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承彦家。
女人正在教女童写字,忽的一阵马蹄声响,女人回过头,目光有些期盼地越过篱笆,随即欢快的笑了。
第六百三十三天,从上次分别到现在,比预想的要提前了四个月,他看上去除了疲惫些,一点都没变。
孙尚香一下马就从蒋琬手里夺过孩子,傲娇地哼了一声,三步做两步地跟上已然走近篱笆的诸葛亮。
果儿随着母亲的所看的方向看去,就见爹爹快步走来,后面跟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小姑娘小嘴撅得老高,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抵住了正准备推开篱笆的父亲,抬起头,亮晶晶的眼,透着倔强和陌生。
黄月英乐了,轻轻拉过女儿的手,笑着说:“给爹爹开门。”
诸葛亮推开篱笆俯下身,一把抱起女儿,果儿只觉得不舒服,一阵扑腾,哼哼唧唧道:“你谁呀!还带个女人进屋!”
“胡闹,”诸葛亮嘴上责骂着,却是笑开了颜,用额头轻轻地顶了一下女儿,“我还能是谁?我是你爹爹。”
这一年,诸葛亮都很忙,忙得休息不好,睡眠也不是很充足,巡视街道批阅案牍的时候,多少都会感觉到疲惫。
直到这一刻见到了妻子和女儿,仿佛又浑身充满了干劲儿一般。
好久没这般快活、舒展了,他心里想着。
“嫂子!好久不见!”
诸葛均咋咋呼呼地一声喊,让正在发愣的蒋琬反应过来,立刻躬身施了一礼,“见过夫人。”
黄月英微笑颔首,还没开口。
“三叔!”果儿看到诸葛均格外的开心,挣扎着就要过去,诸葛亮刚把她放下,就一溜烟扎进了均的怀里,又被抱了起来。
“想死果儿了!”诸葛果捏着三叔的脸,格外的开心。
诸葛均甩甩脸,摆脱了小姑娘的魔爪,然后提着她呼拉拉地转了起来,惹得小女娃啊哈哈哈的叫唤。
诸葛亮啧啧嘴,一手牵过黄月英,从怀里摸出一枚玉簪,交到女人手里。
“颜色和你相配,上面又刻有莲子。”他温柔地说。
莲子,谐音:怜子。
黄月英接过玉簪,正磨搓着,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闯进二人的世界。
“你就是诸葛亮的妻子?”
“正是。”
“那是他女儿?”她朝着玩闹的叔侄女努努嘴。
“诸葛果。”
“我是……”
“孙尚香。”黄月英微笑道。
女子一怔。
“早听闻孙夫人如男儿般英姿爽朗,器宇不凡,今日一见,不光矫健非常,也是个天仙儿般的美人哩。”黄月英笑着看向孙尚香。
“啊?额……害”孙尚香不好意思地摆摆手,“都是下面人给面子捧得。”
“这是玄德公之子阿斗吗?”黄月英上前逗弄着女子膝边的小男孩,刘禅胖乎乎地小手抓过她的手,咧着嘴哈哈直乐。
孙尚香素来爱找茬,但此刻,她呆呆地看着黄月英温言细语的举止,找不到一点毛病。
这就是女人吗……孙尚香挠挠头,怪不得二哥老说我不像女人……
诸葛亮率先进了屋,黄月英作了个请的手势,招呼众人进去说话。
蒋琬憨憨地说着是,却未挪动半分。诸葛均牵着小果儿轻撞了一下他的肩,“发什么呆呢?公琰,走啦。”
蒋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万不曾想到军师如此……”
众人进屋入了座,黄月英一手牵过果儿,一手牵着阿斗,嘱咐女儿带着弟弟在屋子一角玩耍,自己则回到案几后斟起了茶。
蒋琬有些拘谨地微微挪了挪身子,轻斜着靠向诸葛均的方向,“军师真有福气。”
诸葛均还没接话,诸葛亮笑吟吟地看过来,“那是自然。”惹得蒋琬面上一红。
“收拾一下,今日随我去临烝吧。”诸葛亮看着妻子。
“怎么这么急,爹都还没回来。”黄月英笑着回。
“军师治所……还有些公务。”蒋琬小声又清晰的声音冒了出来,瞧见黄月英看向自己,又低下头拱了拱手。
“先生是……?”
“零陵蒋琬。”
“蒋琬?我听过你。”黄月英上前递过一杯茶,笑着说:“泉陵的刘敏是你族弟吧?前些日子曾到家父别院小住,闲聊时曾谈起你,说你温良机敏,有君子之风。”
蒋琬双手接过茶,道了声惭愧。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说着说着,就又说到荆州上。
尽管这些年都在家中,但黄月英的消息却很灵通,很多诸葛亮都说不周全的小事,她也如数家珍一般。
“听闻孙权还希望大哥来劝你投向江东?”黄月英微笑着注视着自己的丈夫。
一直没能插上话的孙尚香开了口:“确有此事,不过被诸葛瑾一口回绝了。”
“哦?”蒋琬转过头,“诸葛先生怎么说?”
“诸葛瑾说‘二弟如今已和玄德公有了君臣之份,不会再另投门庭了。孔明之不来,就如瑾之不往。’”孙尚香绷着脸,装出严肃的样子,摇头晃脑地模仿着诸葛瑾说话的模样。
“不愧是大哥。”诸葛亮吹着茶,淡淡一笑。
“若瑾先生能来就好了。”蒋琬感叹一声,“如今荆州百废待兴,军政蒸蒸日上,但主公手下可用之人实在太少了……”
“所以才会不遗余力地争取刘子初啊。”诸葛笑着说,又摸了摸鼻子,“结果一直碰灰。”
“噗嗤”孙尚香笑得一口茶水喷出。
“真有趣,”她拍着手,“得去见识一下这个不给你面子的老头。”
“怕是见不到了。”蒋琬破了盆冷水。
“为什么?”
“关山说他要跑路了,可能是去交州。”蒋琬看了眼诸葛均,笑着回答。
“嚯!?他说刘子初要跑就要跑?”孙尚香眉毛一竖。
“要不打个赌?”诸葛均抿着茶,淡淡地说,“输了你把你那堆女兵遣散回江东。”
“呸!”孙尚香翻了个白眼,也没说赌不赌,起身从地上捡起个小木人蹭蹭地跑去找果儿和阿斗玩去了。
黄月英见状,不禁笑道:“孙夫人很像个孩子呀。”
“孩子?”蒋琬苦着脸,“她可会打架了。”
“那也是孩子,”黄月英望着孙尚香,“一个会打架的孩子。”
黄月英也是个女人,二八年华,多么青春的年龄,幻想着能嫁给争霸天下的英雄,最后床第之上,面对着却是能做自己父亲的男人。
她想要对她说些什么,想要劝她不要怀有敌意和怨忿,但动了动嘴还是按捺住了领着她去别间谈心的想法。
交浅最忌言深,黄月英叹了口气。
“月英,我想要找季常来帮忙。”诸葛亮的话打断了黄月英的思绪。
“噢……季常搬去桂阳了。”
“是吗?”诸葛均眼前一亮,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季常了,还有些想念耿直憨厚的阿大和阿二两兄弟。
诸葛亮看了眼蒋琬,蒋琬“哦!”了声,连忙在袖子里记上“季常”两个字。
“倘若士元兄在就好了……”诸葛亮提到庞统,令诸葛均皱了皱眉,“他?”
“他可不好相处……”
“无事,凤凰岂会是凡鸟。”诸葛亮放松了腿,环抱着坐着,“亮在主公麾下,一方面分身乏术,二来难免寂寞,士元若来,倒也有趣……”
“他若还像隆中时那般耿直,亮正好发发当初的憋屈,哈哈哈哈”
诸葛亮开着玩笑,身边人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似乎感觉有些尴尬,诸葛亮叹了一声继续道:“可惜哟,士元兄不会来。”
“为何?”黄月英问。
“庞统现在在南郡任功曹。”诸葛均回答。
“功曹?不大呀。”黄月英有些疑惑。
“功曹是小,”诸葛亮解释道,“但是南郡有周瑜哇。”
哪怕是现在,提到周瑜,诸葛亮满脑子都是他站在点将台上的英姿,和江对岸惹眼的鲜红。
那是一个光芒万丈的同时,又寂寥颓唐的人。文、武,静、动,狂疏和谨慎,既矛盾,又和谐地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诸葛亮正想着,一个嗤笑的声音传来。
“小周郎?切”
“怎么?”
“他有病。”
“周郎一代雄才,”诸葛均挑挑眉,“你可莫要乱说。”
“我乱说??!”孙尚香跳脚道:“他就是有病。赢了赤壁很了不起吗??还想着去打益州,满脑子都是抢地盘和夺天下……”
“要不然也不会劝我哥把我嫁人,怕刘备趁江东没兵,吞了柴桑,喏现在报应来了。”
诸葛亮一惊,猛地转过头,“你说什么!?”
“周瑜真病了!?”
“病啦啊!一盆子一盆子的吐血。”孙尚香瞪着眼睛。
诸葛亮起身进了内屋,过了片刻,他捏着一封信走了出来,“孙夫人可愿意去探望下周郎?”
孙尚香撇撇嘴,“不去。”
“夫人若肯去,亮加拨三十名女兵供你差遣。”
“当真?”孙尚香眼前一亮。
“当真。”诸葛亮点点头,“只要夫人将这封信交予周郎。”
孙尚香欢天喜地的接过信,一口应承下来,诸葛均却注意到二哥眼中闪过的一丝寥落和哀伤。
回去的路上,诸葛均纵马来到二哥身边,“你写的什么?”
诸葛亮低着眉,摇摇头:“没什么……”
“会有讣告吗?”
“会……”
“为什么?”诸葛均心里一声叹息。
“天府……是属于我的。”
诸葛均停下马,任二哥的马越过自己,夕阳照在他身上,余晖影射,满是鲜红。
“以后……”诸葛均嘀咕着,“这种事就交给我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