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上贼船

第306章 上贼船

听闻周默要前往吴营,这无异于以身饲虎,马谡大急,正要开口劝阻,周默却是一摆手,阻止道:“我意已决,幼常不必多言了。”

周默转头对关兴部将道:“实不相瞒,陆逊已经传话过来,邀我去吴军战船上谈判,我若不去,午后便会发动进攻。唯有前去赴约,才有可能拖延一时,为关将军争取到他所需要的时间。”

“只是,一旦上了敌人的贼船,想轻易下来,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我问你,关将军所说争取半日即可破城,在你看来,是真有把握,还是一时冲动的气话?”

关兴部将有些为难,半晌才道:“关将军只是命末将来传话,关将军究竟作何想法,末将实在不知,岂敢乱说?”

周默叹了口气道:“既然连你都没有把握,那便是气话了。”

那部将道:“以末将之见,关将军也不完全是气话,我军连日攻城,士气高昂,又有震天响助阵,破城已经近在咫尺,要不是那潘璋实在狡猾,可能早就拿下了。”

“所以,关将军扬言今夜破城,并非虚言?”

“起码有三成把握。”那部将笃定地道。

“唉,伱们关将军这是又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啊。”周默道,“都多大的人了,还总是冲动行事,不顾后果,又叫老子给他擦屁股。”

“以前他闯了祸,这屁股我擦了也就擦了,谁让我是当大哥的呢。但这一次不同,这小子简直蹿稀蹿得稀碎,老子也是下不去手啊!”

关兴部将汗都下来了,试探地问道:“周将军的意思是……又不去吴营谈判,不能帮关将军拖延半日?”

周默没有回答,只招了招手,唤那部将上前来,指着桌上的地图,对他道:“你既是关兴部将,多半也学过军事,我可以跟你说一说,如今我军的情况有多么危险。”

“我们现在所在之地,是麦城。麦城虽是小城,但它位于漳水、沮水两江汇流之口,是阻挡东吴水军北上的要冲之地。”

那部将看了看地图,开口道:“没错,将军只有占据此地,吴军才不敢轻易绕行北上,否则,关将军早就腹背受敌了。”

“你挺懂的嘛。”周默笑了笑道,“那你再看看,此地又有什么缺点?”

那部将琢磨了一会儿,又道:“麦城水路四通八达,并非久守之地,倘若东吴不去援助当阳,反而来攻麦城,只需大举舟船,封锁水道,我军进退失据,情势必十分危险。”

“好,果然是关家军的将领,有两下子。”周默赞许道,“当初朱然领一军前来,不知我军虚实,被我给唬住了,所以不敢轻易进攻。但以陆逊的谋略,如何能看不穿我们的把戏?”

“倘若我军再不撤退,拖延下去,只能眼睁睁看陆逊四面出击,包围麦城。以东吴水军之强,一旦封锁江面,我们敌又敌不过,只能坐守孤城,撑不了多久,粮草尽了,我就得跟当年关侯一样,败走麦城。而你们关将军,也必然会腹背受敌,必败无疑。”

听完周默的分析,关兴部将知道所言非虚,当即表情紧张,汗如雨下,拱手道:“周将军说的没错,当务之急,还是快点撤退要紧。我回去跟关将军说明情况,尽我之力,劝他随大军一起撤退。”

“且慢。”周默道,“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去劝他撤军,连我都劝不住,你又能奈之何?”

“你回去把这些情况,一五一十全部告诉关将军,不得有半句虚言。”

“你再告诉他,他奶奶的,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周默今天豁出这条命,也要给他争取到半日的时间。希望他能够不负我之期待,不负关侯在天之灵!”

“周将军!”关兴部将大为感动,当即哽咽下拜,旋即转身离去,骑上一匹快马,直奔当阳报信去了。

等此人走后,马谡却是叹道:“唉,思潜啊思潜,你这是何苦?”

周默道:“事已至此,不必多言。我走之后,便由你来接管全军指挥之权。倘若我至天黑还不能回来,或者看到吴军有任何进攻的迹象,你就不必再管我,一定要稳健撤退,把将士们安全带回襄阳去。”

马谡道:“思潜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但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你的安危。我手下有几名武艺高强的护卫,忠心耿耿,你这次可以带他们一起前去,以防不测。”

周默笑道:“高手护卫我何尝没有?但高手再厉害,又不会飞天遁地,一旦上了吴军贼船,带多带少又有何分别?以我之意,我只带一名僮仆前往,足矣。”

马谡点了点头道:“思潜胆勇非凡,洒脱超俗,令人敬佩。但即便不带护卫,至少带一把短兵随身,贴身藏好,你看如何?”

“短兵就不必了。陆逊不会蠢到让我近身将之挟持的。”周默哈哈大笑,“但是幼常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我此次前去,是得带一个防身之物。”

“什么防身之物?”马谡道,“我即刻前去准备。”

周默附在马谡耳边,如此如此,这般那般,说了一通。马谡听完,时而忧虑,时而高兴,情绪上下起伏,颇为令人玩味。

等准备完这样物事,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时辰,城门外陆逊的使者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向汉军发话催促道:“我最后警告一次,再给你们最后一刻钟的时间考虑,你们周将军若是再犹犹豫豫,不能决定,时间一到,我便回去跟我家大都督复命去了!”

话音刚落,只见麦城城门大开,周默身着一身儒雅长袍,拿着一柄羽毛扇,大踏步出城而来,在他身边,只有一名年轻僮仆跟随,那僮仆倒是平平无奇,但他肩膀上,却扛着一柄明晃晃的长柄大刀,十分引人注目。

周默见到那东吴使者,竟也是个熟人,名叫羊衜,当年周默出使东吴,在武昌城摆下象棋擂台,孙权曾派这羊衜前来挑战,因此认识。此人也是一名才思敏捷,能言善辩之士。

羊衜看到周默前来,拱手见礼之后,直勾勾盯着那柄大刀,被刀上的寒光吓得寒毛直竖,不解道:“周将军既是去谈判,又不是比武,拿此大刀作甚?”

“足下不知道吗?”周默哈哈大笑,“这叫单刀赴会!”

羊衜虽熟读经典,却不知周默这“单刀赴会”究竟是语出何典,只好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跟着周默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周默二人一刀,与那羊衜来到江畔,登上一叶扁舟,在三艘吴军战船的护送之下,朝着南边二里之外的吴军船队驶去。

望漳水滔滔,周默不禁唱道:

好江风,将这轻舟催送

波翻浪涌,添几分,壮志豪情

龙潭虎穴,何足惧

剑戟丛中,久鏖兵

……

羊衜问道:“周将军所唱,是什么曲?”

“江上行。”

羊衜笑道:“在下粗通音律,此曲既非出自诗经,楚辞,乐府也无收录啊。”

周默白了他一眼道:“是我原创的,不行吗?”

“行,当然行。”羊衜道,“我只是惊异于将军之气度,如此非常时刻,还有闲情雅致吟诗作曲。”

转眼间,轻舟已至。

近处观望天下闻名的东吴水师船队,果真威武雄壮,气势不凡。尤其当中主舰,乃是一艘体型巨大的楼船,小舟渐渐靠至近前,望之如同泰山压顶,令人窒息。

“好大船!”周默赞道,“东吴水军,果然名不虚传啊。”

羊衜笑道:“这不过是大都督座舰,你若亲眼见到吴王座舰,便知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了。”

周默道:“只可惜,吴王开着这么气派的船,却被堵在濡须口,不能拿下合肥,驶入巢湖一游啊。”

羊衜知道周默又在调侃合肥之事,直气得胡须乱颤,却是一句都无法反驳,只冷冷道:“周将军莫逞口舌之利,赶快登船吧,大都督已经等候多时了。”

陆逊大船见羊衜船至,抛下软梯,周默等人顺着梯子爬了上来,甲板之上,甲士林立,气氛有些紧张,羊衜带周默进入船舱,门口卫兵见周默带着大刀,大为警惕,当即便没收掉了,只允许周默拿着那柄扇子进入。

船舱之内,也分好几层楼,弯弯绕绕,经过几重卫兵把守,一直爬到四层阁楼之上,周默才终于见到陆逊其人。

一张矮桌,摆着一副象棋,两只茶盏,陆逊正与朱然品茶对弈,神情悠闲。

只是这阁楼之中,却只有此二人和一大帮东吴卫兵肃立其后,却不见诸葛瑾的身影,这不由得让周默十分担忧起来。

虽然之前周默怼得诸葛瑾够呛,但无论如何,诸葛瑾也是诸葛亮的兄长,与自己也有些交情,倘若他在这里,周默至少可以肯定,自己的性命一定无虞。

但如果诸葛瑾不在场,那么一定是陆逊有意而为之,让他回避。

回避的目的便是,万一陆逊做出怎样出格的事情来,诸葛瑾也不至于太过为难。

“竖子!”见到周默前来,陆逊放下手中棋子,对周默怒目而视道,“你还真是胆大包天,真敢来啊?哦……竟然只带了一个随从,真是狂妄啊,狂妄之极啊。”

见面第一句话不称姓名,却直接骂了一句竖子,也算是为这场别开生面的谈判会奠定了别样的基调。

“有何不敢?”周默白了陆逊一眼道,“大都督敢请,我就敢来。当年我单枪匹马,去长安见夏侯楙,去武昌见吴王,也从未惧过分毫。大都督不过吴王帐下一将军耳,是比吴王多长了三头六臂吗?为何我便不敢来了?”

陆逊道:“既已到了我这里,还敢口出狂言,周默啊周默,你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周默继续嬉皮笑脸道:“大都督狠话放完了没?若放完了,咱就聊正事儿吧。我此次是来谈判的,不是来吵架骂娘的。若是吵架骂娘,大都督可以去长安城集市上,找卖咸菜的赵姨娘。赵姨娘嘴上的功夫,那可是相当了得……”

“够了。”陆逊怒道,“再啰嗦,我便把你丢进漳水之中喂鱼。我问你,你带兵几次三番深入我国境内,究竟是什么意图?”

“哪有几次三番,前后不过两次。第一次,是因为你们家潘将军耍赖皮,非但占住我们的地盘不还,还打了我们的人,我便想了个好主意,占了当阳,以代替秭归,也算是一县换一县,谁也不亏。”

“至于这第二次,是因为关云长之子关安国听说潘将军驻扎于当阳,欲报当年杀父之仇,所以瞒着我私自带兵南下,去攻打当阳去了。”

“就算关家子私自出兵去打当阳,你又带兵南下作甚?”

“怕你们去打他啊。”

“他带兵攻我城池,还不让我们去打他了?这是什么歪理?”

“冤家宜解不宜结啊。”周默赔笑道,“大都督,两国疆域之大,情况复杂,局部的摩擦在所难免,关潘之争,只不过是小打小闹,不影响大局。但是你我乃是汉吴二国在荆州的话事人,咱们若是打起来了,那可就非同小可了。”

“你既然知道这个道理,还敢犯我疆土?”

“因为我不是来打仗的,而是来谈判的。若非如此,大都督大军一到,我直接撤军便是,为何要冒着危险,前来赴约呢?”

“是啊,为什么呢?”陆逊道,“不妨说句实话,我派人给你下最后通牒,邀你前来谈判,不是多想见你,我也没什么话好跟你谈的,我只是想逼你们撤军罢了。没想到,你还真来了。你就不怕死吗?”

“我当然怕死。”周默道,“但我知道,今天我死不了。我今日前来,是想以潘璋一人之性命,换取巫县、秭归二县,重归东吴。”

陆逊和朱然听到这话,震惊不语。

周默继续道:“我只要潘璋的项上人头,让关将军得报父仇,之后便退兵回国。我保证,不取东吴土地一寸,不掳东吴百姓一口。待我回禀我家诸葛丞相之后,将前番贵方赠予的秭归、巫县二县拱手奉还,以表此番南下叨扰的歉意。”

周默一通话讲完,陆逊和朱然都是沉默不语,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但很明显,他们二人都是有点心动了。

陆逊如今最头疼的事,不是如何对付周默,而是孙权问责其为何擅作主张,以至于丢掉了巫县和秭归。

要知道,孙权虽然名义上给了陆逊在荆州绝对的权力,但孙权的多疑和强烈的权力欲,却是让陆逊始终都如履薄冰,只觉得高处不胜寒。

而朱然的视野则比较狭窄,只考虑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比较多。当阳本是他的辖区,他早就对潘璋鸠占鹊巢心怀不满,如果周默真的能够兑现承诺,对于朱然自身来说,显然是大大的利好。

只是,这样将屠刀伸向自己人的阴谋,也实在太过龌蹉。朱然或许是真的心动了,但陆逊却是个人品正直之人,只容得这个邪恶的念头在脑海中短暂停留了片刻,便拍案而起,勃然大怒道:

“放肆!尔一外人,竟敢离间我东吴诸臣!来人!将这狂徒给我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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