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受伤的人
姜维家境虽称不上富贵,但在天水也算大族,只是因为姜维的父亲姜囧早亡,只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显得他们这一支颇为凋落。
挨了郭淮一顿鞭子之后,姜维在梁氏兄弟的搀扶之下,踉踉跄跄回到家中。他的衣衫被鞭子抽得破破烂烂,浑身上下全是血迹。
他已经二十多岁,这些年一心扑在功名事业之上,至今仍未娶妻,远远瞧见偌大宅院,却只有母亲的堂屋有冷冷清清的烛火一盏,不免又是一阵心酸。
家中老仆见自家主人这副模样,大惊失色,急忙搀扶姜维进屋。
推开房门的一刹那,在家中焦急等待多时的姜母,看到儿子浑身鲜血淋漓,先是一惊,接着便哭了出来。
“我的儿啊,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姜维没有说话,只是听到母亲的哭喊声,心中更加难过了。
一阵慌乱和忙碌过后。
姜母点了烛台,让姜维趴在床上,温柔地用湿布清洗了姜维的伤口,并涂上跌打伤药。
姜维低声道:“娘,想我父亲当年为国出征,战死沙场,才换来我这天水郡参军的官职。可惜我姜维时运不济,遇到这样不明是非的上司,这辈子怕是不能光宗耀祖,以报答娘的养育之恩,并慰亡父的在天之灵了。”
姜母道:“儿啊,你还年轻,大可不必着急,你的官职荫自你父,没人能随意夺了伱的职位。马太守虽然与你不善,但他总不至于在天水干一辈子太守,等他离任,或许你的机会就来了。”
姜母的安慰,却是猛然触动了姜维的心结,他大声道:
“那要等多久?五年?还是十年!?区区一郡参军,驱使小吏,我姜维有何稀罕?想夺便夺了去吧,省得再受他们这些腌臜气!”
激动之下,姜维肩膀一动,触动了伤口,他身子一颤,一时间疼得又说不出话来。
“唉。你慢点。”
姜母知道儿子心高气傲,却屡遭挫折,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好静静地陪在一旁。
姜维一夜未眠。
第二日一大早,同郡为官的好友尹赏,梁绪梁虔兄弟,提着鸡鸭肉食,一起来看望他。
看到姜维憔悴的面容,以及他背上触目惊心的鞭伤,几人都是连连叹气。
昨夜梁虔本就劝过姜维及时收手,无奈姜维立功心切,操之过急,终于还是触了郭淮的霉头。于是叹气道:“当时你若听我一句劝,也不会平白无故挨郭刺史这顿毒打。”
“兄弟说的是,我当时的确是鲁莽了。”
姜维点头道:“只是,昨夜我彻夜未眠,思来想去,已大约猜到了事情的真相。这件事哪怕继续查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保不齐,我还会丢了脑袋。”
“什么真相?”
姜维继续道:“你们可知,郭淮堂堂一州刺史,又是功勋卓着的朝中宿将,为何却不敢冒犯那西域人?”
几人都摇头表示不解。
“我昨晚听马遵言语间透露,那西域人乃是大月氏国的大贵族,曾去过长安会见夏侯楙。所以,我猜测,与蜀国奸细暗中苟且之人,正是夏侯楙本人。这个大月氏贵族,正是在为夏侯楙办事。”
“什么?”
“不会吧!”
几人都发出惊讶的声音。
梁虔道:“兄弟可不敢再乱说话。小心又招来灾祸。夏侯将军,岂是我等可以非议之人。”
姜维道:“出了这门,我自是缄口不言。但如果跟你们几个兄弟都不能推心置腹,我姜维活得还有什么意思。”
众人见姜维对兄弟们义气深重,毫不讳言,心中都生出一股同仇敌忾的炽烈之情来。
姜维继续道:“郭淮虽迁怒于我,打了我一顿鞭子,但事情确实有我的责任,不能全怪他。在我看来,此人依旧是个嫉恶如仇、尽职尽责之人,否则不会一听我说有西蜀奸细,他便披挂上马,急匆匆随我前往。只是身在官场,很多事情不得不为罢了。”
“而整个关中乃至雍凉,能让他郭淮放弃追查此事的人,除了夏侯楙,我再想不到第二个人选了。”
“若说夏侯楙投敌叛变,自是妄言。刘禅就算封他做个王爷,也不见得他夏侯楙会稀罕。我又听闻他本人奢靡无度,好治产业,所以他沟通西蜀的唯一可能,就是牟财。”
这一通分析有理有据,梁虔等人纷纷点头称是。
姜维长叹一口气道:“我只是没有想到,我魏国的官场,已经溃烂如斯,堂堂夏侯楙,皇亲贵戚,都督雍凉,为了谋取一己私利,都不惜与西蜀敌国之人勾勾搭搭,简直是没有底线。”
梁虔等人纷纷摇头叹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姜维道:“兄弟们,时局如此,我算是明白了,秉公办事,不如摸准上司脾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方是为官之道啊。在这些事上,我不如你们,等我伤好之后,你们可要多教教我啊。”
说着,姜维发出了一声苦笑。
梁绪等人见昔日才华横溢,积极有为的姜伯约,经历此事之后,也变得心灰意懒,不由得都唉声叹气,惜其时运不济,不得明主赏识。
“主人,马太守来探望,正在门外。”
几人正聊着天,忽然,老仆进来通报道。
“他怎么来了?莫不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吗?”尹赏奇道。
姜维道:“不管怎样,既是探望,先请他进来罢。”
很快,马遵带着几个县衙卫兵,急匆匆跨门而入。
马遵放下一盒干果,朝着姜维干笑一声,道:“伯约,身体无碍吧?”
看他面色,似乎也是心事重重居心叵测,并不是单纯的来探望的。
姜维缓缓道:“府君大人,维立功心切,犯下大错。郭刺史这顿鞭子,打得好,让我醒悟了不少的道理。府君今日屈尊来探望,维感激不尽,请恕我实在疼痛虚弱,不能下床迎接。”
马遵却问道:“那你何时能起身啊?”
姜维道:“咬着牙关,倒也能走几步。若要恢复如常,怎么也得三五天吧。”
“能走就好,能走就好。我来找你,是有一件要事。”
“什么事?”
“昨晚你和郭太守带兵,惊扰了那位西域贵人,导致这位贵人失了眠,一夜未睡,今晨大发脾气,派人来太守府找到我,希望事主前去给他负荆请罪,他才肯放过此事,既往不咎。”
马遵的语气已经尽可能的平和,但仍然难以掩饰他的焦躁。
尤其是每每想到那阿谢说“马太守,如果道歉不能让我满意,我便去长安夏侯将军那里告你的状”的时候,马遵都是胆战心惊,进而将这份情绪化为愤怒,发泄在自己的手下身上。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和姜维关系不好,所以他兵不指望姜维能够一口答应。
身后带来的这几个士兵,就是他留的后手。
如果姜维又使性子,便直接将他绑了去。
没想到,马遵话音刚落,姜维便硬撑着胳膊站起身来,有气无力地道:
“马太守,我去。我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