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醒来时勉强算是神清气爽,除了肩头依旧疼得厉害。
晨光隐隐透过窗帘照入。
今天的天气也不错,白术意识朦胧,又闭了闭眼后彻底清醒过来。
身侧的床被已经叠好了。
艾薇儿不管睡得多晚,早上都是雷打不动地起床进行晨练,她是名副其实的天才,但从不因此自傲,付出的努力比常人更甚。
吱——
房门被推开,艾薇儿轻手轻脚地进来,肩膀上搭着白色软毛巾,身上穿着舞蹈服。
看到坐起来的白术后才松下神色,恢复正常动作幅度,扬起笑来:
“早安呐小术,伤口还痛不痛?”
“没什么大事,多恢复恢复就可以,不用担心。”白术撑起身子,小幅度动了动肩膀,轻吁出一口气,“累不累?”
“不累。”
艾薇儿拉开窗帘,让暖洋洋的晨光照进来,她给窗台上的蓝色矢车菊喷上水,小心地把花瓶搬到阳台,花瓣上的水珠在光下灼灼生辉。
这确实是个非常难得好天气。
白术靠在床头,心情也随之放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完成了最关键的一步,现在看什么都觉得顺眼。
艾薇儿把毛巾放在一边,把今早捡起后放在桌子上的书包拿下来:
“我可以打开吗?”
“打开吧,就是里面有脏衣服,别熏到你。”
艾薇儿拉开拉链,血腥味混着消毒酒精的气味扑在鼻翼,她忍不住紧了紧唇,有点心疼。
但艾薇儿还是没有多问,白术没说过她便没有主动去探求。
每个人都有秘密。
她也有秘密,好朋友更要懂得分寸。
“需要上药吗?”
艾薇儿从里取出医疗兵备好的医药箱,见白术点头便打开了盖子,从里面拿出新的绷带和纱布,白术侧过身脱下上衣,自己主动拆了绷带方便艾薇儿上药包扎。
“伤口好深……”
艾薇儿用棉签沾上药涂抹,冰凉的药膏触碰伤口的瞬间白术没忍住,向前缩了下肩膀,很快就克制住了。
“很痛吗?”
这句话艾薇儿问过很多次,白术无奈回答:
“真的不痛,只是有点凉。”
最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那时候都没有喊疼,现在也能忍受。
“一定要去做危险的事吗?”艾薇儿抿唇,眼眶泛红。
白术听出她声音的不对,艾薇儿的心思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细腻,也更容易和外界共情。
“艾薇儿一定要去跳舞吗?”白术耐心而轻声,“有些动作没有防护也很危险。”
很危险,但也一定要去。
人是愿意为自己爱的事物奉献出一切的。
艾薇儿沉默着帮白术包扎好伤口,额头轻轻碰在伤口旁侧,声音很轻:
“我知道了,我会帮你的。”
“好,谢谢。”
白术只是笑笑,等到绷带缠到身前便接手自己打过结。
“去洗个澡吧,我们一会儿去买早餐,”白术摸摸艾薇儿的头,“你还要练舞吗?我今天一天都可以陪着你,昨天你学做的蛋挞我还没有吃过。”
“今天我再给你做!”艾薇儿毫不犹豫地应下,“刘哥也说我做的好吃,你一定会喜欢的!”
“真的吗?那我真是有口福了。”
白术点头,等艾薇儿离开便将肩包里破碎沾血的衣物拿出,丢进浴室中点燃烧尽,再从肩包隔层里拿出器械店老板给的地图放好,最后将肩包位置复原。
她身上还有血腥味,但现在还不能沾水。
白术再换了套新衣服,身上这套丢进浴缸,倒上洗衣液泡着。
“我用衣服是越来越费了,我怎么不记得自己买的是一次性衣物?”
白术无奈想着,穿好衣服从阳台穿到艾薇儿房间。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小姑娘的房间,墙纸都是温馨的淡粉色,贴着各种翩翩起舞的舞蹈家海报,书架上放置的除了各类文学书籍,便是舞蹈教学的录像带。
床脚一侧的地板铺着柔软的毛毯,各种小熊毛绒玩具其乐融融地靠在一起,床上是白术买的那个布娃娃,还贴心地盖上了小毯子,床铺上方悬挂着各色的纸折千纸鹤。
墙上贴着很多照片,白术凑近看了。
基本上都是艾薇儿在舞台上表演,或者练习舞蹈时的抓拍,标注着日期和拍摄者【宁稚】的名字。镜头能看出摄影师的情感,每一张都极尽疼爱和欣赏,甚至透着骄傲。
宁稚非常疼爱艾薇儿,她是这个家的珍宝。
放在最中间的一张看起来时间最长,白术取下磁针拿到手中。
舞台背景为星河光辉,艾薇儿一身轻纱白衣跃在半空,头戴白色绒毛鹿角,轻灵姿态就此定格,这瞬间连光照不到的舞台阴霾都变得美好。
照片背面写着字。
【记,薇薇第一次登台比赛。】
浴室的水声停止,白术将照片归于原位。
艾薇儿裹着浴巾擦着头发走出来,看到白术便仰头笑了下:“我的房间好看吗?”
“好看。”
白术示意艾薇儿坐在床侧,连通床头的吹风机帮她吹干头发。
“我们一会儿去花店买花吧。”
艾薇儿搂过布娃娃,稍微侧过头,兴致勃勃地提议,“街尾就有一家花店,是林太太的开的,我们也可以直接去她的花圃选花。”
“你喜欢就去。”白术撩起她的头发,垂眸仔细吹干,“吃完早饭,我们就去选花。”
……
“这批花今早刚刚开,没想到第一个客人就是我们薇薇。”戴着太阳帽的女人笑道,“随便挑,姨姨送你。”
“谢谢林夫人。”
艾薇儿掂起脚来挑选,目光忽地定在花圃中央最好位置的一小片区域:“那片蓝色的花,看起来不像是矢车菊,是什么花?”
“啊,那是蓝玫瑰,五月份刚刚开,前两年一直没有养活,这是第一批。”
林夫人带着艾薇儿走入花圃,弯腰小心摘下一朵递给她:
“蓝玫瑰是玫瑰品种中很特殊的存在,珍贵且少见,是奇迹。”
浅蓝色的蓝玫瑰沾着露水,落在掌心。
“寓意真好啊,我喜欢蓝色。”
艾薇儿捧着花,护在身前小跑向花圃前等待的白术,风吹动发丝,她是光与花中的精灵,“是不是和你的眼睛特别像,小术?”
“我……”
“汪汪汪!”
白术还没有开口,花圃外跳起一只黄色长毛犬,双手扒在栅栏上,对着花圃里的人类友好地吐舌头,摇着尾巴叫了两声。
“啊,是大黄!”
林太太不许大黄进来踩花,但它依旧执着地探头去轻嗅鲜花,试探着想尝一口的味道,艾薇儿买了一捧蓝玫瑰,又买了一捧矢车菊要带给宁稚。
白术帮她拿着蓝玫瑰,等她和林太太告别。
晨间的阳光带着花草的清香,艾薇儿哼着歌走在白术身边,后面的大黄摇着尾巴跟在她身后,时不时好奇地去蹭白术的腿脚。
白术腾出一只手,用力揉了揉大黄的狗头,暖而柔软,蓬勃的生命力仅仅是触碰就能明显地感知。
五月连异形都在进行生命的交合,花圃里的花望不见尽头,风一吹都是柔软,仿佛每一个生命,每一个细胞,甚至是阳光中跳跃的尘埃,都在书写着整个世界的温柔生机,当你凝视这一切,也望见了未来,望见了生命的轮廓。
白术放松下神经,目光追随着拥花起舞的艾薇儿,穿过尘埃软土的花圃小路,迈入水泥矮楼的喧嚣街区,再到寂静又藏着野蛮的红灯区。
狄斯酒吧里是停了任务后偷闲的猎手,宁稚把买来的矢车菊分给喝酒的男男女女,有一个喝红脸的壮汉把花别在了耳朵上,在众人哄笑中起身:
“嘿!听我老婆说这花是‘遇见幸福和光明’,你们说今年这花开的这么旺盛,是不是在庆祝我们又熬过一个寒冬,这一年也能平安顺遂?”
“说的没错!”
“干杯!为了明日和未来干杯!”
猎手举起盛满烈酒的玻璃杯,迎着头顶的灯光举杯,白术倒了杯果汁,稍抬手和艾薇儿轻轻碰了下,果汁摇晃闪烁光点。
手环震动。
白术放下杯子走出酒吧,接通柏令誉的来电。
“给你个好消息。”
柏令誉拿着纸质报告,边往外走边对路过的勘测台工作人员点头示意,他停在走廊,看着走廊窗户玻璃中的自己,没有丝毫因为熬夜行动而疲惫,反而是说不出的放松:
“检测报告都出来了,非常详细且有力,我已经发给了二城其他区域的指挥官,各基地已经安排了行动。
“今晚议会就会召开军事大会,撤退计划板上钉钉,后天就可以开始转移居民到一二城中间的隔离带区域,一城也已经安排协助行动,往二城撤退点运输物资了。”
“是吗?”
白术靠在门边,垂眸看着趴在脚边的大黄狗,也忍不住弯了唇:
“那可真是好消息。”
二城的安全期记录是半个月,现在距离二次月圆不过一个星期,一定能在爆发前转移完大批人员,其余抢在沦陷前转移,基本能完成任务。
“小术,怎么出来了?”
艾薇儿推开门,猫猫祟祟地探头。
“没什么,”白术先挂断了通话,揣起手环,“不玩了吗?”
“因为宁姐姐说带我们去拍全家福!”
她刚说完,正打着电话的宁稚走出:“嗯,好,你俩直接在家换好衣服过来就行,咱们自己家有相机照就可以了……对,来酒吧照,这里有我们所有的家人。”
全家福……
白术稍顿。
她唯一称得上全家福的是当初军校的毕业照,还有小时候和柏令誉的合照。
影像资料还是少留下的好。
白术这么想着,直到刘胖子提醒她笑一笑,直到被风锦云摸了摸头,直到身后聚满了凑热闹对着镜头比耶,或者举着矢车菊的猎手,她才彻底放弃寻找借口,依旧抱着那捧蓝玫瑰。
宁稚调整好倒计时奔回人群C位,回头催促:
“都笑一笑,看镜头!都他妈给老娘喜庆点,后面还想拿酒瓶子砸人的那个给我爬!”
咔嚓!
镜头一闪,所有欢与笑都定格,化成相框里的一张照片。
【于红月20年5月11日,狄斯酒吧,全家福】
白术换了睡衣,练完舞的艾薇儿正坐在床上叠千纸鹤粘在相框上,那是他们一家五个人单独照的一张。
下午宁稚洗出照片,一人给了一份。
“真好啊。”艾薇儿晃着腿,抱着全家福向后躺在白术的床上,高兴地滚了好几圈,“今天真好啊,小术第一次陪我一天啊。”
白术放好相框,刚要说什么外面就起了风。
“起风了?”艾薇儿坐起来,“矢车菊和蓝玫瑰都在外面没有拿进来。”
“我去拿。”
白术起身,开了阳台门要去拿花,伸手时冰凉的白色晶体落在手臂。
雪花?
白术仰头,看灯光照亮的阳台范围内飘进少许细碎的雪:
“怎么会……下雪?倒春寒吗?”
南方沿海,倒春寒下雪也是极度罕见。
雪花飘在眼角,睫毛一颤水珠差点落进眼中,白术猛地低头,向上撩动睫毛擦拭时冷风又至。
这次急而猛,没关严的阳台门“嘭”地被刮到闭合,瞬间让裸露在外的皮肤失温,白术伸手挡了下风,阳台护墙上传来“呲”的摩擦声。
两盆花同时向下砸去!
不好!
白术一把捞住蓝玫瑰,蓝色矢车菊摔砸而去。
啪!
花盆成碎片,花瓣瞬间纷飞在浅白色的雪地,原本生机勃勃的蓝色瞬间枯萎失色。
像是被雪吸干了生命。
手心一痛,白术后退两步,蓝玫瑰脱手摔得粉碎。
“嘶……”
白术摊平手,皮肉被烫伤般泛红刚刚这雪要是滴进自己眼里。
那就废了。
“怎么了小术?”艾薇儿听到声音,匆忙要开门。
“别出来!”
白术偏头厉呵,艾薇儿被吓得缩回手,没有再动作。
怎么回事……这场雪到底怎么回事?
白术拧紧眉,抽出手环要打电话,不远处的红灯区炸出惨叫。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如巨石滚入湖面,炸起无数惊嚎。
所有还在游玩欢愉,甚至因为新奇出门欣赏雪花的人们都被冰冷的“雪”腐蚀灼烧,美景变成炼狱,黑夜露出狰狞的笑意。
白术后背一凛,本就失温的手臂冷得发麻。
“嗡——”
二城上空再度响起警报,短促凄厉,近乎十年未见。
一级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