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哭,一排竹楼的尾端转角,有一条延伸三丈的竹制渡口,却被高草围绕,一名美艳妇人看着水中倒影出神,忽然打了个喷嚏。
“夫人,是不是着凉了?”女护卫连忙问道。
美艳妇人皱了皱眉,隐隐有些不安。
像是看出了她的不安,另一名女护卫道:“这里有老爷,还有野山道人和林和尚两位高手坐镇,少爷一定可以完成这次诛灭水匪窝的功德。”说完,还替妇人披上了大氅。
妇人笑笑。显然是一副好脾气,所以女护卫们都愿意和她亲近。
“罢了,我就在这等等……”妇人笑容更加明艳了。
与此同时,夜千翼在后退,他身后的人也慢慢后退。可再退一丈,就是冰凉的河水。
一柄剑直指夜千翼眉心,白衣少年一脸狰狞之色,握剑的手微微颤抖,显然已经怒到了极点。
自小以来,从未受过这等侮辱。
他是乌木剑的继承者,惜花夫人的爱子,怎能受此侮辱。
夜千翼不能再退,他的后背撞到了一个柔软的身体,一名妇人小声在他身后说道:“恩公,不能退了,对不起……我们对不起你。”
夜千翼叹了一口气,只能停下。剑,已经不足一尺,这种距离,对方若要出手,夜千翼几乎是避无可避。
“死之前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王剑远。”王剑远扬了扬下巴,表情阴沉,嘴角依旧在抽搐。
“不三不四的人,不三不四的名字。”夜千翼冷笑摇头。
剑锋再近一寸,几乎要触及夜千翼的眉心。
王剑远横眉立目,忽然笑了起来,笑的张扬,残忍,他持剑的手渐渐放下,然后转到夜千翼的左肩。
身后的黑衣护卫们见此情形,原本怒极的脸上露出迷茫之色,后又心有灵犀一般,像是同时想到了什么,纷纷勾起嘴角,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小子,你想做英雄,你要救他们,就不要躲。”王剑远怒极反笑,心中的气愤像是找到了发泄口。
没人可以侮辱他,因为他是宗门的天才,盐东镇三大势力之一的公子,更没人可以当着他的面辱骂他的母亲。
所以夜千翼只有死,而且还是被他一剑一剑刺死,让他的血,来洗清自己犯下的错。
“贱人,疯狗!废物,白痴,蠢货!”夜千翼嘴巴开合,再次吐出几个词。
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王剑远要做什么,而且此人绝不是为了救人而来。
他身后的这些人质,哪一个不是耳聪目明的正常人,人人都有一双眼,一对耳朵,还有一张嘴。若是让他们把这件事传出去,王剑远就是名誉扫地的结果。
连一句辱骂都无法忍受,心性差到如此地步,一怒杀人,以后不是大奸大恶,也是心狠手辣之辈。
夜千翼本可以转身就走,但却不能一走了之,所以骂他一句,若是对方能忍了受了,哪怕是装出来的,秋后算账也没关系。
至少,懂得伪装的人,应付一群小老百姓,堵住他们的嘴,根本不在话下。
虽然骂的话有点重了,但这些人质是夜千翼冒着生命危险救出来的,在三百水匪之中救人,简直就是命悬一线,随便一个环节出错,所有人包括他都要死。
所以他才放火,所以他才尝试接近钟文,试探着将几个人送到了他的竹楼里,然后转折数次,将所有人集中起来,趁乱准备出逃,却被王剑远拦住。
所以到现在,夜千翼还想着救人,但王剑远却不是,而是想利用这些人质,牵制着他,要慢慢将夜千翼折磨致死。
忽然,中年管家从夜千翼身后挤出来,连连作揖,用哀求的声音说道:“王公子,王少爷,我们跟你走,我们现在就跟你走,你们之间的事……能……能不能等我们上了船再……”
“再多说一个字,小爷割了你的舌头。”王剑远看也不看他,而是将剑尖缓缓刺入夜千翼的左肩。
中年管家脸色一变,忙退了回去。
夜千翼再退一步,却是被身后的妇人硬拽了一下,后面传来一声惊呼,显然因为这一步,有人已经被逼到了绝路。
王剑远哈哈大笑,身后的黑衣武者们也都狞笑附和。
没有机会,没有活下去的机会。夜千翼眨了眨眼睛,魔眼神瞳只是一刹那就看到了王剑远心中的罪恶。
为了自己的声誉,王剑远也不会留下任何把柄,毕竟,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青阳城外,盐东镇附近最大的毒瘤就是水鬼哭,常年有人质被掳掠到此,受尽折磨,他们痛恨水鬼哭的水匪,心心念念有一天能有人解救他们。
然后王剑远来了,诛杀钟扒皮,一剑平水匪,事迹被编成歌谣,被百姓传颂,宗门得到消息,师尊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师兄弟们对他大加赞赏,师姐师妹对他另眼相看,还会芳心暗许,这才是王剑远渴望的。
剑锋再进一寸,王剑远咄咄逼人,狞笑不断,仿佛胜券在握,享受着折磨夜千翼的快感。
“你应该刺我的眉心,或者咽喉,心脏,而不是肩膀。”夜千翼右手小拇指扣了扣鼻孔,然后一弹。
王剑远脸色一变,只觉得脸上被弹了一下,一声尖叫,一剑刺向夜千翼的心脏。
“抱歉……”夜千翼喃喃道。
一剑穿心。
一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写满了不可置信,他还这么年轻,这么有天赋,似乎生下来就带着光环,宗门也都很看中他,怎么会死在这里。
夜千翼的手中握着一把防身短剑,是身后妇人递给他的,而王剑远的那一剑,也刺穿了妇人的身体。
所以他才说抱歉,如果一个人的死,能换更多人活,夜千翼别无选择。
但他至少替妇人报了仇,短剑深深地刺进王剑远的咽喉,一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仿佛依旧还能看到茫然和不甘的神色。
我怎么会死?王剑远倒下之前,只有这个念头。
用剑者死于剑,他想杀夜千翼,本来有许多手段,两人的境界相比,王剑远明显要高很多。
但他太骄傲,太不把人放在眼里,或许也从未想过,居然有人敢杀他。
一个敢骂他的人,他此前都没见到过,在家族的背景下,宗门的庇佑下,谁敢针对他。
噗通……王剑远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夜千翼搂着奄奄一息的妇人,将短剑放在她的手中,“我帮你报了仇。”
妇人嘴里涌出鲜血,已经口不能言,但她的表情却没有多少痛苦,而是缓缓的,借着身体的掩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鸡蛋大小的盒子,扣在夜千翼手中,然后紧紧握住。
夜千翼一脸茫然,妇人忽然瞪大眼睛看着他,直到夜千翼微微点了点头,她才合上眼睛。
“杀人了……杀人啦!”
夜千翼身后的中年管家高声尖叫,人质们也都吓得面如土色,紧紧抱在一起。
“公子……公子……”一名黑衣武者壮着胆子,蹲下来推了推王剑远的尸体。
没反应,他也像是木头一样,呆呆的一动不动,所有黑衣武者都石化了一般,纷纷露出不可置信,甚至是茫然的表情。
怎么会死?公子怎么会死?怎么会死的这么突然……
此刻所有人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他们完了,然后一道人影出现在他们的脑海,乌木剑王鼎,盐东镇第一剑客,冷酷孤傲,出手无情。
这一次围攻水鬼哭,王鼎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连通野山道人和林和尚,就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好处。
这一切都是为了给王剑远铺路,付出如此大的代价,筹谋划策了许久,最后关头,王剑远被人杀了,就死在他们脚下,死的毫无价值。
可以想见,王鼎的暴怒必将牵连他们所有人,没人可以承受他的怒火,到时候想死都是一种奢望,还不如在此跟夜千翼拼了。
“杀!”不知是谁开的口,所有黑衣武者都红了眼睛,如野兽嘶吼着,同时拔出宝剑,杀意凌然,不顾一切的向前扑去,要将夜千翼碎尸万段。
还有他身后的人质,全都要死,因为如果不是他们,王剑远也不会死,
夜千翼一动不动,甚至连头也懒得回。
“嗷嗷嗷……”几声怪叫从水里发出,异变突生。
砰砰砰……三道黑影破开水面,将好几个反应不及的黑衣武者撞下竹桥,他们惊叫着落在水中,溅起一片水花。
竹桥上霎时安静了。
水面滚滚,水流翻涌,很快就飘起一片血水,染红了一方水面。
“水……水鬼……”
“啊!!!”
被死亡威胁爆发的黑衣武者,却被另一重更大的威胁给慑住,怪叫着后退,有人被绊倒在地,一下倒了一片,有人转身就逃,然后所有人逃,片刻之后便都没影了。
另一边,钟文和王鼎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野山道人已经拿下了对手,正在用一卷白布,轻轻擦拭交锋,没有一丝想要趁人之危的意思。
钟文目眦欲裂,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
这群废物全都靠不住,只有它们,只有它们靠得住。
啪……硬挨了王鼎一掌,钟文趁机后退数步,咬牙从袖中掏出一个铜铃,猛烈摇晃。
他要逃只要跳下水就可以,但他还要拿回藏在人质手里的那个东西。
“不好!”野山道人再也无法维持镇定,他看出了钟文手中的东西,是镇魂铃。
哗哗哗……三道水流从夜千翼脚下的竹桥下响起,他并没有阻止它们,现在当务之急是在王剑远的家人反应过来之前,将所有人质都带走。
“大家跟我来!”夜千翼抱起一个小孩,转身跑向竹桥另一端,再过两座桥,就能登上商船。
“杀人了!杀人啦!老爷不好啦!”
忽然,中年管家排众而出,跑向钟文竹楼的方向,那边是下游战场。
夜翼飞脸色一变,怎么也没想到人质里面还有一个奸细,眼神闪动几下,一咬牙,还是带上众人,转身向着上游商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