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俨/文
“尽量穿舒服一点, 也宽松些的衣服。”
“我们一会儿要坐很久的火车,下了火车还要再坐汽车。”
在那通电话被挂断之前,陈锋说出了这样的叮嘱。
这也让单鸣明在打开衣柜后, 拿出了尺码偏大的套头衫,也穿上了宽松的冬季运动裤。
除此之外, 她还找出了一个背包, 把手机充电器、耳机和身份证都装上。
当单鸣明洗漱完了、用羽绒服把自己一裹, 并背着包下楼时, 时间刚好过了十分钟。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去到了火车站,也坐了好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到了褚州。在火车到站后, 单鸣明便又跟着陈锋一起去坐了汽车。
她本以为汽车到站后,她们就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在汽车开到了那个她听都没听到过的镇子之后,陈锋又马不停蹄地带她去到了小面包车停靠的车站。
“就快到了。”陈锋说:“等面包车发车之后,我们就很快能到了。”
当陈锋说出这两句话的时候,她们俩竟已成为了整辆面包车上最为突兀的存在。
因为, 她们穿得太鲜亮了。那是这里的人不喜欢在平常的日子里穿的,很容易弄脏的颜色。并且她们的手上也既没拎着鸡, 又没提着鹅蛋和鸡蛋。wutu.org 螃蟹小说网
而更重要的是,在这辆面包车上, 除了她们俩,就再没这样看起来才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了。这也让车上的男人们忍不住打量起了她们。
视线所及的一切都在告诉着单鸣明:她正在进入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孩所接触不到的陌生之地。
这辆面包车所开过的路是颠簸的。那让单鸣明甚至都没法在车上坐稳了。这不是她所适应的。但这辆车上的其他人却是都很习惯这种颠簸了。就连陈锋都不会像单鸣明一样, 显得和这里如此的格格不入。
单鸣明不禁带着些许的紧张,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
见她的手机在这里依旧信号很好, 她才稍稍放心了些。
单鸣明正要把手机收起来,陈锋就拉着她的手,让她把手放到了座椅背后的那个把手上。
“坐不稳的话,可以拉一下。”
单鸣明看了陈锋一会儿, 而后才点了头,并把放在把手上的右手收紧了。
“一会儿,我请你吃牛肉米粉吧。那家店里的牛肉米粉,特别好吃。米粉上会放好多块红烧牛肉,但一碗米粉还是只要九块钱。”
在面包车的不断颠簸中,陈锋对单鸣明说出了这样的话。她带着笑意向单鸣明描绘起了这个小县城。
作为一个在大城市里打拼了数年,过年也不爱回家的职业女性来说,她对于这样一个小县城的熟稔实在是已经到了让人有些生疑的地步了。
从她的言语间,单鸣明能够感受到陈锋不是几年前来过这里,而是在这些年里,一直会来这儿。
在面包车到了那个小县城之后,陈锋就带着单鸣明走进了县里。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仿佛陈锋先前向好友所描述的那般。
陈锋带着好友去到了那家由一位大娘开的米粉店,她点了两份牛肉米粉、一碟凉拌黄瓜、还有一碟老醋花生。
当米粉上桌的时候,已经把所有疑问都憋在心里等了半天的单鸣明终于忍不住了。
她问:“你大老远的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让我吃这碗米粉?”
陈锋那替两人拿筷子的动作顿了顿。
她原本以为那句话会很难说出口来。可当她带着自己的好友走过了这趟堪称翻山越岭的旅程,面对眼前的这幅景象,她竟觉得和单鸣明提起自己的妹妹已不是一件那么难的事了。
于是陈锋便带着那份平和,说道:“我是带你过来看我妹妹的。”
单鸣明几乎要把那句“你妹妹不是刚被华信科技的研究院录用吗?怎么可能会在这里!”脱口而出。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一个她待了半年也没有真正熟悉的世界。
在她的四周,也还有着很多很多被她忽略了的秘密堡垒。
属于这里的一切的一切,包括万事万物的逻辑都似乎是与她所熟知的那个世界不同的。
陈锋将浇在米粉上的红烧牛肉以及汤汁绊进了米粉里,说道:“明明,你一定没想到吧?我其实……还有个妹妹。但我也是在我念大学的时候,才知道的这件事。”
单鸣明不敢再说话了。
她甚至都不敢看向陈锋的眼睛,生怕对方能够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不属于“单明明”这个身份的异样。
终于,也轮到单鸣明在这个世界中掩饰真正的自己了。
但幸好,此时的陈锋也没有在看着她。
这一刻的她,仿佛是在同自己的过去进行着交谈。
“我爸是他们家的长子,我奶奶一直都希望他能有个儿子。但……那阵子不是推行计划生育么,我爸那时候又还有编制,我爸和我妈的头胎生了我,他们还想要有儿子,就不那么容易了。”
陈锋接着说了下去:“我出生之后,他继续在城里工作,把我妈和我都放在老家。那两年,我妈过得很艰难。”
单鸣明的呼吸变得深沉起来,她渐渐地抬起头来,看向陈锋,仿佛是在问她一些问题。一些……她还没能想好,也没能把字句组织清晰的问题。
但没关系,陈锋明白她想知道的是什么。
陈锋说:“我奶奶天天在院子里骂她,说她没用、生不出儿子、要让他们家绝户了。老家的亲戚全都联合起来,欺负她一个。”
说着,陈锋就终于把她已经绊了好一会儿的米粉夹起一筷子,放进嘴里。
在咀嚼了一会儿后,陈锋才又接着道:“后来,我妈就在我爸过年回家的时候,又怀孕了。”
这是一段陈锋向所有人都隐瞒了的过去。
她和单明明的关系是很好,然而她还是没有和单明明提起这些过去。
可两人在前一天下午的那次甚至能称得上是“冲突”的不愉快却是让陈锋很想把这些告诉对方了。
陈锋:“为了躲计生委的人,我妈就回了娘家,把我丢在奶奶家。但后来,我妈生的第二个孩子,还是个女孩。他们就把我妹妹送走了。”
单鸣明不禁深吸一口气。而陈锋的话则还在继续着。
陈锋:“他们把我妹妹送给了……隔壁村的一对年纪很大了也生不出孩子的夫妻。我想,如果当时我妈生的是个儿子,会被送走的,就该是我了吧。”
她并不是想要诉苦,而是纯粹想要告诉她的朋友,自己为何会那么的“可恨”。
陈锋又道:“如果当年我们家也能找到关系测性别,我其实是不会被生下来的。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应该就是你说的那种‘姐姐’了吧。”
时隔多年再说起这件事,陈锋已不再恨了,她也早没了刚刚知道这件事时的震惊。她似乎……已经同这个世界和解了。她也必须得和解,否则她就没法好好地生活下去了。
陈锋说:“在知道这件事之后,我消沉了很久。因为人想要接受这种过去,其实不是那么容易的,对吧?但我现在,已经接受了。”
当单鸣明听到这里的时候,她内心的震撼或许是大于酸涩的。
她问:“接受什么?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
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话语间已没有了控诉,而是纯粹地想要知道陈锋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她的这句话却是逗笑了陈锋。她又吃了几口还热乎着的牛肉米粉,说:“不。”
远处,卡车发动机的声音渐渐地靠近了这里。
陈锋则也在想了想后说道:
“是接受我可能在二十多年前就被打掉,也接受了我本来应该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送走。所以,在我听说了你姐姐的事的时候,我才会……很难给到你回应。
“因为这些都是我已经设想了很多遍的事。我也对这些事,很熟悉了。它就是个事实,没什么特别的事实。”
那辆满载着蜜瓜的卡车开到了她们所在的这家米粉店前。
又或者说,它是停在了那家县城里的水果集贸市场的门前。
一个衣着朴素、肤色偏深的,脸上还晒得红彤彤的年轻姑娘从货车的副驾驶座上跳了下来。
她才一出现,就完全吸引到了单鸣明的目光。
因为,她和单鸣明记忆中的,陈锋的妹妹长得有些相似,可给人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
而坐在店里的陈锋则也看着那个女孩,目光温柔。
“看到那个女孩了吗?”
当陈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个女孩刚好跟自己的同伴一起,亲自去搬货车上装着的水果。
“她叫胡琳,我妹妹。同父同母的妹妹。前年刚从农业大学毕业。”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一章的时候,我想要和大家说一个故事。
在我的这篇文章发表之前,我就已经想到了明明和鸣明的姐姐的故事了。想到之后,我哭得可难过了,然后就把这个剧情告诉了我的一个朋友。
朋友当时的反应相当冷淡,我们也就没有把那个话题给接下去。但是过了一阵子之后,我又觉得不对劲,因为我的那位朋友不像是会对这样的问题那么冷漠的人。我就去问她为什么,和她又讨论了一次这个问题。
朋友对我说:我就是那个姐姐啊。只是我们家没能找到关系去看小孩的性别。
之后,她就跟我说了她的故事。她爸爸的老家非常重男轻女,奶奶在她出生之后非常苛待她的妈妈,之后她妈妈又怀孕了,打算如果生下来的是个儿子,就把她送走。
但妈妈怀的第二个孩子,又是个闺女。于是家里就把她的妹妹送走了。她直到二十好几岁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一个亲妹妹。而且她其实还在几年前见到过妹妹,只是当时妹妹知道她是姐姐,她却不知道那是妹妹。她在提到那个女孩的时候,会跟我说“我妹妹”如何如何,可姐妹俩至今都没有相认。或许她们会这样做一辈子的陌生人吧。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朋友的这个故事在当时给到了我很大的震撼。而且据我所知,她的爸爸对她其实很好,还爱下厨做饭给她吃。这可能就是人的复杂性了吧。
后来我问她,我能不能把你的故事写进我的这篇文里?朋友同意了。我非
常感谢她。
于是有关陈锋的这段过去,我借用了她的故事,但会弥补一些遗憾吧。所以陈锋和她妹妹的故事,发展会和这个真实的故事很不相同。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幸福的事。但是幸福的事,平时我们大多都已经能在网上看到,也听幸福的人亲口说出这些了。
可还有很多事,是你哪怕和对方做了多年好友,她也还是不会告诉你的。
我想要写一写这些会被人藏起来的故事。
再给到这些故事一点温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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