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三章 营乱叁

霍远怒极,一脚踢翻一人,反手一肘又打倒一人,喝道:“疯了么!我是自己人,他才是奸细!”说完自己也是摇头,自己打扮年纪都是迥异,眼下百口莫辩,周围士卒岂能相信。

果然十余人毫不理会,刀剑齐下,反是更加狠了。大军溃败,与自己无干,但能抓个奸细,定是大功一件。

沈放跟在人群之中,见四杆枪四面扎向霍远。这四人乃是一伍之卒,训练有素,四个方向同时出手,绞杀悍勇之敌,屡试不爽。虽都没练过正经武功,但四人合击,时间力道,拿捏都是精准。

霍远果然侧身滑步,避让四枪。沈放早看准他落足之处,抢上一步,挥剑斜切。

霍远一声冷笑,左手忽然暴涨一截,一拳打到沈放面门。他也是成精的老江湖,岂能一而再再而三被沈放所趁。滑步躲闪之际,已经算到沈放要来偷袭。

沈放急急后仰。霍远拳落空,立刻变掌一挥,三根手指堪堪擦到沈放面上。

沈放面上火辣辣疼,一根中指更是带到眼角,虽只是蹭到,这只眼也是陡然一黑,心中不慌,长剑一撩。

霍远剑先至,剑身撞开归元剑,剑锋已扫到沈放腰腹之间。

沈放就地一滚,狼狈避开。也不起身,地上蛇行鼠步,又朝乱军之中混去。

霍远又急又恼,这小子当真可恨可恼,滑不留手。挥拳又打倒两人,跳出圈子。

十余人围斗,身旁众人避让,反是周围一空。霍远此番盯住了沈放背影,紧追不舍

这次霍远动了真怒,全神贯注之下,沈放越是敏捷,越与周围人有异。一旦寻到诀窍,沈放再难摆脱,越追越近。

忽地前面马蹄狂奔之声,前面潮水一般的人流忽然倒卷回来。惊恐喊杀之声,爆竹一般乍起。

人流忽然倒转,人人惊恐万状,彼此踩踏,比先前更要乱上百倍。

霍远大惊,便是他武功高强,也不敢与这数以千计的人流正面相抗,略一犹豫,立刻转身,急急朝侧方人少处逃去。

未过片刻,身后一队三十余人的骑兵呈锥形飞卷而至,铁蹄过处,人仰马翻。马上士卒,皆是金兵装束,却是横眉立目,挥舞长刀,见人就砍。

溃散的金兵全然不明白,这些人为何对自己人下如此狠手,便是处置营啸逃兵,也不该用如此手段。

这自然是禄广阙率领的五百骑兵。他带兵在西边东龙山口埋伏。因是扼守狭窄之处,自去高处瞭望。开始只见原野之上,连绵不绝的营火,四下宁静。两个多时辰之后,宁静祥和的火光忽然变了模样。

禄广阙乃是军中宿将,平和营地的篝火,和纷乱之间的野火,一看便知。虽看不见马嘶人奔的乱象,但眼前跳动的火势,也足以叫他心惊。那沈放小哥儿做了什么,区区三十人,怎会搞出如此大动静来。

随即喧嚣声渐起,数里之外,也是听的清清楚楚。禄广阙精神大振,立刻下山,号令士卒上马,准备冲锋。

眼前脚下的大军也开始骚动,金兵明显可见,开始朝西溃退。禄广阙将五百人分作二十队,号令诸将官,不许恋战,马不停蹄,搅乱敌阵。

二十队骑兵,成锥形阵冲入败军,如同热刀切过冷油,挡者披靡。他们造成的杀伤看似不大,但造成的破坏令人震惊。金兵四散逃窜,自相践踏。为了避开杀来的马队,士卒推搡摔打,甚至拔刀杀人。

霍远脱出人潮,朝南边人少处去。行出半里,前面一条小河,不足三丈宽。河边景象,叫他大是错愕。

河水不宽,相隔里许,便有小桥。早间安营之时,去河南扎营的士卒都是自桥上过。眼前却如下饺子一般,士卒争先涉河而过。而且南边过来的士卒,远多于北边逃散的士卒。

霍远抓住一个刚刚上岸的士卒问了几句,才知南边竹镇方向杀出宋军主力,更是凶猛。听那士卒讲,怕不下万余,皆是骑兵精锐。

霍远毕竟不是军旅中人,此际也有些着慌。他先前只道是奸细混进营来,虚张声势。出来查看,猜测奸细会去破坏马圈。结果将沈放守个正着,更是笃定心头之念。

此际听说真有宋军杀来,他也是含糊。真是万马军中,谁也不敢说安能自保。略一思索,顺着河岸朝西而去。

再行两三里,周边士卒已经稀少。前面黑乎乎一片,应是到了东龙山下。心下稍安,这才觉得小腿疼痛。取金疮药涂上,撕块衣襟,裹了伤处。那臭小子一剑,自己确是吃了大亏。

正想的生气,起身又行,忽见前面山坡之上,树下站着一人,正对他招手。

黑夜之中,瞧不清楚,走近两步,猛然认出,竟又是沈放。

霍远大怒,这小子是当真不知好歹。眼下没有乱军相扰,竟还敢自投死路!仗着武功高出沈放何止一筹,就便他再有什么阴谋诡计,今日也要取他性命。

紧走几步,已上了山坡。脚下不停,沈放对面也是不动,面带笑容。

霍远脚步渐慢,行到两人只距两丈,左足落下,脚下忽然一空。地面塌陷,赫然是一个三尺来深的陷坑。

霍远一足踏空,人却纹丝未动。一足悬空,右足钉子一般牢牢钉在原地,冷冷道:“恰在地形凹凸之处,伪装的也是机巧。”摇了摇头,接道:“可惜只是小孩子的玩意。”

左足收回,随即仍是左足踏出,在陷坑上虚踏一步,右足前踢,人已跃出五尺。自陷坑上飞过,落地处,恰是一堆枯叶。叶下忽然弹出一根套索,正挂住他一只右脚。绳索绷直,就要将他吊起。

剑光一闪,绳索已断。

霍远道:“踩中陷阱,常人就算不落,也要后退。但武林中人,多半都会疑心身后还有陷阱。武功低的,会向侧翻。武功高些,会提气前跃。以我武功,跳个四五尺,最是轻松。算计的不错,还有什么?”

沈放神色已变,忽然挺剑刺出。

霍远长剑格开,并不追击。

沈放出手无招,剑法大巧若拙,正是古剑式。

霍远见招拆招,守多攻少。

两人剑法越来越快,转眼便是换了二十余招。

沈放只觉出手酣畅淋漓,一招递出,心中就有无数想法喷涌。先前河畔莫名发呆,他心中便有所感。心中对剑法跃跃欲试的那种激动,与临安下里破庙钻研剑法时一般无二。

霍远手上应付从容,心中却是越来越惊。他练剑多年,虽资质际遇所限,始终成不了真正的一流高手,但眼界自是不俗。嵩山之上,他已经知道沈放走的古剑法的路子。他内心其实是嗤之以鼻,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样武功没落,自有他的道理。更何况古剑法这种老掉牙的东西。

但眼下,连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确实有出口成章,随心所欲的天才。沈放出手,看似无招,却又极尽变化。剑法之多变,几乎可说一招便是一门武功。起转承合之间,若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又斗几招,霍远道:“你果然是个天才,看你武功,比嵩山上又有长进。”

沈放剑招更厉。

霍远又道:“古剑难学难精,你招招自成一格,便少了体系。无体不成规矩方圆,无系就难以连贯。无规矩方圆,又难联系。你便占得先机,也不能累化为胜果。”两人剧斗之际,他仍能好整以暇说话,吐字清晰,一丝不乱。这交手的孰高孰下,已是不言自明。

沈放咬牙狠斗,先前从容之状已渐消失无踪。

霍远道:“武功也如器,如琢如磨。纵是美玉,也需雕琢。便是名篇,也需推敲。积淀之后,方显雏形。不断雕磨,方能去芜存菁。成型之器,方可足用。各门各派,为何要精益求精,研创一套又一套武学?你这一招再巧妙,昙花一现,不得传承,不能提升,甚至下次都使不出来,又有何用?你若以为古剑法无招胜有招乃是武学真谛,便是大错特错。你看似家财万贯,其实一无所有。”

沈放有心不听,但霍远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大锤,直接敲在他心坎之上。

霍远道:“你的进步,全靠一个悟字。你心境越是开阔无束,剑招越是奇思妙想,变化无穷。棋逢对手,你自是越打越占上风。”言语一顿,忽然手上一紧,剑风“嗤嗤”之声,立刻将沈放逼退数步。

霍远接道:“但遇到高你一筹之人,只需压你一头,挫你气势,你这武功就是越打越低!”长笑一声,跟步贴近,一剑刺出。剑尖虚晃,幻出数十点寒星。

沈放又退,眼角余光中黑影一闪,霍远左掌已在他腰间拍了一掌。沈放一个趔趄,险些跌倒。霍远长剑一展,将他牢牢罩住。

又过三招,霍远长剑一斜,已在沈放肩上带出一道血光。霍远轻叹一声,道:“你终究是走错路了。”长剑忽然拐了个弯,自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直刺沈放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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