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娅赤脚走在草地上,来到瑟琳娜所说的南面坡地,找到了草丛被翻动,地面被撬起的痕迹。
蕾娅沿着一条隐秘的小路穿过瑟琳娜的天然药铺,提着鞋子继续向前走。
她没有看到冬日不败的石楠花,却在丛林深处发现了一个巨大的蚁丘。这个土黄色的蚁丘大致呈圆锥形,像钟乳石一般拔地而起,表面上密密麻麻分布着许多小孔,成群的灰白色蚂蚁陆续出现在这些小孔附近。
两个小水塘上盘旋着几只黑红妖艳的蝴蝶和青绿色的蜻蜓。蕾娅还在灌木丛里的一条腐木上发现了金蛉子,它们躲在卷起的枯叶里鸣叫,声音似金铃摇晃,圆浑清脆,悦耳动听。
置身这样的虫鸣中,蕾娅甚至觉得脚上的伤口都没有那么疼了。
“这才是秋游。”蕾娅不禁感慨道。
她找来许多干透了的树叶,将它们堆在一起,随后一屁股坐下去,“呲啦”一声将金蛉子的歌声吓得骤停。蕾娅想到了现实世界中超市里被人顺着货架捏碎的一排排可怜的薯片。
“哈哈哈……对不起。”蕾娅向歌唱家们道歉,“你们继续。”
蕾娅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如果能拥有一种超能力,她一定会选能和动植物对话的能力,这样她就能成为探知自然界八卦的先锋了。
她靠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将刚才顺走的披肩盖在肚子上,打起哈欠。
“铃铃铃……”
金铃晃动的的声音还回荡在风中。
“呜呜呜……”
但这声音不知为何馋了杂质,逐渐变得微弱甚至扭曲,就好像那几只金褐色的小虫突然修炼成人,学会了人类小女孩的语言,甚至是……哭声?
蕾娅惊起,似乎在半梦半醒间看到了一个人头虫身的奇怪生物,正像野兽捕猎般向她扑来。
“呜呜呜……”
哭声还在继续。蕾娅弓着身子,循着声音走去。她的头发挂上了蜘蛛网,树脂滴在她的披肩上。
终于,在蚁丘背后的一片完全被树荫遮盖住的灌木丛里,她发现了哭声的源头——两个小女孩。
“安雅,安妮?”蕾娅拨开枝叶,冲着蹲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二人喊道。
安雅和安妮是女销售玛雅·普兰斯家的双胞胎小姑娘,都长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两颊胖嘟嘟的,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一个头上戴着红色发卡,十分机灵可爱。
她们刚满八岁时就开始帮家里干活了,全镇的人都夸她们能干又孝顺。但根据蕾娅得到的消息,两姐妹在弟弟出生后就一直郁郁寡欢,因为玛雅以缩减不必要的开支为由不准她们继续习字了。
“塔维斯小姐?”历来更为成熟的安雅先开了口。蕾娅能认出她是因为她的唇边比安妮多长了三颗痣。她抓着妹妹的手,怯生生地看着蕾娅。
蕾娅轻声答应着,向她们走近两步:“你们迷路了吗?”
“是的,是的。母亲……不见了……”话还没说完,两姐妹又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将眼泪和鼻涕一起胡乱擦在自己脸颊和袖子上。
蕾娅于心不忍,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了她们。
而两姐妹显然知道蕾娅的恶名,彼此交换着眼神,犹犹豫豫地不敢接。
蕾娅只能直接塞到安雅手中,说道:“拿着吧,手帕又不会咬人。”
两姐妹最终一致同意恶女的手帕比恶女本人要善良得多,即使被她们的鼻涕弄得黏糊糊、脏兮兮的,也不会冲着她们大喊大叫。
“您能带我们去找父亲和母亲吗?”安雅吸着鼻涕,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呃……”蕾娅低头看了看自己负伤的双脚,十分为难,指着来时的那条路说道,“我的伙伴就在那边,我们可以去找他们。你们记得瑟琳娜吗?加拉德家那个长得漂亮又好心的姐姐。还有沃里安,他是个治安官。他们会帮你们的。”
话音未落,豆大的泪水又从两个孩子的眼里滑落下来。她们就像完全没听到蕾娅说什么一样,指着反方向哭嚎道:“可是父亲母亲是从那边带我们来的……”
“只要能回家不就好了吗?”双胞胎的哭声就像巨大的防空警报,蕾娅一时手足无措,只能蹲在身边轻轻拍着她们的后背,“相信我吧,我带你们去找我的同伴,我们一定会把你们送回家的。”
“不要……不要!呜呜呜呜……”
凄厉的哭声如二重唱般此起彼伏,安雅在两棵树间来回跑,一旁的安妮则躺在地上开始撒泼打滚,身上和脸上都裹上了泥沙,变成了一个灰头土脸的泥娃娃。
耳膜不堪重负,向来害怕哭声的蕾娅想立马转身逃跑又害怕轻易把两个小孩留在荒山野岭会导致自己的良心备受煎熬。
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她敲了敲脑袋,无奈地说道:“我知道了,别哭了,我带你们去找你们的父母。”
蕾娅将鞋子挂在她的腰带上,因为她舍不得将它们留在山上。它们会有一个新的主人,而以此换来的一笔钱会作为它们前主人的流血补偿。
她一只手牵着安雅,另一只手牵着安妮,与野餐地渐行渐远。
两个孩子对什么都好奇,在蕾娅把身上仅有的两小块蜜饯分给她们后,她们就停止了哭泣,拽着蕾娅一边找螳螂,一边捉蝴蝶。
从她们的笑容里,她似乎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被寄养在爷爷奶奶家,她在田野山坡上度过了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和普兰斯家的两个小姑娘一样,她也有一个弟弟,同样和她相差十岁以上,同样在出生后就夺去了父母全部的宠爱。
起初她是真的被孩子们的天真感染了,她细数着自己与她们相同的经历,亲自帮她们抓住两只粉蝶。两个孩子紧紧捏住粉蝶的翅膀,生怕它们挣脱。
但渐渐地,她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安雅和安妮显然没有指路的天赋,等她回过神来时,她们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偏离了大路,在一片野草茂密的林子里兜圈子。
“你们确定你们的父母还在山上吗?”两个孩子还在拽着蕾娅往前走,但她还是强行停下了脚步,“我强烈建议我们回去找瑟琳娜和沃里安,这个地方让我觉得不太舒服。”
蕾娅敢肯定她看到两个女孩默契地对视一眼,随后抽咽声又开始此起彼伏。
不过这次她说什么都不会让步了。因为太阳已经开始西沉,她的足底传来一阵凉意,身上的披肩也已经不起作用了。
“快走吧,如果你们不想在山上过夜的话,我们现在就得出发去找他们了。”蕾娅催促道。
可就在此时,两个女孩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同时甩开了她的手,诡异地绕开了她面前的一块空地,哭哭啼啼地从两边跑到同一棵树下,用捡来的木枝戳着一条死去的毛毛虫。她们在树下刨了一个坑,将毛毛虫和早就被她们扯断翅膀的粉蝶一起埋了进去。
“再不走我就要把你们扔在这儿了,我是认真的。”蕾娅裹紧了披肩,“你们想留在这里吗?这里晚上会有成群的野狼,还有专吃小孩的妖怪婆婆。”
蕾娅看到安雅的肩膀抖动了一下,她扔下树枝,在安妮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随后两姐妹站了起来,一脸委屈地向蕾娅伸出两只白花花的小手。
蕾娅叹了口气,在心里感叹着小孩子就是好哄,毫无防备地走过去牵她们的手。
但她连她们的指尖都没碰到,就被骤然的失重感夺去了清醒的意识。
一时间,她的口腔和鼻腔就像聚宝盆一样装满了泥土和碎草,她花了好长时间才将它们吐干净。但舌苔难以消散的味道让她决定以后都不会再用“芬芳”来形容“泥土”。
她快速地眨着眼,试图把眼周和睫毛上的泥沙抖落下去。等她能看清时,她意识到自己掉进了一个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人为的坑洞,这个洞可比沃里安他们挖的洞加起来还要大几十倍。
她被一片漆黑包围着,无论是头顶暗沉得飞快的天空,还是周身时不时露出树根、爬出蚯蚓的土壤,都让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深渊”一词。
蕾娅不敢轻易挪动,因为她不确定自己掉下来时听到的那声巨响是树枝还是她骨头折断的声音。她能肯定自己头上多了至少一个鼓包,脚踝也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从胳膊肘席卷到她整个手臂的灼烧感让她忍不住叫出了声,与之相比脚后跟的那点擦伤根本不算什么了。
“有人吗?”她虚弱地喊道,“安雅,安妮?你们还在吗?”
没有回应。她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回音,一点点被吸收进四周的泥土里,变成树木不需要的养分,分解者消化不掉的食物。
“我真是个白痴。”
她在心里骂着自己的愚蠢与迟钝,甚至开始怀疑那对双胞胎是她精神失常出现的幻觉。是她自己将自己引入了如此绝境。
一只墨绿色的甲虫再一次出现在她的手边。她不确定这只和之前嘲讽她害人害己的那只是不是同一只。就算是,她也完全没有力气将它再甩掉一次了。
在简短的默哀后,她忍痛擦干了自己因疼痛而流出的泪水,默默闭上了眼。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变成了一个木球,头顶碰撞在球棍上,脸皮擦过锋利的干草,最后掉进一个漆黑的洞中。
她坚信自己会再次死去,在不确定有没有系统提醒的情况下再次重生回她十八岁生日那天,从鹅绒床上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