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华家的并吴兴家的几个婆子,站在潇湘馆门口,看向林黛玉的目光,有怨毒,有愤恨,还有些恐惧。
前些日子,二房奴仆被查,陷入了大麻烦中,周瑞夫妇的自不用说了,一个上吊,一个投河,双双暴毙。
郑华和吴兴也因为贪酷之事,被关进了监牢,至今还没放出来。
郑华家的和吴兴家的猜测,这些事情后面,多少有林姑娘的影子,关键林姑娘怎么敢的!
这林姑娘难道敢不看太太眼色?
她就不怕嫁进荣府后,像李纨一样,被太太任意揉搓?
及至后面传来消息,贾宝玉在狱中暴毙,林县主要嫁给五湖侯,二房一众奴仆才发现,原来林姑娘早就不想呆在荣府了,还想好了退路!
而且这几日事情进展极快,那五湖侯竟然是找到了当朝宰相于诚,和东南水军督师俞大猷来做媒人!
这面子就大了,那宰相于诚官声清廉,多年茕茕独身,他做媒人,背后未必不是皇上的意思!
所以贾母当即答应下来,两边下了聘书。
这一下子王夫人坐蜡了,荣府收养了林黛玉不假,但是她本以为是林黛玉未来的婆婆,能通过贾宝玉来胁迫林黛玉。
但如今事情风云突变,没了贾宝玉,她对林黛玉的婚事,却无法直接介入!
她心中恨得咬牙切齿不说,心里也是急了,林黛玉还有最后一层油水没有刮光!
林黛玉六七岁进府时,已经算是正式被荣府收养,那时候林如海知道命不久矣,所以将林家部分财产,随着林黛玉一起送入了荣府。
这是为林黛玉寻找托庇之所的交换,即使两边是姻亲,也断无让荣府白白出力的道理。
即使荣府真不在乎,林如海也不会让林黛玉在荣府抬不起头来。
这也是林黛玉当初进府时谨小慎微不敢说话,但过了几年后,也有胆子怼人的缘故。
林黛玉后来才逐渐明白,父亲为她做了多大牺牲,可笑一开始刚进府,王夫人就威胁她不许接近贾宝玉。
她带来的,本身就是她的嫁妆银子,王夫人只是想吞了不认账而已!
这笔银子本就不是小数,然而林黛玉当时也想不到,数年后还有一笔更大的。
林如海去世,他已经提前安排好家产,将林家的旁支都用银子提前打发了,所以贾琏护送林黛玉回姑苏打官司分剖林家财产时,轻松了许多。
这之后,林家剩下的财产都被变卖带回了荣府,林黛玉两次进荣府,代价就是林家的祖产。
林家财产和薛家财产,就是贾琏嘴里所谓二三百万两银子的进项。
林黛玉长大后,已经是看得通透,王夫人明明吃了银子,却还拿婚事吊着她,甚至让手下奴仆来威逼恶心自己。
所以那时的林黛玉,会写下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诗句。
她那时最大的心病,还是在于鲁智深。
林黛玉喜欢对方不假,但如果对方的娘是王夫人,她这辈子会过成什么样子,看看李纨就知道了。
当然,那时候的鲁智深,已经给了她足够的惊喜,为了她不惜和王夫人撕破脸,让林黛玉也极为感动。
但只要王夫人还是鲁智深母亲一天,林黛玉就永远只能受制于人。
后来鲁智深改名换姓,想要脱离荣府,林黛玉看在眼里,知道鲁智深为了自己牺牲甚多。
但这终归是个污点,被人知道了,说不定哪天就会拿出来对鲁智深不利。
所以林黛玉通过内卫司,打探数年终于得知,王夫人不是鲁智深真正母亲时,那一刻的心情难以言喻。
这些年她第一次看到,在黑暗压抑的泥潭中,照进来的曙光!
及至她受封时,大殿之上,鲁智深拿出林如海亲笔所写的婚书时,林黛玉便明白,大局已定了。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所有障碍都已经消失。
再没有人能阻止他们。
即使荣府反对,大臣反对,皇上反对,也阻止不了她嫁给鲁智深。
这些日子,她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心中的情感越发炽热,仿佛随时都会跳跃飞起。
离开大观园的日子越发临近,她也越发期待起来。
她的样子根本瞒不过别人,写悼亡诗的时候也随便应付过去,别说不如三春,还不如薛宝琴写得应景。
后果就是三春看向她的面容冷了许多,连带着以前对她甚好的王熙凤,路上几次见面,甚至都装看不见她了。
林黛玉忍得辛苦,虽然对不起三春她们们,但是为了鲁智深和荣府,也只能如此了。
两边已经定了婚期,三日后她就要过门,三春等人碍于面子,虽然不情不愿,还是过来道贺。
林黛玉憋得很辛苦,只得做出一副伤感模样应付着,一边让紫娟雪雁打理自己要带走出嫁的妆奁。
此时二房几个婆子却过来了,言说林黛玉的嫁妆,她自己不能擅动!
紫娟挺身而出,争吵起来。
她气道:“这是林姑娘从林家带来的嫁妆,为什么不能动?”
吴兴家的皮笑肉不笑道:“太太说了,既然林姑娘是荣府收养的,嫁妆形制用度,当然是荣府来定,哪有林姑娘自己定的道理?”
林黛玉心里清楚,这是盯上了自己最后一份林家财产了。
紫娟气愤道:“老太太都没说什么,太太和林姑娘无亲,凭什么来管林姑娘的嫁妆?”
郑华家的上来,冷笑道:“你这丫头,宝哥儿死了,你又攀上了高枝,翅膀就硬了?”
“咱们国公府,也未必怕了那边的侯府!”
“规矩就是荣府定的,在府里一天,就要按府里规矩来!”
紫娟涨红了脸,说道:“哪有这般欺负人的,公子去世,大家都伤心得紧,可是婚事是老太太定的,你们这般做,置老太太何地?”
郑华家啐道:“少拿老太太压我,现在当家的是二房!”
“二房掌家,虽有孝道,但不是事事听老太太才算孝道!”
“如今政老爷不在,当然是太太决定!”
林黛玉听了,微笑道:“那太太意思,是我房里的东西,一概不能带走了?”
郑华家的和吴兴家的对望一眼,说道:“姑娘带来的诗书笔墨,自然可以带走。”
“但后屋里面十几个大箱子的东西,都是荣府之物,决不能带出府去。”
林黛玉听了,说道:“箱子里面,有我母亲的嫁妆,这可是要留给我嫁人用的,也不能带走?”
吴兴家道:“大小姐嫁入了林家,嫁妆却本来就是荣府给的,和林家无关。”
“既然回到荣府,断无再拿出去的道理。”
三春在旁边听着,探春忍不住道:“小姑的东西,不是林姑娘出嫁用,还有谁用?”
郑华家道:“我们不清楚,二小姐可自去找太太问。”
探春听了,无奈地摇了摇头,便不再说话。
王夫人名义上是她的娘,她什么也做不到。
众人一时间都无话可说,林黛玉见了,澹澹道:“既然如此,那十几口箱子,就留给你们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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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华家的和吴兴家听了,喜形于色,连忙上后屋查看那十几口箱子都在,又问林黛玉要钥匙,林黛玉将一串钥匙摔给她们。
她们两个打开一口箱子,见里面黄白之物整整齐齐,顿时两眼放光,连忙锁上箱子,对林黛玉笑道:“姑娘倒是个识趣的,这屋里别的东西尽可拿走。”
“太太也不会亏待姑娘,自会帮姑娘准备一份嫁妆。”
林黛玉冷笑道:“免了,别吃噎住了就好。”
郑华家的和吴兴家的不以为意,反正银子到手了!
她们得意洋洋离去了。
众人也觉无趣,纷纷向林黛玉告别离开。
迎春见事不可为,脸色数变,犹豫了半天,悄悄将林黛玉拉到旁边房里,叹息道:“我本来以为,还能当你嫂子的。”
“我前些日子,还很怨恨你,但后来一想,弟弟的死,和你又何干?”
“你总要是活下去的,九泉之下的弟弟知道了,也会想着你找个好人家。”
“你那里还存了几百两银子,你拿去做嫁妆好了。”
林黛玉心中感动,握住迎春手道:“我素知姐姐的难处,你现在自身处境艰难,怎么还来关心我的事情?”
“听说你还要嫁给那孙绍祖?”
“那人平阳作战不力,已经被降职了,还有说他勾结北莽的,而且风传他家风败坏,又受了重伤,你这嫁过去,岂不是往火坑里面跳?”
孙绍祖被下人重创下体,不能人道的事情,不知道被哪个好事之徒抖搂出来,导致整个玉京都传遍了,连闺阁女子都有所耳闻。
迎春摇头,凄然道:“父母之命,我有什么办法?”
“咱们做女儿的,受了家里教养,不就是为了出嫁反哺家里的?”
林黛玉悄声道:“孙绍祖要是犯事被查,反而会给荣府打来灾祸,赦老爷怎么会如此湖涂?”
迎春咬牙道:“我听说是收了孙家几千两银子还不上。”
林黛玉气道:“哪有这么卖女儿的!不行,我要替你想想办法!”
迎春还当林黛玉要去求她那未来的夫婿五湖侯,连忙摇头道:“我听说你要嫁的五湖侯,和孙绍祖有过龃龉,你千万别去求,免得两人更生嫌隙,对两家都不好。”
“而且你嫁了之后,再过几日,我也要嫁出去了。”
林黛玉一惊,“这么急?”
她已经得到风声,孙绍祖不日要被严查,迎春要是嫁过去,就是犯妇了!
迎春眼角泛红,“两边早已定聘,我已经算是孙家的人,过不过门,都已经无法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