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临头,没有退缩的道理。”
北野望随意地靠在物料仓库的货架上,看向宫水沙奈,问道:“在此之前,我还想问个问题。”
“请说。”
“这件事,你坚持了多久?”
“大概......十年?”
宫水沙奈苦笑着,从昭和五十七年到现在,她好像从来没有去计较过时间,虽然不止一次地想过退缩,也被千田麻未劝退,但她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毕竟当初“拐走”千田麻未可是她的主意。
如果半途而废的话,想必她们都会陷入苦恼吧?
看着身上缠绕着的绷带,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虽然她在这些年不断地训练自己,尽量去规避各种各样的不幸和伤害,但有时候却是不可控的,就像翻墙出现在女浴池的那晚一样,她差点就跌下山崖殒命,一直处于魂不附体的状态,被藤田芽美追得那么狼狈,也没有想着出声解释。
宫水沙奈颇为感慨地长出一口气,虽然情绪已经涌上来,但她能很好地克制住。
尽量目光柔和地看向北野望,问道:“你们谁第一个去?”
“当然是我了!”
千寻加乃盼这个时刻已经很久了,她摩拳擦掌地走上前,接过宫水沙奈手里的机车头盔,然后直接套在自己的脑袋上。
因为尺寸实在有点大,包裹性也不强,并且十分笨重,所以戴上头盔的千寻加乃看着多少有些滑稽。
她以往也和暴走族里的人跟车跑过山道,但戴的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头盔,不过千寻加乃可不会对此抱怨什么,相反,她信心满满地调节着呼吸,就像第一次坐在机车后座时排解紧张的情绪一样,然后在宫水沙奈的安排下,准备对全身裸露在外的皮肤用白色绷带进行包扎。
但这个时候,北野望站了出来。
他伸手压在千寻加乃笨重的机车头盔上,连带着千寻加乃的脑袋一并“狠狠”压下去,脸上笑盈盈地说:“这种时候,怎么能让她去冒险呢?再说了,她笨手笨脚的,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还会把事情搞砸,万一让千田麻未学姐看出来这是一种试探的话,我想她心里一定会很难过的,所以,第一个还是让我去吧。”
被压着脑袋的千寻加乃气鼓鼓地伸手去扒北野望的手臂,但有些够不着,急道:“北野望!你别逞能了,就你那细胳膊细腿的,到时候从楼梯上滚下来都得丢掉半条命,不是我看不起你,而是你真的不行!”
话是这么说,千寻加乃却仍旧被北野望的手压着,动弹不得。
平时闹归闹,关键时刻,北野望是真不会退缩的。
再说了,谁才是主角?
“我想也是,男生应该站在女生前面,有麻烦有困难,也该先顶上。”
宫水沙奈一边满脸欣赏地说着,一边把机车头盔从千寻加乃的脑袋上取下来,重新扣在北野望的脑袋上。
也是这一瞬间,世界仿佛一下子与北野望隔离开来,周围的声音突然变得模糊,耳边是嗡嗡沉闷的声音,那是千寻加乃在抗议,鼻子前呼呼地热气,是机车头盔里生生捂出来的,既有莫名的香水味,也有千寻加乃的发香。
等戴好头盔,宫水沙奈把一个耳麦塞给北野望,同时开始用白色绷带替他包扎。
“不用了。”
北野望抬手拒绝道:“如果我也包成一个木乃伊的样子,恐怕千田麻未学姐一眼就能识破,毕竟包成木乃伊是你特有的,我只是临时替你送货的人而已,用不着这样全副武装。”
“诶?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宫水沙奈也反应过来。
平时她给千田麻未送东西可都是隔着门的,放下东西她就离开,基本上不会怎么碰面,即便是偶尔的交流也是通过电话、笔记本这样的方式。
也只有当年带千田麻未去宫水神社时,两个人才近距离地接触过。
但那一次,宫水沙奈差点被树林里的山猴围攻而死。
再后来千田麻未离开宫水神社的拜殿,也是因为这些可恶的山猴时常会来打扰千田麻未,放任她一个女孩子在那样荒凉的地方,宫水沙奈也于心不忍,于是她编了许多的纸鹤掉在拜殿的房梁上,以此来陪伴她,直到山猴数量不断增多,她们不得不换个地方。
“唔......”
北野望长出一口气,淡淡道:“那,我就出发啦。”
说完他就提着宫水沙奈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慢慢地往和音蛋糕店外走去。
等走出大门,宫水沙奈指向和音蛋糕店对面的小楼顶上,道:“她就住在顶楼,是临时搭建的屋子,你上去敲门,说明来意就好了,如果她让你放在门口的话,你就照做,可以偷偷地看几眼,但绝对不能靠近她一米的范围内,会很危险的。”
“为什么是一米?”
北野望问出这个问题以后,立马想到那个叫文治的人,想必身为同桌,在一米以内,吃了不少苦头吧?
宫水沙奈解释道:“这是我总结出来的经验,你记住就行了。”
“好吧。”
北野望点点头,然后迈步走向街对面的小楼。
他莫名地就开始紧张起来,倒不是因为出于对什么魔女的恐惧心理,而是在警惕那种有可能邪乎的事情随时会出现的危险。
也许这和某个人的磁场,或是地方的磁场有关?
他一边想着,一边往前走,冷不丁听到宫水奈的声音,提醒他,道:“注意楼梯,注意路人,注意大型犬,注意高空抛物,还有注意来来往往的车辆!”
“嗯,我知道了。”
北野望回身看了一眼,随即拎着东西往前迈步。
千寻加乃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有种说不出来的割裂感,他向来是和她一起行动的,只有在学校的时候例外。
她一直不让学校里的同学知道北野望寄宿在事务所的原因实在太多了,多到千寻加乃此时此刻想起来,像是一道又一道无形的墙挡在她和北野望的中间,就像此时她和北野望中间的街道上,满是来来往往的车辆,将两个人分隔开,只能遥遥地看上一两眼,然后,欲言又止。
“一定要注意安全啊,混蛋!”
原本不信鬼神的千寻加乃此时此刻忽然就开始信奉起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来。
她目送着北野望,直到他消失在楼梯口的位置。
进楼前,北野望抬头看了一眼小楼,一共三层,千田麻未住在顶楼临时搭建的小屋里。
他的脚步自然说不上轻快,每一步都很沉稳,手抓着楼梯一侧的扶手,眼睛不时向上方张望,每走出一步都在心里默默地记数。
第一段楼梯总共十六阶,第二段楼梯也同样是十六阶......
到二楼的楼梯拐角时,北野望故意停顿了一下,向二楼走廊两侧张望,虽然是白天,但看上去黑洞洞的,有种幽深感,空气里也有股奇怪的味道,不像是生活垃圾发酵的产物,倒像是某个人的呕吐物。
他摇摇头,摒弃杂念,继续往三楼走。
刚上到三楼,北野望人还没来得及站稳,一个醉汉踉踉跄跄地就出现在北野望的视线中,几乎是一个照面,根本不给北野望任何反应的时间。
醉汉突然直接扑进北野望的怀里!
“yue!”
北野望快速地腾开腿脚,避免被“误伤”,但醉汉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一股向后的冲力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袭来。
他手上用力抓住楼梯的扶手,腰腹一用力,生生将醉汉给顶回去。
“哐当。”
一道沉闷的声响响起,醉汉被北野望顶到三楼的走廊上,似乎还撞到了住户的大门。
耳麦里当即传来宫水沙奈急切询问的声音:“北野君!出了什么事?”
“没,没事。”
北野望定了定神,缓缓道:“在三楼碰到一个醉汉而已,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
“嗯,他倒下了,应该会睡过去。”
宫水沙奈松了口气,向身旁的千寻加乃比了个放心的手势。
两个人齐齐看向楼顶的边缘位置,两颗心莫名地揪起来。
北野望惊魂未定的视线跟着看过去,那醉汉果然就这样倒在地上沉沉睡了过去,嘴里咿咿哇哇,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也听不太清。
但好在危机就此过去。
北野望握了握手里的塑料袋,深吸一口气继续往楼上走。
过了三楼就来到了楼顶的平台,一座由铁棒和木块拼凑起来的小屋出现在他的视线中,边上规整地拉着几根细绳,晾晒着几件衣物,而小屋的门就在这些随风摇曳的衣服后,若隐若现。
“注意楼顶平台......”
耳麦里,宫水沙奈的话还没说完,北野望摔倒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他已经缓缓地抬脚向前迈出了这一步,下一秒整个人径直栽倒下去,手脚完全慌乱地抓不到任何倚靠物,就这样直接失去重心。
手里的塑料袋当即砸落在地,他整个人也一个趔趄倒向一旁,手肘和尾骨立刻传来一阵刺痛,好在没有扭到脚踝,否则模样会变得异常狼狈。
“嘶!”
北野望表情有些狰狞地止住因为疼痛而想要喊出声的念头,看着塑料袋里的生活物品一一滚落出来,好在没有玻璃瓶一类的东西,否则到这里,他就算失败了。
他急忙起身将生活物品全都重新归置到物料袋里,然后看向门的位置。
那里有着十几厘米左右的高度,但并没有台阶,由于地板和楼顶的平台是一个颜色,很难看出来那里的落差。
“真是够倒霉的啊。”
“这件事怪我,应该跟你提前说一声的。”
北野望没有回应宫水沙奈的话,视线看向小屋,自嘲着说道:“还没碰面呢,不幸的事就已经开始发生了吗?”
他咧咧嘴,拎着塑料袋,绕过这些晾晒的衣物,继续向前走。
从这里看过去,小屋并不算大,最多也就十几叠,门上用蓝色的油彩画着一些可爱的图案,窗户朝向另一侧。
北野望来到平台边缘,看向和音面包店的门前,千寻加乃和宫水沙奈还站在那里,正朝楼顶的方向张望,见到北野望露头,两个人的情绪都莫名地更加紧张起来,这种时候,她们也没办法喊叫提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收回视线后,北野望径直朝小屋走去。
他渐渐地开始注意到楼顶的平台上摆放着座椅,以及从小屋一侧伸展出来的雨棚,看样子千田麻未时常会趁着没人来楼顶平台的时候出来活动。
或许,她时常站在靠近楼顶平台护栏边上朝下方打量,看着下面四周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辆。
不知道那个时候,她在想些什么呢?
正想着,北野望已经来到铁门前,将塑料袋换了只手拎着,然后轻轻叩响铁门。
“您好,我替沙奈姐来送东西,请开门。”
屋子里寂静一片,只能听到叩击铁门后传来的回音。
“您好,家里有人在吗?”
北野望试着再度出声。
或许因为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会不自觉地让千田麻未紧张吧?
毕竟照宫水沙奈的说法,这些年千田麻未可没有接触过除了她以外的人。
“有,有人的。”
“请开一下门,我帮您把东西送进去。”
这时,耳麦里传来宫水沙奈的吼声:“北野望,你不能进去!会遭遇不测的!”
与此同时,小屋里也再次传来千田麻未清脆但有些怯生生的声音:“真是谢谢你跑一趟,请放在门口就好,我现在正在休息,一会儿我自己拿就好。”
“这样吗?”
北野望有些失落,已经到这一步,如果不进去看看,会很有挫败感吧?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将手里的塑料袋放下,但抬头的时候,他又很想轻轻地将铁门推开,哪怕是隔着一段距离,只要能看到千田麻未的脸,确认她是平安的,也好啊。
然而,就在北野望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小屋顶上的一片溜尖瓦片径直落下,砸向北野望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