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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了莉迪亚的第二天早晨,隆隆的炮火再一次化作闹钟叫醒了地下室里的众人。
下意识的看了眼莉迪亚生前习惯睡的位置,卫燃暗暗叹了口气,起身给快要熄灭的火炉添了几块木柴。
在蒸腾的火星中,卫燃穿好衣服,踩着台阶来到一楼,打开了其中一扇窗子的挡板,让外面火红的朝阳照进了这个冰冷的小房间里。
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窗外的风不算大,雪也停了,银装素裹的地面反射着金色的光芒。
如果忽略了远处城区蒸腾的烟团和天空中炸开的高射炮,以及那些悬在空中的防空气球和...
卫燃暗暗摇了摇头,果然,只要忽略的条件足够多,什么样的地狱都能看到美景,但那终究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这样的好天气,也意外着能见度足够远,意味着更加适合轰炸。或者说,意味着更加的危险。
拿上四根昨天晚上做好的香肠,又抱上几根从城外砍伐来的木柴,卫燃返回了空气浑浊的地下室。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孩子们已经排着队摇动发电机启动了那台简陋的收音机,柯娜也冲调好了蜂蜜水,给坐在旁边的小姑娘欧嘉演示着该怎样喂加琳娜吃饭。
用重力刀上的钢针在那四根香肠上扎了几个眼儿丢进锅里煮着,卫燃拎上两壶开水,再次返回一楼,又拎出一个马头,开始了烫皮拔毛的工作。
现如今,这房间里的木柴勉强烧上一周不成问题,这食物储备,如果让孩子们敞开了吃,大概也能好好的吃上两天了。可这一切所付出的代价,却实在是过于昂贵了一些。
等他将被炭火烫过的马头丢进锅里煮上,另一口汤锅里煮着的自制马肉肠也终于熟了。
在孩子们期待的注视下,卫燃将四根香肠一一叉出来,切成了五厘米长的小段,放在了包括柯娜在内的每一个孩子的搪瓷杯子里,接着又盛上了熬煮了整夜的肉汤,甚至就连已经煮了两天变得软烂马骨头都用勺子碾碎,给每人都挖了一块。
这一天早晨,饥饿了许久的孩子们也终于吃到了一口真正意义上需要大口咀嚼的肉。
相比这些一脸幸福的孩子们,坐在台阶上的柯娜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等孩子们用了比往日更久的时间吃完了早餐,卫燃照例给他们每人都发了一小块巧克力。然而,还没等这些巧克力在孩子们的口腔里彻底融化,城区里却传来了无比清晰凄厉的防空警报声。
几乎下意识的,孩子们便瑟缩在了墙角,用双手捂住了嘴巴,同时瑟缩起了身体。
卫燃的反应同样不慢,在柯娜忙着关上地下室地面窗户的挡板的时候,他也已经跑上一楼,以最快的速度封死了烟囱上的挡烟板,接着又凑到床边,看了眼空中隐约可见的轰炸机群编队,随后立刻锁死了窗子的防盗挡板。
就在他拎着一桶水回到地下室守着火炉的时候,外面也传来了清晰的爆炸声,甚至就连脚下,都在接连不断的颤抖。
但是很明显,这些孩子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空袭,甚至像阿廖沙这样胆子大的,还有闲心摇动着发电机,驱动着收音机继续播放着被爆炸声完全掩盖的节目。
“轰轰轰!”
一连串的爆炸声中,地面的震颤愈演愈烈,头顶的天花板也哗啦啦的抖落了些许的泥土,头顶包着铁皮的木制挡板外面,还有清晰的敲打窗子的动静。
终于,被柯娜抱在怀里的加琳娜因为尘土落进了她的眼睛里开始嚎啕大哭。接着,阿纳斯塔西亚和博格丹这俩只比加琳娜年龄大一些的孩子也因为恐惧,带着哭腔喊着妈妈,转而又分别被那个名叫欧嘉的姑娘,和亚历山大各自抱在了怀里护着。
许久之后,外面的爆炸终于偃旗息鼓,防空警报也相继解除,但更远处的城外,交火声却愈发的激烈了。
扇了扇眼前飞舞的灰尘,卫燃将不远处的火炉上煮着马头的搪瓷锅挪了挪扶正了位置,又将挂在火炉周围的几个搪瓷烧水壶调整了一番,这才踩着台阶,快步来到了楼上。
随着他打开包着铁皮的木头挡板,这房间也被阳光照亮。万幸,这栋小小的水泥房子并没有引起德国轰炸机的注意——至少玻璃窗都还是完整的。
“今天是个好天气...”
柯娜走上来,和卫燃并排站在窗前忧心忡忡的说道,能存活到现在的人都知道,好天气不仅意味着能晒到太阳,还意味着更加频繁的轰炸,也意味着这种天气出去搜集物资,相对更容易遭遇危险。
“照顾好孩子们”卫燃说着已经打开了烟囱的挡烟板,转身抓住了爬犁就准备往外走。
“我和你一起去”柯娜说着,已经跟了上来。
“你留下”
卫燃拦住了对方,指了指挂在烟囱上的香肠,“你今天带着孩子们把剩下的马头都做成香肠吧,而且今天的轰炸肯定非常频繁,必须有人守着孩子们和火炉。”
闻言,柯娜不情不愿的点点头却并没有松开抓住的爬犁,反而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了装有怀炉的布套递给了卫燃,“带着它吧,至少能暖和一些。”
“好”卫燃点点头,接过冰凉的怀炉揣进了上衣内兜里。
“你可以给它装上一些油”
柯娜说着指了指墙角用毯子裹了好几层的那个铜制储水罐,“我们现在有很多油了,反正这些油也不能直接烧,所以你可以给怀炉装满。”
犹豫片刻,卫燃点点头,给怀炉里加满了燃油,将其点燃之后装进了染血的布袋子里,接着郑重其事的将其再次揣进了上衣内兜里。
“活着回来”柯娜在卫燃出门之前近乎哀求的说道。
“当然”
卫燃笑了笑,裹紧了身上的毯子,又戴好了帽子手套和当初维亚太太借给自己的围巾,拖拽着空荡荡的爬犁离开了这座小小的水泥房子。
明媚的阳光下,行走在积雪上的卫燃却并没有感觉到除了怀里那个怀炉之外的任何暖意,这化雪的天气,要远比下雪的天气更冷。
依旧是将埋葬了维亚太太的地下室当作这天的终点,卫燃一路走来,也遇到了一栋栋因为航弹或者炮击爆炸,起火、坍塌的建筑,遇到了忙着救火的消防员和强撑着身体帮忙的居民——也遇到了那些还没来得及被积雪掩埋的干瘦尸体。
再一次朝着那些仍在起火的废墟按下了快门,卫燃收起相机,默默的拉着爬犁,在这座地狱一般的城市里漫无目的的游荡着,寻找一个个镜头,也寻找着任何能拿来用拿来烧拿来吃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一次站在了养老院遗址的旁边。可这才一夜的功夫,这片遗址上却多了一个足有四五米直径的新鲜弹坑,也露出了一个似乎通往地下室的,仅仅只有不到半米宽,而且支愣着大量钢筋断茬的缝隙。
并没有急着钻进那个缝隙,卫燃先是在左右看了看,并在一番搜索之后,勉强找到了六个还能用的捕鼠笼子。
再次在周围转悠了一番确定周围没有什么人,他这才从金属本子里取出剪线钳,将那缝隙周围的钢筋清理了一番,换上手电筒弯着腰钻了进去。
沿着缝隙往前猫着腰走了不到两米,卫燃便取出了风镜戴上,这里面除了隐约的尸臭之外,还有浓郁的老鼠屎的味道,不过,也正是这个味道,让他选择冒险下来看看。
沿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坍塌的地下室通道往前继续走了五六米的距离,正前方也出现了两个对门的房间。当手电筒刚刚在门口晃动的时候,他似乎还看到了几对一闪而逝,绿豆大小的绿莹莹反光。
扭头看了看身后,卫燃又轻轻的推开了一扇被烧的只剩上半部分的房门。
当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去的时候,他不由的怔了怔,这个房间里,还能看到一句句至死仍用毛巾捂住口鼻的尸体。
但这些尸体却已经被老鼠啃咬的几乎只剩下了累累的白骨和一些混在在老鼠屎里的衣物碎片乃至各种饰品。当然,那些骨架间,还有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
强迫自己不去回忆之前吃过的那些老鼠,卫燃忍着恶心解下挂在腰间的捕鼠笼子,接着又撕下一小条毯子将其切成了手指头大的长条。
左右一番寻找,卫燃捡起一个烟熏火燎的搪瓷缸子,将毯子放进去,又取出水壶,吝啬的往里面倒了少许的蜂蜜。
收了水壶用手指头一番搅拌,他将这些毯子当作诱饵挂在了捕鼠笼子里,随后将六个捕鼠笼子并排摆在了门口。
往后退了一步,卫燃又拔出腰间的斧头,轻而易举的拆掉了烧的几乎碳化的门框和木制的房门,然后这才转身看向了这地下室里幸存的另一个房间。
同样是烧焦的房门和门框,但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放着的,却都是些杂物。
这里面有一辆只剩下轮圈的女士自行车,也有一台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的缝纫机,更有一摞大概已经被遗忘很久的锅碗瓢盆,乃至一台屏幕对角线的长度都不到10厘米的甘油电视机和一台明显报废了的唱片机。
当然,他还在这里找到了两个足有一米多长的氧气瓶和一个形同超大号注射器的铜制灭火器,外加一摞不知道是否用过的铁皮桶。
略作思索,他还是先拆下了碳化的门框和房门最先送了出去,接着又将那两个氧气瓶以及那个老式的活塞式灭火器外加铁皮桶送了出去。
随后,就连那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他都没放过,也将其艰难的推了出去。
将这些东西全都装在了爬犁上用毯子盖好用绳子绑紧,得到灵感的卫燃继续在周围寻找着航弹炸过之后留下的弹坑。
可惜,一整天的闲逛下来,他除了有两次险些被德国人打过来的炮弹捎带走,仅有的新收获,也不过是一盏还算完好,而且还有些许燃油的煤油灯罢了。
拖拽着这些东西赶到配给站,在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伍之后,卫燃也领到了他和孩子们的食物配给。
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这次不但领到了足额的黑面包,而且还额外领到了足足一铁皮桶的焦煤和满满一输液瓶子的牛奶!
这毫无疑问是个绝对的好消息,以至于他回去的路上,都不由的加快了脚步。
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当卫燃带着如此丰厚的物资返回那栋水泥房子的时候,也不出意外的赢得了包括柯娜在内的所有孩子们的欢呼!
除了他给孩子们带回来的这些惊喜,孩子们也给他准备了惊喜,别的不说,那货架之间的香肠就有好几串,相应的,他带回来的马头和之前带回来的那些马肠子和马胃也都已经消失不见了。显然,这个白天,柯娜一直在带着孩子们忙活着。
趁着柯娜准备晚餐的功夫,卫燃先将带回来的破烂自行车和发电机结合在了一起,让孩子们从手摇发电变成了更加轻松有趣一些的脚蹬发电。
除此之外,他还把那两个氧气瓶灌满了水和火炉绑在了一起,变成了一组简易的暖气片。
等他将带回来的油灯灌满了油点燃挂在头顶的时候,这些孩子们却安静了下来,所有小家伙都老老实实的坐在柔软干燥的海绵垫子上,抱着膝盖,抬头看着那盏安静燃烧着的煤油灯,也听着那台简陋的收音机里传出来的广播。
见柯娜朝自己打了个手势,卫燃跟着对方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一楼,各自坐在了一个倒扣的铁皮桶上。
“能用口琴再吹一首那个好听的曲子吗?”柯娜痴迷的看着地下室里透出来的昏黄光线,近乎自言自语的问道。
“如你所愿,女士。”
卫燃像个该被枪毙的小布尔乔亚一样拿腔拿调的回应了一声,在这姑娘忍不住的轻笑中,从兜里摸出了口琴,再一次吹奏起了他唯一会的那支曲子。
“今天的那些香肠都是亚历山大带着弟弟妹妹们做的”
舒缓的曲子声中,柯娜呓语般的说道,“加琳娜是欧嘉帮忙照顾的,其余那些更小一些的孩子,是萨莎带着几个姑娘照顾的。这些孩子们都长大了,即便有一天我也死在了外面,只要他们能领到每天的面包,也能自己活下去的。”
见卫燃停下了演奏错愕的看着自己,柯娜笑着摆摆手,“别担心,我可没打算选择懦弱的自杀。”
见卫燃依旧皱着眉头看着自己,柯娜终于还是坦白道,“维克多,我打算去配给站工作。”
“你说什么?”卫燃愣了愣,“你打算去配给站工作?为什么?”
“我们必须有一个人在配给站工作”
柯娜低下头,“虽然这么说很恶毒,但只有我们有一个人在配给站工作,才能及时的给孩子们争取到最需要的补给,甚至能提前或许一些内部的消息,比如补给中断了,比如有安全的撤离的机会,这些都需要有个人在配给站工作才行。”
微微叹了口气,卫燃开口问道,“弟弟妹妹们怎么办?”
“我刚刚说了,亚历山大他们能照顾好弟弟妹妹的,我今天特意试过了,而且不是还有你吗?”
柯娜见卫燃不说话,索性继续说道,“或者你去配给站工作,我留下来搜集物资顺便照顾他们。”
卫燃看着对方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配给站工作?”
“明天”
柯娜立刻回应道,“其实昨天我就找莉迪亚姐姐的同事问过了,他们那里本来就缺人手,莉迪亚姐姐又...又被抽调去了港口,所以...”
“明天我送你去吧”卫燃叹了口气,重新将口琴凑到了嘴边。
“维克多”
“怎么了?”卫燃再次看向了对方。
“你还会其他的曲子吗?”柯娜询问的同时,也用手拖着下巴,将手肘支在了膝盖上。
“会,当然会,不过要等我再抓到老鼠的时候,才会吹给你们听。”
“为什么?”柯娜不解的问道,但卫燃却只是笑了笑,闭上眼睛演奏着他唯一的会那支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