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破而后立

托天城。

漫长黑夜终于过去,金乌蓝雀带着血色光晕从东方天际升起。

光芒照来,不见温暖,只看到一处处焦黑的伤口。

呛人的焦味弥漫在大街小巷,百姓们三三两两走出家门,若不是看到那一处处冒着黑烟的废墟,仍无法相信千年不倒的托天城曾被攻陷。

好在,南曜大军已经撤退,没有人知道原因。战争来的突然,去的也莫名其妙,百姓议论纷纷。

有人说南曜大军昨夜被神卫司刑天军击溃,也有人说托天城有神灵庇佑,更有甚者说是有神秘高手刺杀敌军大将,导致南曜军军心大乱,这才不得不撤军。

传言种种,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刑天军不在了,神灵也不在了,甚至连那多次改变战局的刺客,可能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从今往后,托天城只是托天城,再不会有那么多的传奇。它和这个世界其他大城一样,都将要面对生死存亡。

城北,大街。

苏图拖着古剑,满身血污,步履蹒跚。

不少行人纷纷侧目,不过没有太多惊讶。经历昨夜那场战事,像他这样失魂落魄的伤兵太多了,特别是城西一带,据说城卫兵的尸体都堆满了城楼。

倒是跟在这男子身后的游魂傀儡吸引了不少目光。

傀儡背着个不协调的小竹箱,身上黑袍破破烂烂,该露的不该露的都露了出来。不过它没有半点羞耻,依然抱着个昏迷不醒的女孩子,昂首走在街道中央。

一辆古香古色的马车缓缓驶来,在苏图身边停下。

车夫身材高大,身上穿着黑色长袍,戴着皮革手套,只露出两只宝石做的眼睛,竟然也是个游魂傀儡。

“看,那是魂学院的马车!”

有惊叹声在行人中响起,不少人纷纷驻足围观。

在托天城,魂学院地位极高,甚至在武学院和城主府三司之上,也是满城百姓引以为傲,无数学子心向往之的一处地方。

不过,若是知道这座圣域最古老的学院,在昨日南曜入侵那场变故中扮演的角色,不知这些百姓又会作何感想。

绣着书本图案的车窗帘布掀开,露出一个小男孩憔悴的面容。

男孩也就十来岁,长得虎头虎脑,可能是没有休息好,带着稚气的脸蛋顶着两个黑眼圈,精神头有些萎靡不振。

“苏老大,先生请你上车。”

小男孩低声说道。

苏图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满脸落寞,想来对昨日发生之事仍耿耿于怀。

目光透过车窗缝隙,落在车厢更深处,看到一个身穿紫衣身材肥胖的老者。

“进来吧,聊一聊。”

老者沙哑的声音响起。

苏图稍稍犹豫了下,转身将古剑插在跑跑背后竹箱,又从这大个子手中接过昏迷不醒的宇文宁。

小男孩赶紧打开车门,在围观百姓惊诧的目光中,将这衣裳褴褛的男子迎了进去,又重新将车门关上。

车厢空间宽敞,里面坐着一个肥胖老者,还有开门的小男孩,再加上苏图和宇文宁也不觉得拥挤。

座位铺着柔软舒适的毛毯,苏图将宇文宁放下,又找了个靠枕给她垫着。

小男孩则找了件防寒的披风给她盖上。他看了一眼满脸血污的苏图,欲言又止,最后乖乖回到肥胖老者身边坐下。

车厢轻轻摇晃,马车再次启程,不知去往何处。跑跑背着竹箱跟在后面,衣衫褴褛,怪异不堪,却一步都没有落下。

苏图人靠着车厢侧壁,看着对面老者,满脸疲惫问道:“文先生找我有事?”

文西河上下打量着他,笑道:“有人将这圣域的天捅翻了,老夫当然想见识见识。”

苏图透过车窗帘布,看着窗外流动的景色,平淡说道:“这难道不是文先生想要的结果吗?”

许多事情,他在离开青羊神宫的时候就已经想明白。

南曜二日神教进攻托天城,很明显是冲着青羊神宫来的。

除了二日神教,还有另外一股势力在针对青羊神宫。就是最后出现在神宫的黑袍人,以及跟那黑袍人有着说不清道不清关系的不归阁。

至于魂学院,虽然背叛城主府,导致托天城沦陷。但苏图猜测,他们应该不是真的投靠南曜,而是在利用二日神教对付神宫,所以魂学院站在黑袍人一边的可能性更大些。

果然,接着便听这位文先生说道:“圣人曾有言,此间天地乃牢笼。身在牢笼,无论贩夫走卒,还是武者魂师,终不得自由。”

“如今小友打破牢笼,实则救了整个天下,老夫代天下人谢过小友。”

文西河挪了挪肥胖的身躯,竟真的向苏图行了一礼,把一旁的小男孩王宵虎都看傻眼了。

要知道自己这个师傅,无论是权势地位,还是年纪辈分,都是极高极高的,从来都是别人向他行礼,何曾见过他向别人弯腰?

见对面那位老大没有避让,坦然受之。王宵虎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文先生说我救了这天下,也说我捅翻了天。在这场大变局中,必将有无数人死去,先生以为我该何以自处?”

苏图脸上露出一丝自嘲。

“小友可知昨夜托天城死了多少人?”

文西河问道。

苏图摇了摇头。

“不下三万。”

文西河说出一个触目惊醒的数字。

顿了顿,又问:“南曜为一统圣域发动战争,十余年来因战乱又死了多少人?但若是圣域一统,天下再无刀兵,那南曜所作所为,是功是过?”

苏图低着头,若有所思。

文西河看着他,说道:“所以小友不用心怀愧疚。这个世界想要变得更好,必定要有所牺牲,这是世界运转的规律,而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

“可是,这一次的牺牲实在太大了。”

苏图满脸苦涩。

他出身泣血城,知道荒野有多可怕,若是圣域变成荒野,不知会有多少人死去,这代价人类是否能够承受?

苏图一点信心都没有。

文西河则笑道:“小友别忘了,这世界原先是没有所谓的圣域和净土的。人族先民还不是照样活下来,在妖魔横行的世界繁衍生息。”

苏图心下不以为然,他可是见识过荒野拾荒者,那种状态活着比当家畜好不了多少。人族先民虽然能在荒野生存,但生存环境恐怕比如今恶劣百倍。

“当然,破而后立才算有始有终。若破而不立,那确实很难定义我们这次所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文西河说道。

苏图愣了一下,原本脑子里乱糟糟的,但听着老爷子一席话,终于发现问题的关键在哪。

文西河呵呵一笑:“老夫这次找上小友,便是想探讨这个‘立’的问题。”

“还请先生教我。”

他不由坐直身子,向老爷子请教。

文西河却摆了摆手:“不急,先去一个地方。”

“去哪?”

“不归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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