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承宽脱下了发牌员制服,穿一件黑衣,抽出黑色鸭舌帽戴上,避着监控,走走停停。
他在跟踪吴云,想拿回自己的领带夹。
刚过零点,对于游轮的夜生活还不算晚,人们都在大厅欢聚,走廊上只偶尔路过一些船员。
墙头每隔五米就嵌着一个复古的烛台灯,营造着朦胧飘渺之美。
吴云的绿色裙角在前方,随着步伐而扬落。
洛承宽亦步亦趋,始终和她隔着一两个转弯。
走廊很窄,又没有遮挡物,他只能跟得越松越好。
很快,他们来到了贵宾舱,这里的房客都是一些商界精英,包下了房间,平素没有人在,但是使用权常年归属房客。
洛承宽推测吴云要去的就是贵宾舱的一间。会是丁家预定下的开分红会的房间吗?
突然间,洛承宽感觉背后好像产生了一种很不自在的压迫感。
又走了一段,他已经确定那不是幻觉——
就在他的身后,也有个人在跟踪他!
见鬼了!他已是腹背受敌……
那人躲躲闪闪的,是个生手,脚步故意放轻,但痕迹很重。
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吴云去的?是不是丁老板和阿成中的一个?
换作平时,洛承宽用不了几下就能甩掉这个人。
可是,在这样一条无可躲避的走廊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时还真无良策。
他又不能回过头去看看是何方神圣,把正面暴露给别人是大忌。
他试着停下来,同时身后的人也猛地刹住了脚步。
这证明对方之意不在吴云……
而在他。
洛承宽取出手机,调到前置摄像头,作为镜子往后照。
就在这时,吴云娇莺似的轻笑在前头过道上响起,好像在跟谁打电话……就这么一开小差,他再往手机里看时,镜头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自悔大意,打草惊蛇,时机已失。
吴云一边说话,声音一边飘远,他只能先跟上去。
终于,洛承宽在贵宾舱的最后一个拐角停下了。
吴云衔着支烟,站在一个房间门口敲了敲,没人来开。
她肩膀夹着电话,在跟情人说话,语声软糯、甜腻,然后从包里翻出门卡,推进插孔。
洛承宽也点了根烟,抬手放在离自己最近的一盏烛台灯的上面,等这灯爆掉,他就在黑暗中想办法靠近吴云……
“对啊,我现在在甲板上呢,老丁催我走,可我还想回来见你一面……你也想我了吧?吴云微一迟疑,“什么?焰火晚会?”
突然,外面一片轰声四起,船身前后震动,礼乐齐鸣,欢呼阵阵。洛承宽大喜,这个焰火表演来得太是时候。
他暗暗催着快些,快些……
终于,烛台灯在墙头砰的一声炸了,发出一股焦臭,几枚碎片溅在地面上。
吴云回头一看,见走廊的灯坏了,也不以为意,大步踏入房里,“嗯,嗯,我正看着呢……你叫我看这段烟花是吧……”
洛承宽无声地贴在了房门旁,将一枚台灯的玻璃碎片卡在门框中挡了一下,阻止了门合拢。
但是下一秒……
他看清房间的门牌号是3100时……嘴里好像给塞进了一块大石头!
这房间的主人,竟是……!
那么……自己到底该不该进去?
崩山裂石的烟花声中,他的职业直觉告诉他,身后跟踪他的人仍在缓缓走来……
他不能停留在此。
要么舍弃吴云,赶紧逃离。
要么躲进房间。
他已经没有选择……
吴云进门时,房里的窗帘是拉上的,她本来扯谎说在甲板上,而甲板是观看焰火的最好地点,她为了证明自己真在看,赶紧扑过去拉开帘子,丝毫未觉洛承宽已经从后面潜入。
正在升空的烟花是一枚枚翠绿的云朵,汇聚成团,碧辉夺魄。
“你说这段烟花很像我?哈,绿色的云?我在你眼里就这个样啊?”吴云一袭绿衣,笑嗔道。
房里没有开灯,洛承宽在昏暗中滑行,发现一个可以藏身的小卫生间,钻了进去,透过门缝观察外面。
焰火十来分钟后才停,空中是一团团被灯光晕染的烟雾。
吴云跟电话里的人打情骂俏了一会儿,说马上来找他,让他避着“老丁”,然后就挂了线,拉上窗帘,打开顶上的灯。
这是一间豪华厢房。
奢贵家具,山水瓷瓶,虬结盆景,壁画唐卡,四处雅然生辉。
看到房间号3100的时候洛承宽就知道,这是游轮上最顶级的包房之一,房客是李啸龙。
应该是偶尔来玩一下,养个女人,度个假什么的。
在这之前,洛承宽实在没有料到吴云竟是李派的人。
那么,她接近丁家翁婿二人的目的是什么,也可想而知了……
这时,吴云莲步微挪,打开了靠窗的一个柜子,洛承宽看见里面有个保险箱。
她转动了几下轮//盘,输了三套密码,箱门弹开。
然后她在胸前衣服里摸出那枚U盘。
挂绳上吊着洛承宽的领带夹,她取下来瞅了一会儿,似乎是个无用物,便随手扔到桌上。
用力稍大,当的一声又滚到了地上。
洛承宽心里很不是滋味,紧紧抿唇。
吴云把U盘放进保险箱第一层,蹲在那里,好像有些怔怔的。
手又从第二层取出一个墨绿色盒子,抚摸了一下打开,洛承宽看到那串祖母绿项链时并不惊讶。
幽碧的宝石,在她颊边投下跳动的绿斑。
她把它戴在了自己白玉般的脖子上。
她转过身,对着一旁洛承宽记得有面落地镜的地方,缓扭腰肢,捧着自己的脖子,捧着那绮丽的项链,嘴里轻哼着歌,眼眶鲜红欲滴。
过了半晌,她摇摇头,神情有些负气,从包里取出一支眼线笔样的东西,在左眼角轻轻点了一下。
点出一个黑点,像颗小泪痣。
这才称心如意地笑了。
洛承宽脑中灵光一闪!几乎汗毛倒竖……
吴云对镜子眨着左眼,似乎在欣赏那个小黑痣:
“你眼里永远看不到我,我们同样是你的武器,我只能接受你的命令,她却被你捧在手里……你看,我扮成这样,是不是有点像她?你会不会有一点喜欢我?你能不能暂时以为我是她?我还想和她争这项链,我真是自不量力……”
她弯身呜咽,抱紧自己的双臂,泪水刷刷直流。
那是洛承宽从未见过的一种自怜和哀艳。
直到情人再度给她来了电话。
“哦,我这就来,老丁不跟你在一起了吧?……你要回房了?我去房间找你。”她把祖母绿项链锁回保险箱,进洗手间补了个妆,离开了。
洛承宽这才心有余悸地从那挂着帘子的浴缸里爬了起来。
走出洗手间,头等大事就是拾起地上的领带夹,塞回自己口袋。
然后就站在了李啸龙的保险箱前。
若是往常,他哪敢去惹这号天王老子?
可是今天……来都来了……
他是受过强记训练的,拨动转轮,输入吴云刚才演示过的密码,轻松拿到U盘。
在手机上读取,越看越奇。
文件十分详尽,除了一些金额和票据之外,洛承宽还发现:倒卖建材生意的不少支出款项和开销都是阿成掏了腰包的,可是,在收益方面,却没有阿成的名字,而是统统转到了他岳父名下。
为了补偿,岳父只给阿成开点小工资。
这样的分红法应该是他们的惯例了。
阿成怎能不积怨在心?
自己如果能从这一点上离间他们翁婿,再好不过了。
洛承宽拷贝了一份,把原件放回去。
重新上锁之前,他又朝保险箱看了看。
正如这间客房里没有任何带有明显李派特征的东西一样,保险箱里也只是一些暂时寄存之物。
有拍卖会上的那串祖母绿项链,还有……一个小册子,压在项链盒底。
洛承宽戴着手套,把册子拿出来看,任何时候,一个卧底不能错失任何蛛丝马迹……
翻开才发现,是一份桃派人员的花名册,介绍了陶七座下的若干心腹。
不过,中间夹着一张剪报,洛承宽不看不打紧,一看就是大惊。
剪报很旧,没有日期,但旁边有人用钢笔补充了:。
是本市辖下盐镇的一起车祸报道,当日凌晨,一辆醉驾的大卡车撞上路旁正常行驶的小轿车后逃逸,造成后者漏油并爆炸,肇事者狄某已被警方拘捕。
事发时,现场一名见义勇为的少年奋力救出一名伤者,伤者入院后,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少年就离开了。
伤者家属想通过本报发起寻找,请该少年看到后速与他们联系,若有热心市民知道他是谁,也请来电告知,感激不尽。
洛承宽凌乱了!
这是妈妈的车祸!为什么李啸龙会关注这个?还剪下了相关报纸?
妈妈的真实身份,在铜蛇庄只有韩十三知道。
就连陶七,也只把她当成救过韩十三性命的一个女人,因为想用她的养子来夺取深衡,所以才对她格外礼待……一旦他知道闵心就是温家跳桥自尽的那位小姐,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对她毫无控制。
连陶七都不知道,李派是怎么查到的?
下一页,夹着一名男子的个人履历,开头一张免冠照片,洛承宽没有见过他,但下面写着的姓名是,狄旭。
然后是狄旭在深衡参与的各项工程事迹,直到1997年戛然而止。
难道李啸龙不仅摸清了妈妈的身份,连她和狄旭的宿仇都一清二楚?
太不可思议了……
花名册里还有桃派人员的一些简介,第6页有韩十三,折着一个很大的角,显然是作为标记。
洛承宽摸到平滑的页面上有浅浅的笔印子,像有人拿它垫了张纸,写了些什么。
洛承宽在房间里翻找到一支铅笔,斜着涂抹,慢慢可以看到字迹是:
“嘱卧底……查明……车祸内幕……”
这个卧底,显然不是他。
是吴云吗?
车祸还能有什么内幕?
事关妈妈,洛承宽怎能马虎。他不肯再把这不明不白的手册留在这里,对折两下,往鞋子里一塞。
锁上保险箱,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怕从门口出去会撞上吴云,推开半扇窗正要跨出,江风猛烈,吹得帘子乱卷,桌台上笔筒倾翻,书报撒了一地。
洛承宽吓了一跳,这不是百密一疏是什么?赶紧把散落之物一一归置。
侧边的床头柜上有个什么东西也飘了起来,随着半开的窗中的一丝丝风儿飞动。
貌似是一张折纸,带着星星点点的红斑……
洛承宽立刻掏出领带夹,在空中一挥,手到擒来。
这是一张红桃10的纸牌。
折出一件似龙又似蛇之物,布满了桃心,十分的工巧……
他潜意识里好像划过什么……还未想个明白,门外忽然响起刷门卡的声音。
他血一寒,纵身朝窗户扑去。
可是已经迟了。
进门之人发现了他,朝他猛扑过来,两人扭打在地,正是拍卖会上的阴柔男子!
这人的女性气质颇浓,拳脚却相当狠辣。
洛承宽害怕自己鞋子里的手册被抖出来,右腿着意一曲。
却不小心被男子的手臂勒住脖子,挣也挣不出,洛承宽肘部向后撞击,次次正中对方腹部。
趁对方吃痛失力,他就着那人勒索般扣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扛起来一个前摔,将男子摔出。
然后他飞身到窗口,推窗而出,在甲板落地狂奔。
不出两秒,男子也飞跑在后。
船儿行驶在茫茫江心,洛承宽总不能跳船!他跑过后方甲板,努力想护住鞋子里的手册。
拍卖会的一批工作人员正在甲板指挥拍卖品的组合装箱,“斯坦威”钢琴也在这里。
洛承宽被钢琴腿绊到,扑通一下跌倒。
他爬了起来,穿过吆五喝六的搬运工和拍卖品的迷阵,一路狂奔。
阴柔男子紧追不放,围观人群还以为遭了贼,保安过来询问阴柔男子是否需要帮助,反而拖慢了他的速度,被他一把撸开。
这场猫鼠游戏没能维持太久。
打斗时,洛承宽脚踝有轻度的扭伤,渐渐甩不掉那男子,在通向正厅的过道被赶上了,一把给掀掉了帽子。
洛承宽转头坦然面对男子。
男子见到他面孔,当即一愕。
洛承宽伸出一只手,“幸会,你们老大,应该给你看过我的照片吧,我是陶七安排在深衡集团的卧底,说起来大家都是自己人。”
他背对着过道上的行人,示意阴柔男子能不能把鸭舌帽还给他。
男子没有理会,声音窄细,“洛先生,你进我们老大的房间,有何贵干?”
“是这样,吴云小姐从我身上顺了件东西走,我一路跟来,没想到误闯李老板的房间,是我无礼。”洛承宽和气道,“我跟着吴云小姐,只想拿回我的一件物品,别无他意,当然,这次我是无功而返,没找到任何我要的东西,你大可放心,当我没有来过就好。”
“无功而返?我听说洛先生足智多谋,做客我们老大的客房一趟,什么都没捞着?”
“我光明磊落,任你搜身。”洛承宽摊手,“不过,船上认识我这张脸的人太多,我暴露了,对你们老大没有好处,还请移步,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