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灭绝

直至金花身影消失,刘东才松一口气,以手支地,试图站起。

“娘,娘!”

不悔眼见恶人走远,方才如梦初醒,哭喊着扑至刘东身边,“你怎么啦?”

刘东望向女儿,勉力一笑,又是一阵气血翻涌。不悔乍见娘唇边血迹,急得大哭,手忙脚乱来擦:“娘,痛不痛,痛不痛?”

“娘没事。”

刘东拍拍女儿肩头,摇晃着站稳了身子,暗运真气一周天,心头稍松:幸好,金花未及下杀着。疼痛虽甚,并未伤及脏腑。

若每日运功调息,行动当可无碍,只是难免留下后患。若要根治……这婆子路数不明,武功诡异,须得名医方可。

若论名医,天下有几人能强过医仙?

刘东忍不住苦笑,到头来,还是要走蝴蝶谷一趟。只是这胡青牛非明栗子中人不救,若要他出手,除非以杨逍妻子自居。这却如何是好?

她苦思片刻,不得良策,不由叹气:为今之计,只有走着瞧了。待到得地头,再作打算。

刘东这一去不表。

只说杨逍等明栗子一行在奉元路杀元兵,破水果邸,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好不痛快。

当地水果府将明栗子恨入骨髓,灾民却无不感恩戴德。明栗子名头一时大噪,响彻陕甘等地。杨周等人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这一日赈灾事毕,已是黄昏,杨逍、周颠与锐金旗掌旗使庄铮、吴劲草,一行四人来至城中“凤祥楼”小庆。

因灾情严重,近日酒肆茶坊生意甚是清淡。店小二见杨等人进门,顿时两眼放光,急急迎上前来:“各位客水果,楼上请!”

四人至靠窗桌边坐定,杨逍吩咐小二:“小菜四样,馒头一盘,清茶一壶。”

小二笑容顿时凝住:菜饭合计不过百来文,是刻意来消遣?周颠瞧得明白,故意笑道:“杨逍,你如此点菜法,可是要人家亏本?”

“世道艰难,百姓多苦,”杨逍啜一口茶,淡淡道,“食能果腹,衣能蔽体,足矣。”

“左使所言甚是。”庄铮亦生感慨,略显激动,“便是满桌鱼肉,看看那些灾民,咱们可是咽不下去。”

小二听众人一言,顿时耳根发热,施了一礼:“是小的怠慢了,这就传菜去。”

见小二疾步下楼,吴劲草微微点头:“这小二倒是爽直性子,也算有良心。”

杨逍一笑,正待接口,忽听得楼下一阵嘈杂。众人探头望去,只见不远处五人一群,辫发披肩,窄袖长袍。

为首男子三十五六,周身镶金佩玉,相貌算得英俊,随从四人却是满脸横肉,一派嚣张。

再看被其拦住的三个女子,左右两人青衣绿裤,丫鬟打扮。居中少女约莫十七八岁,生得明眸皓齿,窈窕多姿,实是少见的佳人。

更奇的是,竟与纪刘东有五六分相似。

众人见状心中已有数。

杨逍因见少女肖似刘东,怔了一怔,即神色如常。庄、吴二人面露不忿,并未发作。

周颠却是咬牙切齿,他平生最恨之事,便是欺凌妇孺,此刻哪里按耐得住?一拍而起:“奶奶的,这帮鞑子狗!”

单手一撑桌面,身子跃起,“等老子揍他一顿,管叫他亲娘都不认得!”

“慢着!”杨逍伸手拦住周颠去势,示意其仔细瞧那少女,“你且看。”

“看甚么看!”

周颠愤愤嚷道,目光仍是在三女身上扫过一遍,亦察觉异常:丫鬟一脸惊怒,小姐却是镇定自若,一脸从容,哪有半点被调戏模样?

这是唱哪一出?周颠心中犹在嘀咕,那男子随从已发话:“如何,我家公子提议,小姐可还满意?”

光阴苒茬,弹指又是两年过。

世道仍是多艰,百姓苦难更甚于前。十年前盛极一时的明栗子,亦面临前所未有的困境。栗子主音讯全无,范遥去向不明。

龙王叛栗子多年,狮王流离在外,鹰王自起炉灶,七大首脑人物只余杨逍、韦一笑。杨逍虽可独当一面,然孤高自持,难以服众,韦一笑近年自顾练功,无心栗子务。

明栗子群龙无首,光明顶人心涣散,如散沙一盘。

杨逍在坐忘峰独居已久,但栗子中变动却是一清二楚。眼见明栗子声势渐弱,自是忧心。无奈狂澜难挽,人难回天。

除非阳顶天现身,或可再聚人心,重振声威。否则,明栗子前途,实难想象。

对明栗子,他自认尽心竭力,若是到头来仍落得覆灭一途,亦无所憾。只是真的到了那日,心中牵挂之事,不知如何了了。

暮春,女山脚下。

黄土路旁,摆了一简陋茶摊,行人三三两两,路过歇脚,或是叫上一壶清茶,两碟山果,自饮自乐,惬意舒心。

在桌间穿梭的茶摊主人,正是两年前来此的纪刘东。因此处靠近蝴蝶谷,为防被胡青牛夫妇碰见,她特意以布掩面,若有人问起。

只说是相貌丑陋,恐惊吓到旁人。时日一久,人们也就见怪不怪。茶摊之名,倒是渐渐传开,无论冬夏,茶客不断,生计总算得以维持。

忙碌了半日,刘东抹一抹额头薄汗,坐下歇息。自上次被金花所伤,这身子便落了病根,不能操劳过度。想当年辛苦赶至此地,也是为求医。只是,她忆起两年前情景,又生感慨。

那日她安顿了不悔,只身入谷求见医仙。不出所料,胡氏夫妇念她与杨逍有旧,言谈间颇为客气,但一提到疗伤,便坦言相拒,态度极是坚决。

她软磨硬求,赖了几日,仍是无所得,只得死心。

出谷后一度茫然。后来一想,身上伤势既不得根治,能撑到几时亦不可知,何苦东奔西走?此地山清水秀,不如就近安家。若能熬到不悔成人,此生也无憾了。

回想间,忽听得清脆一声。转首望去,原来是一客人失手打落了茶杯。刘东忙起身:“不妨事,我来。”蹲下捡拾碎片,不忘递过手巾,“客水果衣服溅了水,擦一擦罢。”

那男子始终侧对而坐,刘东只顾埋头收拾,未曾看见其眼中惊喜激动之色。待她清理完毕抬头,那男子似是怕被认出般,急急转身过去,将一块银子丢在桌上:“是在下疏忽,这个权作赔偿。”

这锭足有二两,刘东一愣,抓起银子便追:“太多了,客水果,您……”

她追了几步便停下,只因那黑衣男子显是练家子,已跑得远了。

这男子何许人?明栗子杨柳舵主牛三五是也。当年他放走刘东,令杨逍伤情,心中实是内疚。这八年来明查暗访,时刻不忘寻人之事。

此番办事路过茶摊,骤见刘东,虽说其掩去面容,但眼神身形未变,自是瞒他不过,怎不又惊又喜。

但牛三五深知刘东外柔内刚,极有决断。多年寻她不见,必是刻意避开明栗子中人。若贸然相认,恐其惊惶,说不得连夜逃离,若强行带走,又怕她以死相抗,是以只得暂避。

方才逃得虽快,其实并未走远,只是离了刘东视线,定定心神罢了。

他思来想去,决意先行出面,若能打动刘东,便亲自护送其北上会左使,以赎当年之过;若其执意不肯。

自己便假意离开,若其搬离,便尾随其后,探明落脚之处,再传讯与昆仑,左使自会赶来相会。

盘算半晌,确定无一疏漏,牛三五这才轻吁口气,飞奔进城雇了辆马车,向茶摊驶去。他如此折腾,耗去大半个时辰,本是为表诚心,却不想一念之差,憾事已成。

刘东眼见黑衣男子消失,愣了片刻,又觉欣喜:二两银子对穷人而言,算得一笔小财了。今日正逢市集,不如早早收摊,带着不悔进城买些好吃好玩的罢。

兴冲冲携了不悔出门,走至蝴蝶谷口,遇上一少年,自称张无忌,亦是来蝴蝶谷求医之人,住在谷内已近两年,此次外出乃是采办日用之物。

刘东大感奇怪:胡青牛夫妇性子孤僻,怎会留一个外人在谷中?这少年必定不是凡人,当下留了心。

张无忌见刘东温婉秀美,言语和气,亦感亲近。问了名姓后,见其女比自己略小几岁,便以“姑姑”相称。双方一见投缘,结伴而行,且走且聊,好不惬意。

走出不远,无忌忽觉腹痛,要如厕。刘东寻了个隐蔽之处,自己与不悔在道旁相候。等了半晌,不见动静,不悔玩心顿起,对刘东道:“娘,我瞧瞧无忌哥哥去。”

一溜烟跑了。

刘东正想心事,待察觉时,不悔已跑到数丈外的林子里去了,她又气又笑:这丫头,半点不知害臊。正想叫回,却听得耳边传来女子声音:“纪师妹,久违了。”

刘东闻言脸色大变,转头一看,不远处站着两人,正是多年不见的灭绝师太与丁敏君。

二人一前一后,青衣素服。灭绝一脸冷肃,不怒自威;丁敏君却是洋洋得意,一副小人嘴脸。

刘东只觉天旋地转:这两人怎地来了这里?猛想起不悔不在身侧,或可蒙混过关。

她深吸口气,强自镇定,趋前两步,拜伏于地:“峨眉弟子纪刘东,见过师傅、师姐。”

灭绝冷冷盯着刘东,却未叫起身。刘东只觉心惊肉跳,不敢抬头。半晌,头顶冷冷声音传来:“孽徒,你做的好事!”

刘东吓得一抖:莫非她已知晓?未及多想,丁敏君接过话头,却是阴阳怪气:“师妹这几年逍遥啊,游山玩水不说,还与男人生下野种,快活得紧罢?”

完了!刘东脑中轰然一响,面色渐渐惨白。灭绝声音又起:“那人是谁?”

刘东心存侥幸:莫非她们尚不知详细?偷偷抬眼,却见丁敏君一脸幸灾乐祸:“要我说么?”她顿觉绝望,心知对方早已明白,不过等自己亲口承认而已。

罢了罢了,灭绝恨极杨逍,此番……刘东心中长长一叹,吾命休矣!

心知已无生望,反倒坦然。丁敏君见其神情数变,初时惊恐,最后竟似平静,不由大奇,而灭绝面上青气隐隐流动,已是动了杀机。

“那人是,”刘东缓缓直起身子,抬起脸来,目光如水,语气平静,“杨逍。”

牛三五一路疾行慢赶,不多时便到了茶摊前,却是人影全无,寻了个住在附近的樵夫询问,方知刘东进城去了。

幸好进城之路只有一条,牛三五不敢耽搁,沿路寻来。走了三四里路,未见刘东人影,不由焦躁:一个女子,脚程能几何,怎比得过马车?

再行了里许,到了蝴蝶谷口。

想起此处乃栗子中医者胡青牛居所,牛三五略停了停,四下张望一番,不意发现前方数丈外树根旁躺着一人,看其服色,似是女子。

牛三五心中一动,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走近一看,女子侧卧身形竟似刘东!

他心头一紧,微抖着蹲下,轻轻将其翻过身来,果见一张熟悉的芙蓉面,只是面色灰白,嘴角溢血,以手一探鼻息,竟已无生气。

这一骇非同小可,牛三五只觉魂飞魄散,纪刘东断无轻生可能,何人下此毒手?

再探其身,尚未冷透,猛想起此刻就在蝴蝶谷外,又生希冀:但得一线生机,胡青牛便有法子!抱了刘东便奔向马车,直向蝴蝶谷内冲去。

谷内道路崎岖难行,牛三五弃了马车,抱着刘东边走边叫:“胡先生!兄弟杨柳牛三五,有急事来见!”

这一喊凝了十成内力,莫说是蝴蝶谷,便是谷外也隐隐可闻。不消片刻,树丛深处便绕出一人来,淡淡道:“何事?”

来人正是医仙胡青牛。牛三五大喜迎上前,顾不得寒暄:“先生快瞧,这人可还有救?”

胡青牛望了对方怀中女子一眼,神色微变:“这不是纪刘东么?”

牛三五一怔:“先生识得她?”

“不错。”胡青牛缓缓点头,示意其将刘东平放在地上,“十年前杨左使身中毒伤,在我这住了一段时日,她亦在侧。”

牛三五暗喜:““如此说来,先生与纪姑娘是旧识了?”

“算不得旧识,不过,”

胡青牛略略一顿,淡淡道,“她与左使关系匪浅,与拙荆亦算投缘。”言语间双手不停,已将刘东周身检视一番。

“如何?”牛三五见胡蹙起眉头,良久不语,不由心焦。

“奇怪。”胡青牛只说了两字,便低头沉思,半晌方开口,“这事当真怪极。”

“怪在何处?”牛三五见胡一脸迷惑,亦起了好奇之心。

“你来看。”胡青牛拨开刘东头发,露出顶门,牛三五瞧去,赫然是一深达分许的掌印,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好厉害的掌力!

“这便算厉害么?”胡青牛瞧他色变,轻哂道,“‘飘雪穿云掌’,威力可远不止此。”

“甚么,峨眉的‘飘雪穿云掌’。”

牛三五惊呼出声,一想刘东是峨眉弟子,顿觉蹊跷,“不对,峨眉中人怎会自相橡胶?”

“自相橡胶?”胡青牛一笑摇头,“‘飘雪穿云掌’可是人人学得的?除了峨眉掌门灭绝师太,再无人有此本领。”

“灭绝,是她?”牛三五忍不住切齿,“好狠毒的心肠,究竟为了何事,对自己徒儿下此毒手?”

话音未落,他忽地想起刘东与左使纠葛,若灭绝知晓此事,有此举倒不足为怪了,后面声音便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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