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放下枪,”军人态度冷硬,“我们会救治你,还可以带你回城见家人。”
“老安,冷静。”
风锦云深呼吸,降下语调:
“想想你妻子,她昨天刚给你打了电话说买了你最喜欢的猪蹄,还有你女儿,她马上就要上幼儿园了,再想想你刚满月的儿子!不是说好这次回去给他办满月宴吗?我红包都准备好了。
“别干傻事,你不想回去再见他们一面吗?你家里人一定很想你,你难道不想他们吗?”
“我当然想,”老安抿了下干裂脱水的唇,声音暗哑,“皇虫的资料和我们得到的不一样,我们被耍了!上面骗了我们!一个中级的皇虫和特级没什么区别!”
白术不动声色地挑眉。
上边饭桶确实不少,但这一点真是误会了。
“但……”
“云姐,别说了,我已经没救了,”老安颤音,将袖子全部勾起,“你看我的手臂。”
他将手臂完全露出,皮肤涨满肿瘤,绒毛由骨而生,就连锁骨下方也能窥见一隅烂肉。
风锦云僵住身体。
“我记得你及时打了血清,”刘胖子悚然,“效用……真的不够了?”
老安苦笑点头。
“重度污染救不回来,到最后都是死,你为什么不回去见家人?”
白术小声询问。
声音控制得楚楚可怜,恰到好处的发抖,非常符合无辜且柔弱的人质标准。
“不,不是,我一开始也觉得死就死了,干这一行的都是刀尖上舔血,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要是死前还能见一面家人那就无憾了。也就是因为这条规定才有那么多人加入猎手行业。”
老安绷紧下颌,抬头紧盯着风锦云的眼睛:“云姐,三个月前重度污染死亡的徐年你还记得吗?他临死前去见了家人,然后被带去了污染防治所。”
“我当然记得,”风锦云犹疑点头,“他的抚恤金是你陪我去发的,上个月他的家人搬去了外一城,生活条件提高了,这不是很好吗?我记得他还和你一个小区。”
“对,他和我一个小区。”老安扯了扯嘴角,情绪逐渐激动,“所以我知道,他的家人没有搬离,他们是在半夜被防治所的人强制带走了!”
风锦云神色骤变:“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们一直在被上边的人耍,跟他们回去只会害了我家里人!这事你自己回城查啊!”
老安猛吸一口气狠下心,上膛手枪厉声威吓,“让我走!不然我就崩了她!”
“你已经重度污染,我不可能放你离开。”枪口毫不偏移,军人冷声呵斥,“你刚刚言论无法证实,研究所拘留公民只会出于检测预防,那家人很有可能是被徐年意外污染了。”
“你放屁!”
老安怒喝,扯着白术不断往后退。
气氛霎时紧绷。
军人刚要提枪靠近,突然抬手按了下蓝牙。
“你不该带上我。”
移出一段距离,白术嘴唇微动,声音小的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老安哑声,“我只是不能被他们带走,我不信任这群上层的走狗。”
他顿了下,红了眼眶:
“我媳妇今天一定会到城外的等候厅接我,那地方是透明的,每次她都会扒在玻璃墙那看,快四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我不会进城,我就去远远地看她一眼,就一眼。”
“不,我是说你不该停留,应该放弃血清立刻开车走!”
老安愣了下,下意识反驳:“我知道,但我……”
“柏令誉有个习惯。”
白术看向原地停留的军人,将嘴唇幅度压制最低,“只要是他出任务,必会配备狙击手。”
“——你已经暴露在狙击镜下了。”
老安头皮一麻,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不,那可是上校,怎么可能亲自来救援一队无足轻重的猎……”老安突然一僵,死死盯住白术的侧颊,“你怎么知道柏令誉的习惯?”
“你只需要知道,”白术缓声强调,“我在帮你。”
城防足够完善,老安一旦异变立刻就会被扫射成筛子,造不成伤亡。
如果真是防治所出了问题,她还要感谢老安透密。
“……你就是林子里那个人?是你向3号基地救援的?”老安瞳仁震动,扣住扳机的食指因紧张下压,“你到底是谁,你——”
跌退的步子踩到树叶,斑驳的光影洒落眼尾,一抹快到几乎无法觉察的反光斑闪过。
漆黑的枪口匿在丛中,瞄准镜如毒蛇聚瞳,要害被瞄准的危机逼刺大脑。
“左手边,她瞄准了你的太阳穴,”白术眼神蓦然一厉,“现在趴下!”
“嗖——!”
千米之外扳机扣动,消音枪急促低鸣,子弹破空而出。老安来不及细想,被这声强硬的低呵牵动身体向前一扑!
“嘭!”
子弹与要害擦肩而过,半米粗的老树直接被崩穿,枯干树皮飞扬四溅。
再晚一点,迸溅的就是脑浆!
“艹。”狙击手低骂了声,再次上膛瞄准。
老安粗喘着气,汗毛倒立惊恐地瞪大眼,靠着树干向军人怒声质问:“草他妈的,你们有狙击手?!我不想伤人,立刻放我走,我……”
黏腻的绒毛感擦过手臂,浆果味浓重得几乎化为实质。
白术撑起身,看向面色潮红过于激动的老安。
长绒毛钻出他的脖颈,眼睛开始外凸变形,情绪波动造成血液流速加快,异变速度同时加快。
“等等,你先别激动……”
“我说了我不会伤人!我要自己回去见我家人一面,”老安根本听不进白术的话,梗着脖子怒吼,“我只是要回去见他们——”
“砰!”
声音戛然而止,子弹穿颅而过。
脑浆在破晓的晨曦中飞溅成花,白术瞳孔骤缩。
百公里外的嘈杂人群中,站在透明玻璃前的女人心脏突然一疼,低低抽了声凉气。
“妈妈,”扎着两个小揪的女童糯声关心,“你怎么了?”
“没什么,小宝别担心。”女人笑道,她怀中熟睡的婴儿却突然哭起来,“怎么了宝宝?别哭啊,爸爸很快就回来了,我们在等爸爸啊。”
森林内。
星星点点的血浆溅在脸颊,白术看着倒地的老安,神情略微怔松。
她伸手,将对方涣散无光的双眼抚合。
我早该想到的……
白术闭了闭眼,看向树后开枪者。
男人放下枪,神色平静到看不出一丝波动,他似乎站在那很久很久,通过蓝牙命令战士别再靠近,狙击手别再开枪,但直到场面失控才出手,子弹精准地穿过狙击枪留下的弹孔将发疯的叛徒爆头,抢在老安异变前扼杀危机。
斑驳光点镀亮肩章的三星,投下的影子很浅又很长,他没有那么英俊,眉间总带了点匪气,称得上剑眉星目,但总是不修边幅留着胡茬,像个单身酗酒大叔,不是小孩愿意亲近的类型。
他稳步走到老安温热的尸体旁,补枪确保死亡,然后蹲下,看着没有尖叫没有哭泣的白术,面无表情的脸才稍微挑动了眉,似乎对面前孩子的平静感到新奇。
柏令誉终于笑了下。
抬起戴着白手套的右手,稍用力擦去了白术脸颊的血迹。
一如很多年前他扶起在孤儿院中打赢群架的孩童,抹去她面颊的泥土,连声音都重合——
“胆子挺大啊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