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第75章使者

青葛在神庙中逗留了两日, 饿了便吃一些自己带来的狼肉,渴了就寻周围的雪来吃,晚间便干脆睡在神像的后面。

她对着那神像说了许多话, 会幻想自己终究有了疼爱自己的父亲,会为自己撑腰, 会保护自己, 会弥补自己昔日的许多遗憾。

不过最后她终于离开了。

临走前,她跪在那神像前,郑重地告别:“父亲, 就算你所有的亲人都背叛了你, 但你还有我,我不会背叛你,永远都是你的女儿。纵然没有你护国佑民的气概, 也没有办法如你一般荡平四海一统八荒,但我会努力。”

努力活着, 努力让自己活得像一个人,也努力为这一片故土做一些事。

不过她永远不会对人说起她是胜屠雅回的女儿,就当胜屠宇兮已经死了吧。

这样没有人可以玷污缥妫王昔日的英名,百年之后, 胜屠雅回便是这一片土地的神。

其实这么跪着的时候, 她心里也明白, 她对这神像的依赖, 与其说是那虚无缥缈的所谓“缥妫王曾经如何疼爱这个小女儿”,更多的是一种寄托。

她没得到过, 靠着这尊神像, 靠着那曾经的传说, 于是便有了一个幻想的依托。

会觉得, 如果不是他去世了,自己分明可以得到自己所有想要的一切。

她郑重地拜别后,背起自己的包裹便准备离开。

谁知就在迈步走出神庙的时候,突然听到一旁传来什么动静。

她警觉地停住脚步,身形一闪,倏然隐在神庙之后。

侧耳聆听,便听到一阵稚嫩细弱的“呜呜”声,听着像是什么幼兽发出的。

青葛便不再隐蔽,走出去,于是她便看到一旁雪堆旁站着一只……小狗。

很小的一只小狗,也许才几个月大吧,因为太过瘦弱,小得可怜,就连身上毛发都打着结,实在并不算讨人喜欢,唯独那双眼睛,倒映着雪光,倒是黑亮。

青葛看着那条狗的时候,那条狗也在看着青葛。

它那黑亮的眼睛中有着懵懂和提防,以及些许的小心翼翼。

它夹着尾巴,拼命地把身体往雪堆上靠,好像这样就能逃避一切伤害。

青葛便蹲下来,和这小狗平视:“你这样的小东西,便是被人捉住了,只怕别人都不屑宰了你。”

没几两肉的小奶狗,骨瘦如柴。

小奶狗便冲着青葛汪汪了两声,因为太小,那汪汪声并没敌意,反而奶声奶气,甚至还带着几分讨好。

青葛笑了:“你还不快跑,竟要挑衅我吗?”

她是很擅长和狗打架的,从小就很会打。

然而小奶狗眼睛中却突然一个跳跃,往前面跑去。

跑了几步后,它又转首,眼神中似乎有些期盼。

青葛意识到什么,便走上前:“你是有什么事吗?”

小奶狗似乎听懂了青葛的话,喉咙中发出稚气的吼吼声,又试探着往前跑,跑几步就往回看。

青葛便不再问了,跟着那小奶狗上前。

小奶狗撒着欢往前跑,竟是绕过了那神庙,最后停留在废墟中一处。

青葛看到,废墟中竟有一处狗窝,里面是些许干草和枯叶,而在那狗窝中,有一只通体雪白的母狗趴在那里,无精打采地望着前方的雪。

它颈下和爪子都染上了血,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

此时它看到青葛,顿时用警惕的眼神看着青葛。

青葛便懂了,这条狗要走了,而那只小奶狗是它的孩子。

青葛蹲下来,和它平视。

那条狗也在打量着青葛,眼神从提防,到松懈。

青葛伸出手来,试探着为它检查伤口,这狗并没拒绝,只是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哀叫。

青葛略检查过后便明白,这伤实在太重,这条狗确实活不成了。

她叹了一声,看向一旁的小奶狗,小奶狗正焦急地用爪子刨雪,并将那些雪扒拉在母狗的伤口上,它似乎以为那些雪可以救它母亲的性命。

这当然无济于事。

她沉默地从旁看着,之后从自己的包裹中取出一扎用麻草捆着的狼肉,放在了那狗窝旁。

“这世道,不知道多少人挨饿,你们当狗的自然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我倒是和狗有些缘分的。”

“其余的我也帮不了你们,我走了。”

说完这些,她便起身要走。

走出了十几步后,突然间,身后发出痛苦的哀吼,带着些祈求的意味。

青葛停下脚步,回首,却见风吹起,白色的雪雾飞扬,那受伤的母狗撑着全部的力气站起来。

它这一动,鲜血汩汩自腹部流出,染红了那片雪。

青葛沉默地看着。

那母狗喉咙中发出仿若人的呜咽之声,之后前腿微屈,竟跪在了那里。

它祈求地看着青葛。

青葛自然明白它的意思,它要死了,但是它并不放心它这小奶狗。

小奶狗瘦弱幼小,天又这么冷,它熬不过去。

所以这条母狗在临终托孤。

她沉默地看着这条满脸哀求的狗,到底是道:“我孑然一身,无家无业,甚至并无去处,我连自己的骨肉都已经抛弃了,更没有能力去救养别人的遗孤。”

说着,她绝然地回首,迈着大步离开。

后面也许有风在吹,也许有狗在哀吼,不过她并不想听。

她背着行囊,走出那片废墟,这时候突然想起什么,往回看去。

却见风雪苍茫中,那瑰丽的神庙若隐若现,沉默而威严地矗立在废墟之中。

这一刻,青葛心便陡然一动。

她静默了片刻,到底折返回去,踏着雪,快步走会那片废墟,寻到了那狗窝。

母狗已经奄奄一息,旁边的小奶狗绝望而无助地用小舌头舔着它的毛。

因为太过匆忙,也因为心中刚才那若有所感,青葛呼吸有些急促。

母狗和小奶狗看到青葛,显然是意外。

青葛蹲下来,和那母狗平视。

她平息了呼吸,郑重地道:“这一片废墟曾经是一处行宫,我的父亲是这里的主人,现在那座神庙是他的族人为了祭祀他而修建的。”

她当然不指望这两条狗听懂她的话,不过她还是继续道:“你们属于这片废墟,我就当这是冥冥之中父亲的安排,把你们交托给我,以后我来照顾你的孩子。”

青葛又道:“我身若浮萍,居无定所,甚至也许哪一日丢了性命,我若活着,便遵守我的诺言,我若死了,也顾不得它,就当是天命吧。”

那只母狗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哀凄。

放心后它就咽气了。

小奶狗悲伤地围着母狗打转,它用小爪子抱住母亲,试图让它醒来,然而死去的母亲自然并不能醒来。

青葛耐心地看着,给它和它母亲告别,之后便帮它埋葬了母狗。

这里荒芜,难免有猛兽过来,万一扒拉出来只怕是被那些猛兽用来果腹,是以青葛埋得很深。

埋好后,青葛用雪将小奶狗清洗过。

看着它洗过的样子,青葛意外:“其实你生得很好看。”

毛发足够雪白,眼睛也足够黑亮,只是太瘦太小罢了。

这世道,人尚且吃不饱,狗自然也是瘦的,瘦得让人一眼看到这荒凉之地的贫瘠和困顿。

她抱起它来,摸了摸它的小脑袋:“我们相依为命吧。”

小奶狗舒服地摇了摇尾巴,将小身体偎依在她怀中。

青葛看着它这个样子,突然想起小世子。

小世子还很小,也会下意识偎依着她。

可她却很少抱他,抱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青葛轻笑了声,将这软糯的可怜小奶狗放在自己行囊中:“走,我们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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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这神庙后,她背着行囊继续前行,按照那位姚老爹的指示,踏着雪,走了约莫一日一夜,其间倒是遇到两拨商人,都是从更远的西方而来,来找缥妫人做买卖的。

尽管语言不通,她还是向他们打听了如今的缥妫都城士安城,知道士安城就在前方,知道如今缥妫王果然便是胜屠翎云。

这胜屠翎云是前任缥妫王胜屠雅回的亲侄子,据说幼时丧父,是由胜屠雅回一手养大并栽培成人的。

自从胜屠雅回没了,胜屠家族四分五裂并一蹶不振,胜屠翎云十几年卧薪尝胆养精蓄锐,终于在去年底时重整胜屠家族旧部,东山再起,以雷霆之势占领了士安城,并以此为据点,准备收服各部落村落,重新开启胜屠雅回的一统大业,完成胜屠雅回未竞的遗愿。

青葛听着这些,并没什么感觉。

虽说听起来是父亲的侄子,但她没什么亲近之感,也没什么认亲的期望。

至于对方父亲名义重整旧部,试图一统缥妫,她也觉得极好。

事实上这片土地需要一位足够有魄力的王者,可以镇住纷争不断的各部落,可以让所有人服膺。

只有雷霆手段之后,才能有放下干戈的太平。

当这片土地有了太平,有了规则和秩序,他们才能图一个安居乐业。

至于这个人是父亲的侄子,还是父亲昔日的敌人,仿佛并不是太要紧,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最重要的是活着的人能活得更好。

她就这么背着小狗,继续往前走,又走了半日终于抵达了士安城。

入目的是漆黑似墨的城墙,城墙上砌着朱红色石块,而城池中,隐隐露出用巨石堆砌而成的祭坛,上面雕刻着花纹繁复的图腾,还有高大巍峨的楼宇。那些楼宇和大晟的殿宇截然不同,都是圆顶雕花的穹顶,并饰以金箔,在阳光下富丽堂皇。

到底是不同于之前的寻常村落,城内外人来人往,也有远处而来的商人,以及挑着担的猎人。

因为缥妫一直处于无休止的战争中,便是并不被波及的士安城也有士兵手持长矛巡逻,并有守城官员逐个盘查来往人的路引。

青葛自然没有路引,她很快就被发现,有几个穿了狼皮袍子的人,他们用警戒的目光看着她,并发出了口哨声。

这几日她在那村落中多少学会了一些简单的缥妫语,便用缥妫语提起自己并无恶意,并用手势比划,最后总算说明白,自己来自大晟,受禹宁王之托前来拜见缥妫王,并送上禹宁王的亲笔信函。

显然众人很惊讶,有商人过来围观,好奇地打量着青葛。

那些守卫便让青葛等着,很快有人进去回禀,于是没多久,青葛被带入士安城内。

青葛看到,这里屋舍俨然,店铺齐整,路途各处搭建了许多木架子,挂着各样腊肉以及其它晾晒物,各家似乎还养了牛马羊。

看得出,他们的生活并不算太艰难,但是比起大晟的繁华,却是远远不如。

青葛先被带到了一处,这里应该是士安城行宫的外围,仿佛都是用石头建成,上面雕刻着古朴繁复的花纹,上方是穹顶的,恢宏庄重。

她被带入一处内室,略做休息,并等待着缥妫王的指示。

好在她并没有等待多久,便被带入缥妫王的行宫,这行宫是以巨石砌成,门楼巍峨,一旁墙壁上雕刻有兽面图案,待进去后,却见地上铺着锦绣地衣,一旁矗立着鎏金大柱,华丽讲究,但是又能看出,这些应该是有些年月了,古朴陈旧。

青葛在仆从的带领下,穿过走廊,在走廊的尽头,终于来到了厅殿。

大殿墙壁上镶嵌着琉璃壁炉,殿内陈设一色的橡木雕花,色泽鲜艳的透明琉璃窗挡住了外面的风寒,大殿内温暖如春。

而让人惊叹的是,行宫中摆放着一硕大的火珠,那火珠大如鸡卵,圆白皎洁,这让整个行宫都犹如白昼一般。

缥妫王容貌威严,目光如炬,负手而立在那瑰丽的厅殿中,他懂得大晟语,对青葛倒是以礼相待。

青葛先上前见礼,之后便先说起自己一路的诸多艰辛,以及禹宁王素日对缥妫的赞扬,之后才呈上了那封信。

那位缥妫王接过来这封信,拆开看过后,倒是很有些疑惑,便问起什么是互市。

青葛自然详细解说,并说起如今禹宁和大晟边境的种种。

那缥妫王道:“我也曾听说过大晟禹宁王的威名,他既盛情相邀,与我等结盟,我缥妫也愿意派出使臣,前往大晟,面见禹宁王,共商大计。”

青葛听闻自然松了口气。

一时缥妫王又问起禹宁的种种,以及青葛这一路的艰辛,青葛自然都一一说了。

最后缥妫王却望着青葛道:“我观娘子相貌,倒是有几分我西渊人的模样?”

青葛听着,心中疑惑,不过想起夏侯止澜见过这样面目的自己,尽管当时自己蒙着面,但他依然说眼熟,兴许缥妫人见到同族,会有种奇怪的感觉,认出同族?

于是她便笑道:“殿下,我原本是西渊战乱中的孤儿,流落到西渊边境,为禹宁王所救,从此入了千影阁为暗卫,是以这些年来,我也盼着西渊能有一日摆脱如今四分五裂的局面,能够安宁祥和,能够重新恢复昔日的勃勃生机。此次不远千里而来,历经千辛万苦,面见殿下,这是为公,也是为私。”

缥妫王听了,意外不已,当下自然添了几分亲近,便问起青葛身世。

青葛不可能直言,连更亲近的血缘至亲都是自己的仇人,更何况这素未谋面已经贵为缥妫王的堂兄。

况且,她若在这里言明身世,一旦缥妫和大晟结盟,纸包不住火,自己身份暴露,宁王通过夏侯见雪和缥妫的关系,只怕立即会怀疑上自己。

于是她便说当时年幼无知,沦为菜人,早不知道自己父母名姓,更不知道自己来历,只知道自己应该来自西渊。

缥妫王遗憾不已,他打量着青葛,叹了声:“从你的年纪来讲,你应该是是十几年前我们西渊大乱时的孤儿。”

青葛垂着眼睛,道:“应该是吧。”

缥妫王道:“如此说来,你也是我们西渊的子民,我们西渊三十六部,原本是一家,都是舜帝的后代。以后你来缥妫,便如同来到家中一样,不必见外。”

青葛轻笑,道:“好,谢殿下。”

*************

青葛被安顿在这里的驿馆,驿馆古老而陈旧,看得出经年失修,缥妫王占据了士安城后,应该还没能力和财力修缮,混乱之中也顾不上吧。

不过这里的侍从倒是细心周到,为她准备了厚实舒服的羊毛褥子,壁炉也烧得很旺。

青葛找侍者要来了温水,小心地为小奶狗洗过,并擦拭干净,又把它放在壁炉旁边烤火。

经过这几日的颠簸,小奶狗看上去越发瘦弱,很小的一点,颇为可怜。

青葛抚摸着它的毛发,于是它便贪婪地往青葛怀中钻。

青葛见此,干脆抱住它,于是这小狗儿蜷缩在它怀中,还用小爪子轻轻扒拉,扭动着身子,好像要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最后终于趴在青葛怀中,安分地窝着,惬意地闭上眼睛。

青葛感受着手指下这小奶狗脆弱的身子,心里竟然生出许多怜惜。

她再次想起自己生下的小世子,他刚生下来时也是那么小小瘦瘦的一个。

只是她和他终究无缘,竟没抱过他几次。

她苦笑了一声,道:“就当你是父亲帮我弥补这桩遗憾吧。”

这么想着,她觉得自己要好好养着这只小狗,甚至应该给它起一个名字。

她脑中下意识想起诸如“王四”之类的名字,不过很快便否认了。

她应该给它取一个更好的,一个能带来福气的。

她苦思冥想,却想起小世子还没出生时,宁王似乎给小世子想过许多名字,那些名字自然没用,如今她可以捡起来用。

……只是那些名字对于一只狗来说,是不是太郑重了,不是说贱名好养活吗?

最后她道:“原想借一些皇室贵胄的福气给你,不过想来终究不合适,你是我雪中捡到的,又如此瘦弱,我自然盼着你能长胖一些,最好胖成球,不如就叫雪球吧。”

小奶狗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口中发出奶乎乎的哼哼声。

青葛笑了下:“同意了?那你就叫雪球了。”

****************

缥妫王显然颇为重视青葛的到来,他设下宴席款待青葛,并让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作伴。

到底是缥妫王的行宫,又是设宴招待客人的,宴席菜肴比青葛以为的要丰富,有腌制的肉,各样奶制品以及当地的果蔬,有生制的鱼肉,都切成薄薄的片,还有肉块炖成的浓汤,这些膳食全都放在颜色瑰丽的瓷盘中,倒也让人垂涎三尺。

缥妫王对青葛颇为热情,王后和公主都是爽朗大气的性子,特别是这位公主,名乌缇,才十七八岁,生得明媚动人,操持着略有些生硬的大晟语和青葛说话,对青葛充满好奇,东问西问的。

她还热情地让青葛吃他们的生肉片,并给青葛演示:“这样,这样吃。”

说着她蘸了一种调料,直接把生肉片吃了。

青葛便也学着她,吃了。

说不上来的感觉……如果不去想这是生的,其实味道还可以。

这么吃着的时候,她突然想起宁王。

如果他来这里做客,是为了大局捏着鼻子吃,吃了还要笑呵呵地说味道不错,还是来一句冷冰冰的“脏兮兮”的,然后不吃?

他那性子,估计也看形势而定吧。

用过膳后,乌缇公主便领着她参观他们的行宫,这行宫已经有上百年历史了,看得出当年修建时很花了心思,殿宇多是穹顶式,里面大块的金色紫色,明艳奢华。

青葛想着,或许是这里太过寒冷,所以人们格外需要这种明亮。

乌缇公主给她介绍了各处,他们一家子的住处只是占据了行宫的一小部分,其它还在打扫和修缮中。

对此乌缇公主很有些无奈:“我们胜屠家族如今人丁凋零,这也是没办法的,总觉得太过单薄了,这行宫中没什么人气。”

青葛想想也有道理,大晟内廷后宫宫娥多,需要的太监宫女多,处处都是人气,相比之下这里太过冷清,比穹顶上的雪还要冷清。

最后乌缇公主带她过来一处,这里的墙面竟然镶嵌了轻盈透亮的琥珀,浓郁如密,温润细腻。

而就在这里,却供奉着一处画像。

青葛看过去,却见在殿堂幽暗的光线下,那副画像看上去颇为陈旧,画面上有细碎的裂纹,边沿也泛着斑驳的黄渍。

画面正中是戴了宝石金冠的男人,面容和神庙的石像一般无二,只是略显年轻,青葛知道这必是自己父亲胜屠雅回。

紧挨着父亲站着的是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孩子,很小的一个,穿得毛茸茸的,模样很是精致,这应该便是那时候的夏侯止澜。

就在父亲身边两侧,恭敬地伺立着一群人等,大多为女子,看样子应该是侍女。

不过让青葛意外的是,父亲左手边有一个女子却是被涂抹了脸的,被一种白色涂料胡乱涂抹过,那女子戴着貂绒帽,衣着华美,繁复古朴,看得出身份不同寻常。

乌缇公主看着那画像,便解释道:“这是上一任缥妫王雅回王,也就是我的堂祖父。”

她这么说的时候,语气中不无骄傲。

青葛:“原来是雅回王。”

乌缇公主望着画像,感慨道:“曾经雅回王的行宫已经化为废墟,许多贵重物件都不见了,这幅画还是我父王从流浪旅人手中买来的,算是为数不多的关于雅回王的遗物。”

她敬仰地望着正中央的男人:“他是我们胜屠家族最伟大的君王,据说我出生的时候,他还曾经抱过我,只可惜他英年早逝。”

青葛:“我在大晟也曾经听说过他的英明。”

乌缇公主颔首:“如果不是他早早没了,那我们胜屠家族,我们缥妫部落,一定已经统一西渊,远不是今日模样了。”

青葛便顺着她的话试探,乌缇公主颇为爽朗健谈,和她讲起来胜屠雅回的种种。

乌缇公主道:“雅回王很喜欢他的女儿宇兮公主,据我父亲说,那时候我母亲经常抱我进宫和她一起玩,只可惜后来我们王族遭遇叛乱,宇兮公主下落不明。”

青葛:“原来雅回王还有女儿,之前倒是不曾听说过。”

乌缇公主:“是,从辈分上来说,她是我的堂姑,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找她,只是找了这么多年,也许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叹了一声说:“如果雅回王的女儿还在,也许可以凭着雅回王的声名,能够号令西渊各部,或许我们胜屠家族便不是如今这般了。”

青葛故意问道:“我听说雅回王膝下还有一位王子吧?,这位殿下如今还在人世吧?”

乌缇公主听这话,神情微妙地顿了顿,之后道:“这就不知了。”

青葛见此,明白她不愿意提及,兴许她大概知道那位王子已经认他人做父了吧。

她也就不再问,反而看着画像中其他人,她很快看到在缥妫王的身后站着一中年妇人。

那妇人身着青衣,佩戴了璎珞项圈,手中握着一根白棍,虽年纪大了,眉眼间很有些妖娆。

她好奇地问乌缇公主:“这女子是谁,既随在缥妫王身后,是不是王后?”

乌缇公主哑然失笑:“当然不是,这是梨白罗刹。”

青葛:“梨白罗刹?”

乌缇公主:“当年缥妫王曾经往西征战巫兼,俘虏了一些妇孺,其中就有梨白罗刹,王后娘娘看她可怜,便向缥妫王求情,于是允她留在身边,她便一直在宫中照顾宇兮公主。”

青葛:“梨白罗刹,这个名字听着倒是特别,这是原名吗?”

乌缇公主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她很会一些秘法,也知道一些经方,偶尔会治病救人,倒是救过不少人,缥妫王对她颇为倚重,便提拔她做了女官。”

青葛的视线再次落在那梨白罗刹脸上。

她可以认出,这就是罗嬷嬷,十几年前的罗嬷嬷。

她怀中抱着的,正是幼时的自己。

其实从那一日在夏侯神府,青葛看到那个孩子脚踝上的绳结,她便隐约猜到了。

她会打这个绳结,是一位颇为疼爱亲近她的嬷嬷教的,她应该很是信任那个嬷嬷。

甚至隐约有偎依在她怀中的一些影像。

所以,罗嬷嬷竟然是她记忆中的那位嬷嬷。

只是岁月流转,境迁情异,昔日备受宠爱的小公主沦为菜人,做了暗卫,身份卑贱,那位罗嬷嬷效忠于夏侯见雪,两个人便有了这场彼此提防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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