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紫应了,心下忐忑,这几日冯白原就和他憋劲儿,府里有属支百花庄的女弟子,生得美,又会调香,他就和人家在后花园里乐起来。
她不过劝了两句,他就讥讽道:“还没完婚呢,这就开始管我了。”
“伯母可说了,晋国府女主人是我。”
“我娘还在,晋国府便成你的了,野心还不小。”
冯白讨了没趣,又因卫紫出现,那几个女弟子就散了,越发气她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在那个时候。
既然冯昭给了她特权,她为什么不用。
卫紫与苏采萱亦是相识的,那时候大家都在女院读书,相对各行了一礼。
待出了宁心堂,卫紫一个转身,当即就给自己的丫头两耳光,“会自作主张了,将二殿下的事告到夫人那儿,你安的什么心?”
如果冯昭因这事动怒,病得更重了,连她也要折进去。
冯白近来不知道听了什么人的挑弄,只说他堂堂二皇子、富贵候、晋国府冯公嫡脉,竟要娶一个商贾之女为妻,心里原就对卫紫有几分意见,要再有这事,怕是冯白更有得闹。
“太医千叮万嘱,万不敢让夫人气着、怒着,你倒是拣二殿下的事告诉她,你是不是想气着她?你家姑娘的日子就好过了?”
大丫头垂着头。
另一个更是不敢出大气。
她只是订亲,还未完婚,晋国夫人愿意她以侍疾之名入府,就是为了给她的身份加量加码,虽未过门,却尽了儿媳孝道,身份就比往后入门的不同。
即便那秀水园富贵候府的嫡夫人,也是比她不过的。
出身不好?
夫人会不管?陛下还不得听夫人的。
陛下是为了救太子夫妇才负的重伤。
卫紫低斥道:“再有下次,你别在我身边服侍,若是脑子不好使,只会给我惹祸,我是万万不敢要。”
丫头支支吾吾地道:“外头的人传得难听,说姑娘……姑娘还没出阁,就住到静心堂,实在……”
说她没脸没皮,不知廉耻,女儿家的矜持、尊贵全被她弄没了。一个商贾女得了这等好亲事,立变上赶着想嫁人。
她是住到静心堂了,但与冯白一直守之以礼,静心堂很大,冯白住在前院,她则住后院,虽只一地儿,可冯白素日就不进后院的。
传流言的必是爱慕冯白的贵女,原是嫉妒她得了这门好亲事,又讨了晋国夫人的欢心,留在跟前侍疾。但凡明言人,哪里不懂这里头的文章。
卫紫冷声道:“嘴长别人身上,我们还能管别人,顾好自己个儿便是。”
丫头垂首,刚挨了打,脸颊很痛,但好不能管姑娘。
另一个丫头不说话,却是明白里头的门道,弄不好这丫头今儿犯傻是被人算计了去。
宁心堂内室。
陶无瑕低声道:“父皇想退位,已召了重臣商议,他想来照顾娘。”
冯昭哭笑不得,“这是想一出是一出,他是能照顾人的?”
看着他就气闷,莫把自己气着了。
“已经定了日子,九月初九,太子殿下生辰那日登基。”
冯昭面露愕然。
陶无瑕是来告诉她的。
冯昭唤了声:“陆妈妈。”
“夫人。”
“着人去司马府,将素雪请来,为冯白、卫紫商议婚期罢。”
陆妈妈应了一声,退出内室。
冯昭道:“莫让陛下来照顾我,我看到他就一肚子的气,且让冯白早早娶了卫紫过门,这孩子倒是聪慧的,近来学东西上手得快,晋国府交给她我亦放心。”
皇帝想来瞧冯昭,就怕冯昭看到他生气,方才陶无瑕来探探。
冯昭闷闷地道:“皇帝陛下是面忠心奸,焉坏得很,他们父子是一家子,又是蒙骗,又是编派。太子与面团小时候是顶顶好的,回来才多久,一个个变得我都认不得。”
“他想退位,我不是配了药膏给他,那外抹内服都使得,现下活蹦乱跳了,就爱瞎折腾。谁稀罕他来瞧我,不瞧我,我心情还好些,看到他就想到那些憋屈事,恨不得拿把刀捅两下才好。”
陶无瑕暖声道:“娘又说气话。”
“你当是气话,不,我说的是真话。”
她摆了摆手,“采萱不是在养胎,你带她来作甚?”
“儿媳不想带的,可她跪着不起,不应都不成。”
苏采萱带着自己的宫娥立在珠帘外,就听陶无瑕与冯昭仿若母女般的说话,心里羡慕得不成。她立时有些明白,老父亲派娘入太子宫递话的意义,为婆母侍疾过,那是不一样的。
她的眼睛亮了,她的出身原就比不得太子妃与司马良娣,只是书院副山长之女,清贵是清贵,却无甚实权。
“采萱给夫人请安!”
“进来罢。”
苏采萱迈入内室,里头有一股浓烈的药香味,虽然浓却并不难闻。
冯昭即便病了,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无瑕,《内庭规》可修好了?”
“娘,我将这东西给太后和父皇、太子瞧过了,太后是极赞成的,说是修得好。只后宫无出嫔妃失宠三年降为宫娥,年满二十五出宫嫁人这一条,父皇和太子……”
“一门子男人的心思,觉得便是自己不要的破布都要留着才好。”
冯昭很是不屑。
陶无瑕、苏采萱便听冯昭骂骂咧咧地道:“休管他们,不宠不喜了还不许嫁人?外头乡野百姓多少男子娶不上媳妇,就他们不讲理,非得多娶多占。老娘巴不得全天下的男女全是一夫一妻,谁敢多娶纳女人,那就是重婚,全关上几年。
你是不知,看到太子、冯白这糟心的兄弟,我得多烦闷。还是女儿家好,一个个干干净净,和和气气,偏他们就觉得自己占理。他们的理儿是权势、霸道,你要不敢写这条,我来写进去,回头他们有意见,只管来寻我说道理。
你说我怎么就生了这等东西,偏昭隆那皇帝佬儿还当成两个宝贝疙瘩,没见识而已,眼皮子浅得,装得了天下江山,却容不了几个失宠可怜的女子。”
冯昭越骂越起劲,“他们不许,我还得非干不过,失宠不喜达三年,由后宫皇后、四妃放出去嫁人,也别什么做宫娥。什么玩意儿,多吃多占,还不给人活路……”
苏采萱没想看到晋国夫人这一面,说干就要干,催着陶无瑕拿书册,将书册放在榻上,提了笔将这一页的内容写进去。
“嫁的不能太差,赐婚给官员做继室,寒门嫡妻,或将领、武官之妻,原就苦命跟错一回,不能再苦。”冯昭催着陶无瑕,“把《内庭规》取来,我再从头到尾的瞧瞧,细细地修改。”
他们不让,她还非做不可。
叫他们见一个喜一个,就让他们做王八。
冯昭觉得很欢喜,提着笔还真从头到尾地瞧了一遍。
“皇后的事太多,母仪天下,六宫之主。六宫再设各宫主位、正位,即四妃、两嫔,贵淑贤德四妃各占一宫主位,再各设一副位……”
她改得很是欢快,不多时就改了大半。
对内侍宫人的待遇,尤其是养老这一部门有了明确的规定,建立皇庄允内侍宫人衣食无忧的养老,可允内侍收义子、干孙子、徒弟,以防养老之忧等等。
冯昭道:“皇宫那地儿够大,再建一座女红局,对服宫役即将离宫的女子,可入女红局进行统一学习,学回归民间后的生存生活之道,女红、厨艺、纺织、摆食摊等皆可,她们可任选一技、两技进行学习。
授人以鱼,不如授以渔,这是造福天下女子的好事儿。民间可不管什么女儿闺训,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我呸,全他娘的胡扯,要个个都死了这世上的人从何而来。
凭本事赚钱如何了?冯家嫡长房还不尽靠女子支撑,太原冯氏难及其项背……”
冯昭改得欢快,曹素雪来宁心堂拜访。
她道:“素雪且坐坐,我一会儿就好。”
她说的一会儿是两个时辰,直至改完,将书册递给了陶无瑕。
陶无瑕收好书,曹素雪进了内室。
“小师叔,你是在养病,又折腾那些书作甚,太医说了,你不能劳神劳力。”
冯昭摆了摆手,“你当了保媒人,这话也变多了。今儿请你来,是议卫紫和冯白的婚期。那混账玩意儿,越发不成样子了,跟皇城几个不成器的纨绔带了秦楼娇花游湖呢。”
陶无瑕觉得婆母今儿火大,指不定就是这事给闹得心堵。她第一次见,不待见儿子,倒是对儿媳极好,天天骂儿子不成器,要都照她儿子不成器,这天下得出多少人才。
曹素雪低声道:“今儿朝会上,陛下封了卫家老爷做户部五品员外郎,这是从商贾一步做官了。”
五品官,很不错了,这是皇帝给次子面子,觉得次子媳妇的娘家太上不了台面,算是恩赏,也让晋国府的面子上好看些。
冯昭道:“你让卫家选几个黄道吉日,早早儿给他们完婚罢。外头传卫丫头的话,我都听见,也亏得这丫头不让我晓得,唉,我不能让人家侍疾敬孝,不给个交代,时间一长,也影响她的名声。早早把喜事办了,我放心将晋国府交给她。”曹素雪笑了又笑,想说什么,到底是忍了。
小师叔养病,想起什么是什么,可莫惹她生气。
天大地大,生病的人最大。
曹素雪闲聊了一会儿,起身告辞。
冯昭便对陶无瑕道:“你娘别的没有,就是银子多,最近几年雨调风顺,你选几处,建几家女院。山长、先生还能从宫人里挑,便是有才学的内侍若有志教书育人,也能去得,宫嬷嬷、宫姑姑有志不嫁人的,便安排进去。”
苏采萱没想这晋国夫人还真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冯昭拉着陶无瑕的手,“别担心银子,你娘阔绰得很,除了冯家族业、晋国府家业还有产业呢,不让你做光杆皇后,你不愁没钱。”她拍了又拍,笑微微地道:“回头娘给你交底,让你做有钱皇后,往后你就传给下一位太子妃、皇后,当皇后也不能被皇帝小瞧了去,咱们闪瞎他们的龙眼……”
陶无瑕觉得她是被刺激到了。
“娘,二叔游湖的事,也不是他们传的那般不堪,二叔……二叔……”
人家就是纯粹听曲、风雅,可不是那种逛秦楼的人。
“休与我提那不成器的,想起就来气,生儿子有什么用,哪有女儿家好。娘疼你们,娘的私房家底,不给那两个不成器的。”
苏采萱双眸熠熠,晋国夫人还有家底,听说现下被冯白、卫紫知道的就是豪富了,她还有,到底有多少东西。听她的意思,这手里的家底能撑起女院。
冯昭说给钱立马就给,令陆妈妈抱了一只锦盒来,“这是五十万两银票,建女院用的,你可选几处建起来。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有才更要有德。一个德才兼备的母亲能教导出更加优秀的子嗣后人,拿去罢。你虽贵为皇后,可总揽此事,分些给良娣、良媛,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人德济天下,不如众人德动天下。”
这,才是真实的晋国夫人,看得比她们广阔,想得比她们多。
陶无瑕既有动容,又有敬重,这些日子下来,她收获良多,“娘,无瑕定不让你失望。”
她已经被冯昭给洗脑了,而是当成了比自己母亲更伟大的女子,从她身上学到的,是母亲给予不了的。
“乖,娘有些乏了,想睡会儿觉。改日让铁蛋儿过来一趟,我得敲打敲打。”
“是。”
陶无瑕退出内室,只觉得手里的锦盒份量太重。
冯昭睡熟了,陶无瑕回了趟娘家。
陶夫人瞪大眼睛:“你婆母给了你五十万两银子?”
“是在各地建女院用的,婆母说女儿家有才更得有德,女子亦能德济天下。”
陶夫人想到太子选妃时,说他会给她们一个名扬千古的机会。
是他给的,更是晋国夫人给的机会。
她知道陶无瑕在编修《内庭规》的书,此书若成,必能获益所有宫人,就有益于后辈子孙,青史留名是肯定,她女儿能在青史留下千古贤后之名。
陶夫人笑道:“建书院、女院好哇,先在淮南府建一座,再去娘的家乡奉天府建一座……”
“娘!”陶无瑕轻呼一声,“婆母心系天下,你如此私心,这怎可以?”
亲娘与婆母还真不在一个起点,她是敬重亲娘,可一想到婆母的心怀,就觉得自己亲娘实在有些不妥。
她是贤后,怎么能有私心,奉天府是直隶府,必是要建一座女院的,可那淮南府算什么,这个万万不成。
陶夫人急了,大声道:“怎么就不成了,你可是陶氏女,你是我女儿,在奉天府、淮南府建女院,乃是回报乡亲族人,反正是要建几座的,你就不能让他们也念你的好?”
陶无瑕道:“不行便是不行,要建几座,我自与父兄商议,娘就别掺合了。”
“我怎么就成掺合了,淮南府可是陶氏祖籍故土,为什么就不能,这不过是顺道的事儿……”
母女俩当即起了争执,陶夫人的声音越来越大,这是她女儿,真是越来越不听她的。
外头,左相父子刚坐班归来,一进来就听人说太子妃来了。
左相默了片刻,赶到院子里,就听陶夫人正在指责陶无瑕。
“你现在是太子妃了,要做皇后娘娘了,就不记得陶家了,现下不过是建座女院,怎么就不成了?旁处是建,为何就不能在自家地界上建?你建在旁处,你娘还有脸回奉天府,你爹有脸回淮南府?”
左相父子进来,“你们说什么?”
仆妇便将母女俩的争执说了。
陶无瑕道:“虽是婆母出的钱,可这事功在后代,利在千秋,女儿哪能乱做主。偏娘一听,非让在奉天府与淮南府建女院。”
左相斥责陶夫人道:“真是胡闹,这种事是你能插手的,无瑕说得对,这是大事,我们陶家更不能背上谋私的骂名。就照着规矩来,直隶府得建,下一处就选在江南,那里文风最盛,洛阳乃是古都名城亦得有一座……”
陶无瑕苦着脸,“可婆母说,一人德济天下,不如众人德动天下。”
一人之力不如众人之力,一人乐不如众乐乐,婆母的心思陶无瑕颇是感佩。
左相长子道:“晋国夫人的意思,不是让你一人施德,是要带着太后、贵妃?”
陶无瑕道:“可不止她们,还得有司马良娣、苏良媛。”
左相悠悠长叹一声,“你婆母是真心为你,她是怕这功劳太大,给你惹来嫉恨,才让带了太后、贵妃、良娣、良媛。”
陶无瑕道:“今儿听婆母说,手里似还有了不得的私房家底,说要留给我呢,说要让我做个有钱人。还说这家底供着女院是不愁的。”
有人出钱,还不怕后续不济,他们出力扬名,何乐而不为。
左相道:“你婆母乃当世女贤,千古奇女,你回头与太后、贵妃、德妃商议一番,把事儿办好了。”该提点女儿的,左相会提点。
“是。”
陶夫人一听,立时道:“无瑕,娘是丞相夫人,你也带着娘……”
左相怒道:“你简直胡闹,这是皇家女眷的事,你插一手算什么?休得再提,没的惹了笑话。”且皇家出钱出力,晋国夫人虽未入皇家,整个天下是视作国母看待,太子的生母,有生育之恩,更有教导储君之德。
陶无瑕与父兄商议了一阵,请父兄帮忙物色设计女院的名师,自己则带人回了晋国府。
待她回来,陆妈妈只说刚睡沉,不让进去打扰。
而此刻,冯昭并未在内室,而是听到秘道里传出的铃响,进入秘道之中,刚下来便见两个年轻男子:一个灰白的银暗纹长袍,高挽发髻,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湛湛若神君,濯濯如新柳;眉鬓如裁,容貌瑰丽,五官面容极是熟悉。
“昭儿,不认得为师了?”
“师……师父,你怎么一去就是二十余载……”
颜道长再现,一下子年轻这么多,只得二十多岁的容貌。
以前他晋级艰难,他的灵根原就不算好,得了冯昭给的鲛人内丹蓝明珠,回到宗门,换成了几枚丹药,方才开始晋级,筑基四层到结丹,他用了二十年,这还是日夜苦修,不敢放松才有的。
另一个男子背负宝剑,清俊飘逸,着白衫蓝边袍服,峨冠崔嵬,剑眉朗目,面俊仿似昆仑玉,宽袖掀拂间透出硬朗的俊颜。
他指着白袍负剑男子,“这是你师兄萧恪,武门事变前失踪的金城王殿下。”
武门事变,指的是高祖皇帝为夺帝位,在武门设伏,诱太子、兄弟入陷阱,将自己的手足诛杀殆尽的历史事变。
萧恪换拳一揖,“早听师父提到师妹,说师妹天资过人,没想师妹胸怀天下黎民,令人感佩。”
初次见面,师妹已成结丹修士,这是凡尘俗世,要晋一级很难,便是师父颜道长晋级,若没有带回蓝明珠,换得结丹丸,再有晋级丹,想要顺遂结丹很难。
而冯昭在这里都能以不足四十之龄结丹,真真是不俗。
萧恪是一年多前结丹的,可与冯昭一比,天赋显得平平。他在世外也是出名的天之骄子。
“冯昭拜见师兄!”
颜道长道:“到石室说话。昭儿,我回仙门后,一直闭关修练,冲击金丹。前不久晋入金丹真人,得仙门分封一座山头。这次入世是待你了断尘缘,同返仙门。”
“师父,世外是不是有一个太虚门?”
她的话落间,师徒二人都停下了脚步。
冯昭将自己结丹前顿悟,曾灵魂出窍,魂游虚空,看到了一方大陆,更看到了一座太虚门,那日正值太虚门老祖在传道堂讲如何结丹,且他还传授了一部无属性功法。
冯昭更是听了他授课,魂归本体后,闭关冲刺,得已顺遂结丹。
颜道长悠悠轻叹了一声。
太虚门在世外的名声比他们的仙门响亮,人家是三大超级大宗门之一,而他们所在的仙门只是二等门派。
那绝不会是什么巧合,只怕太虚门老祖传功,也是一早占卜到什么,在冯昭灵魂出窍,正好借机传授功法,指点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