要瞒着薛姑娘。”
莺儿笑道:“我自然省得,薛姑娘还在打着宝二爷算盘,过几年府里早就变样了,他就是回来,这里哪还有他的位置。”
“识时务者为俊杰,环哥儿有贵人相助,才是最后赢家。”
茗烟犹豫道:“太太知不知道这些事情?”
莺儿得意道:“她怎么可能知道,她想螳螂捕蝉,咱们黄雀在后!”
此时香菱已经知道被骗了,只得拼命砸门,奈何这里地方偏僻,谁能听得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香菱耳听有脚步声过来,心道对方怕是来人对付自己了!
屋门打开,香菱看清来人面容后,惊讶道:“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