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哒哒作响,一路响进了新野城。
见到徐庶笑呵呵地站在城楼下,诸葛亮翻身下马,“元直。”
徐庶上去一把拉过他的手,“孔明啊,孔明,可是以照亮新野为开端?”
刘备在旁一头雾水,照亮?什么照亮?
“元直莫要笑亮,”诸葛亮拍拍他的手,“亮只是副马骨头哟。”
“那我便是那买骨的侍从。”徐庶大笑道。
“先生怎会是骨头,”刘备这回听明白了,感慨着:“备得先生,如鱼儿入水一般啊。”
谈笑间,一白净又纤弱的男子从迎接的人群中走出,“叔父好。”
来者正是刘琦,因其同宗,常尊刘备为叔父。又苦着脸看向诸葛亮,“孔明……”
一听这声,孔明只觉得头大。好好的一男儿,荆州牧的嫡长子,总如寻常妇人般软弱,一见到诸葛亮,就眼圈泛红,似有灭顶之灾一般。
“琦公子,别来无恙。”亮拱了拱手。
“哦?贤侄与孔明竟是旧相识?”
“孔明与我也算是姨表兄弟,”刘琦忙说,似乎想表明自己与诸葛亮不同寻常的关系,“叔父,我已令人在后院高楼备下洗尘宴,叔父稍歇后可要速来。”
不及刘备回应,拉着诸葛亮就走,“孔明随我同去吧!”
刘备跟众人简单交代了几句,忽的一拍脑袋,后院高楼?那地儿不是杂物间吗,刘琦怎么把酒席置办在那里?怪哉……
刘备匆匆赶往后院,却一个人也看不到,高楼竟无可以上去的阶梯。
“琦公子呢?”刘备随手拽过一个花匠。
“琦公子拉着一书生上去了。”花匠眨眨眼。
“这……这怎么上去?”
花匠是新入府的,不认识刘备,“呆子,用梯子呗。”
“琦公子吩咐的,待他与那后生上了楼,别让我们把梯子给卸了,嘿嘿。”花匠抓了抓脑袋,“也不晓得在上面做什么,两个大男人的。”
刘备傻了眼,一时间竟忘了喊人再把梯子取来。他抬头看着高高的阁楼,实在想不出刘琦这是要干嘛。而此刻的刘琦,正扑通一声跪在诸葛亮身前。
“后母不能容我,父亲偏爱琮弟,琦之生死,旦夕之间!”诸葛亮不知道第几次听到这话了,他叹了口气,扶起了刘琦。
“公子……好计策啊。”
“上屋抽梯,琦想了好久才想到的,只求自保而已。”刘琦红着眼,又欲往下跪落。
诸葛亮手上加重了力气,扶住了双膝近软的刘琦。他感受到对方冰凉的手微微颤抖,摇了摇头,家族内斗,手足相残,谁说自古无情只在帝王家呢……
每个人都有不容易的地方,无论外表看上去多么光鲜亮丽。
“公子可还记得申生重耳?”
刘琦一愣,尽管生性软弱,但自幼读书,此等典故自然是知晓的。申生重耳都是春秋晋献公的儿子,而献公宠爱骊姬。骊姬想要自己的儿子悉齐能继承王位,陷害申生、重耳欲弑君篡位。
听到消息后,申生不愿逃走,自缢而亡,重耳则跑去别国,辗转几十年后回国即位,成了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
“孔明的意思是,让我离开襄阳?”
“申生在内而危,重耳转外而安。”诸葛亮察觉到眼前人不再微颤,别放开了扶他的手,摇了摇羽扇。
“可……我能去哪里?”刘琦犯了难。
“亮听闻,江东孙权欲取江夏,黄祖怠于耕农,军无法伍,必不是对手,公子何不向景升公请命镇守江夏?”
“我明白了!多谢!多谢孔明!”刘琦如焕然新生一般,脸色似乎也不再那么苍白。
诸葛亮只是淡淡的笑着。这就是乱世啊……
荆州牧嫡长子,听上去多么有头有脸的身份,却也时时刻刻担心性命不保。还有当今天子,高坐龙椅,万人跪拜,可私下,又受了多少委屈欺凌……
从董卓到曹操,谁不把他们当玩具般揉捏。刘协,诸葛亮想到了如今的天子,相比于曹操,他应该更恨董卓吧,不是董卓,他也不会坐上那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位置。
听闻少帝临终前,曾唱了一首歌,“天道易兮我何艰,弃万乘兮退守蕃。逆臣见迫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适幽玄……”
更替总在白骨之上。苍天之下,谁又不是一条鱼呢。
出神间,梯子已经搭好,刘琦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诸葛亮下了楼。
刘备看到二人下来了,松了口气。
“叔父,琦有急事,就先行告辞了。”刘琦一拱手,欢快地走开了。
刘备看着刘琦轻快的步子,“咦?怎得感觉他分外高兴。”
“鱼儿甩脱了钩,自然是高兴的。”
“嗯?”刘备不太明白。
诸葛亮没有解释,他看着满园的春光,阳光洒在花上,宁静而美好,忽的一阵风吹过,枝叶便摇摆了起来。
若这世间没有名利,没有欲望,就不会有争斗和战争,而荆州的安宁,也能够一直留存。
诸葛亮叹了口气,“主公手下有多少军卒?”
“只有……五千。”刘备有些不好意思。
“确实不太够,”诸葛亮点点头,“至少得有一万,一半水军,一半陆卒,得尽快了,至少半年内……”
“半年?”刘备一惊,“这恐怕……我来新野六七年了,也没征到几个兵。”
“半年还算好的了,”诸葛亮给刘备算了算,“曹操已定乌桓,再无后方之忧,修养了这么久,战争,不远了。”
“可是……就算有一万也不够啊。”刘备皱着眉。
“江夏还有一万人。”
“所以,刚刚孔明是让琦公子去江夏?”刘备恍然,他也大致知道刘琦的处境,“那也才两万……”刘备算着账。
“两万足矣。”
“两万……足矣?”刘备有些疑惑。
“若拿来对抗曹操,自然是不够的,但是主公,还有江东啊。”诸葛亮笑吟吟地看着刘备,“两万人,拖江东下水,足够了。”
刘备恍然,昨日才说过的三分天下,就从联孙抗曹开始。
“当然,还有更好的办法。”
“哦?”
“听说刘景升病入膏肓了……”诸葛亮看着襄阳的方向,摇了摇羽扇,“主公的人望如今更在刘琮之上,若主公愿意,可不惧曹操百万兵。”
刘备没有接话,只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可是亮担心主公不愿意,不愿意将那刘琮,赶下荆州之主的位置。”诸葛亮摇摇头,“此乃上天给予的机会,主公。”
“备……以仁义立身……”刘备搓着手指。
“亮明白了,主公向刘表请命驻扎樊城吧,新野……实在太小了。”诸葛亮拱手一礼,没再说话。他想起了那年王粲酒后唱起蔡邕的诗,他红着脸,哀悼着中郎的死: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耐……公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