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好了”,康恭明像变戏法一样一翻手,手中出现了一个竹筒,他从竹筒中倒出一卷层层叠叠的白帛,摊开这个帛卷,最上面的那幅白帛上描绘着一幅图画。康恭明指着图画上几个红点说:“大人,连建寺的地点我都选好了,这儿,这儿,这儿……啊,大人答应资助我建十座寺院,其余的选在哪里?”
康恭明一手拿着帛卷,另一只油乎乎的手托着三层褶的下巴沉思,佛相庄严。高翼盯着他手中的帛卷,突地瞪大了眼睛,惊叹道:“地形图!”
他一把夺过帛卷,仔细地观看着。这确实是一张地形图——辽东半岛的地形图。三山地区的每一个村落都进行了标注,其村落的标志性建筑还有一个微缩的小图。包括南岭关卡、三山码头、高翼的府邸。
当然,康恭明能搞清楚所有村落的位置也不足为奇,因为他带着建筑队走遍了各个村落,每个村落都留下一座建筑,或为谷仓,或为议事堂,或为防守塔楼。更为难得的是,他所建造的这些建筑无一重复,各有特色。
高翼接着向后翻动图册,那里都是具体而微的建筑设计图纸,包括承重柱、拱梁等等的建造和架设,甚至梁柱之间的榫卯如何设置都有形象的绘图。
高翼是干什么的,搞机械的人能不懂制图吗?有了这些图纸,不用康恭明,他也能建起一座亭阁来。但是康恭明手下那些僧侣都是极其富有经验的专业建筑师,这支建筑队才是他最大的瑰宝。
“听说你已经建造了九十七座寺院,这样的图纸,你还有吗?”高翼问。
“当然”,康恭明骄傲的说:“我们每到一处都会勘察地形,选择一处山灵水秀,蕴含天地灵气的宝地搭建寺院。我盖过九十七座,那九十七处的图纸我都有保存。”
“我的了”,高翼卷起那个帛卷夹入腋下:“你那九十七座寺院的图纸,我也要。”
康恭明咽了口吐沫,说:“也罢,这份图纸我尚可凭记忆重绘,给大人也无妨。但另外九十七份图纸,时间太久,若一一去回忆怕有遗漏,大人……”
“那些图纸我会派人重新誊录,等誊录一份后,便把图纸还你。”
康恭明想了想,说:“大人,图纸之中有许多细微之处,若大人找人描绘,恐怕会有疏漏。万一依图建造难保不出祸患,在下有一徒儿名康浮法,不如让他替大人描绘,如何?”
高翼心里嘀咕:“我所在意的是你那九十七处地形图,至于建筑图案,光有图纸没有,还需要有熟练的建筑工人。所以,即使有错误我也不怕。不过,康恭明愿意送一个人才过来,也好。”
“那么,我就任命你那徒儿,康浮法为百工司建造监的侍郎,专门负责督造官府工程,你那支建筑队里还有谁愿意为官,只要识字我都要。”
康恭明一喜,有个徒儿当官那建造起来不更方便了吗?
“大人,你看,我选的寺院地址合不合适?”
“不合适。”
康恭明一脸灰败,嚅嚅嗫嗫地说“大人的意思是……”
高翼拖长了腔,说:“你知道,我刚从新罗回来……”
点头。
“据说,佛法在去年底传入高句丽,在去年初传入倭国,但现在佛法还没有传入新罗和百济。”
康恭明眼前一亮,说:“大人的意思是……”
“你想成为新罗与百济佛法传承的开天辟地第一人吗?我可以支持你。”
康恭明两眼射出热切的目光,一股熊熊大火在他胸中燃起,似欲将他焚烧殆尽。他说不出话来,唯重重的一点头。
“我在新罗的韩多沙郡买了片地盖仓库,韩多沙郡毗邻百济马老郡。这趟货卸完之后,船队还要返回韩多沙郡,你可以搭船而去,想回来的时候,再搭货船回来,怎么样?”
康恭明声音沙哑的回答:“我会为大人建好仓库,整片的仓库。”
高翼笑了笑,说:“不,我想在我们之间换一种交易方式,比如,亲兄弟明算账的方式,你在我这儿建造了多少房屋,你报个价,我每栋房子按价付款。这笔钱你可以兑换成货物——说实话,你想要钱,我也没有。去新罗的船费和运载货物的费用,你自己负担。等到了新罗之后,你可以用这些货物在当地购买土地,你自己的土地。然后在上面建寺院,你自己的寺院。
至于我在新罗的仓库嘛,我们也按这种方式进行建设,你给我一份设计图纸,报出一个造价,我折算成各类货物,你可以用这些货物在当地募集人手和劳力,帮你造寺。”
“小僧这就去估价。”康恭明很急切。
高翼一把揪住他,说:“别急,咱两还有一笔生意要做。”
“什么?”康恭明茫然地问。
“你需要从我这儿采购水泥。”高翼慢悠悠地说。
“是啊”,康恭明恍悟,要用水泥建造庙宇那不是可以历经千年不倒,这是多么令人激动人心的事:“只是听高农说,大人的水泥的用法不让外传,若大人愿意给我水泥,卖给我水泥,需要什么条件?”
康恭明很聪明,他没有问什么价钱,反而问需要什么条件。
高翼笑了,笑得很灿烂:“是有条件,为了让你更加容易决定,我再加上一项设备给你——起重机。我要求的条件是,你必须以我们三山城代表的身份去新罗。头三座寺院必须盖在毗邻我们仓库的地方,这三座寺院完工,你也完成了建一百座寺院的宏愿。
我准许你在新罗和百济继续建寺,但你的人包括你,只准居住在我的仓库群或者三山。在三山居住期间,我禁止你们传法布道。”
康恭明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他平静下来,抬头望着高翼问:“大人的意思是那些水泥与起重机都免费给我吗?”
“起重机可以免费,但水泥我准许你运到三山之外使用,让你盖千年不朽的寺院已经法外容情。这价格嘛,我可以给你打个折扣,你还是掏钱买吧。”
康恭明双手合掌,宝相庄严地说“大人虽不准我们在此地弘法,但却指给我们一片新天地,帮我们在域外再创两个佛国,此等功德十世之下犹可流传,小僧一定在寺院立碑为记。”
古罗马的建筑宏伟庞大,望之令人震撼,就是因为它拥有两件强大的利器——水泥和古代起重机。其中,用一组滑轮制成的木制起重机可以让一个普通人通过绞盘,轻松的将五吨重的石块吊装到十米高空。康恭明刚开始来三山时,高翼不在,等高翼返回后,三山开始了南岭关石堡的建设,在那里他亲眼目睹了起重机的威力。
这项工程进行到一半儿,就因天寒地冻而暂时停工。现在天气转暖,工程再度开工,眼见的一块块一吨半重的花岗石巨岩被堆砌到五六米的高空,工程进展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令工程设计者康恭明常期盼自己也拥有这样一件利器,来盖起数十米高的巨寺,万古流传。所以当高翼抛出这个诱饵时,康恭明迫不及待的一口吞下了,并对于高翼禁止在三山传扬佛法的决定丝毫没有抵触心理。
数日后,康恭明留下一半建筑队继续建设南岭关塔楼,自己则带着另一半建筑队搭乘去新罗的船队赶赴韩多沙,这次,船上装满了烧制好的熟石灰。
此外,这艘船上还带着高翼给高句丽王的一封信,计算起来,此前通过新罗传递给高钊的信件他应该收到了,在信中高翼要求双方谈判的代表在韩多沙三山仓库群会面——那个地方已被高翼命名为“顺天汉商城”。
在这封信中,高翼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在铁山或者铁山附近的的椴岛、在王都开城(今板门店以北)附近的的冬音忽(今朝鲜延安)开放两个口岸,以便于三山与高句丽的交易。
对于这两个口岸地方,高翼提议:最好划出一个专区,以便三山商人定点居住,在专区边缘地带建设一个专门的交易市场,市场的税收有高句丽官员负责征收,但治安由双方共管,高翼愿出兵百人协助维持治安。
至于三山商人居住专区内的一切法律纠纷及治安刑事案件,高翼则诚恳地建议:我们自己的事情自己管,完全不用高句丽官员操心(嘿嘿,这就是万恶的“治外法权”)。
高翼将这份信给高卉看过,但任她再有心眼,也看不出这融合了千年智慧的政治策略。等她看完这封信,为高翼的体贴感动得一塌糊涂——这简直是处处为她着想啊,建一个市场,高句丽只管收税就行了,其余的事完全不用操心。这不是给他父亲送钱吗?
商人们足不出专区,好啊。不用担心他们资助叛乱串通朝臣,高翼为了她,真是向父王赔尽了小心。百人的治安武装好干什么,谋反?开玩笑,高翼派出这个百人队,也不过是担心自己的商人受欺负。父王还不如索性将治安费用省下来,只管收钱好了。
高卉随后在信函中也附上了一封信,因为担心高翼检查信件,所以她信中没有写什么敏感的话题,只叙述了自己在三山的经历——与阿昭公主第一次看雪,在高翼陪伴下的冬日出游、这里城主府的庭院内的亭台楼阁是什么样子,等等。信中,她还俏皮地反问父王,“知道为什么她能够冬日出游么”——而后她自问自答:因为有暖皮甲。
当然,她也不忘叙说城主府内花样繁多的美食。那香嫩鲜滑、类似于小牛肉的鲸鱼大餐,炖上一种叫“土豆”的果子,加上那“辣椒”“胡椒”等调料,又香又辣,吃的人热汗淋漓,吃的人几乎连舌头都要咬掉。
最后,她总结似地告诉父亲:我胖了,我想在此地再待一段时间。
在信中,高卉虽一个字没谈自己的心情,但字里行间透着浓浓的快乐情绪。不过,这封明显写给高翼看的心情告白,高翼却无缘目睹。来自21世纪的他,对偷看别人信件的恶俗深恶痛绝,况且春天到了,高翼又开始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心情玩这样的游戏。
宇文昭也没心情看高卉的信。当春天来临时,高翼忙着抽调人手建设南岭关石堡,宇文昭对别的事帮不上忙,整顿自己的牧民还是驾轻就熟,所以她也整天抱着本名册四处奔波。
大量鲜卑族人的归来带来了先进的畜牧技术,也带来了大量的畜力资源。以前三山的农夫都采用人力拉纤耕作,但春天到来后,铁器场根据高翼的设计,打造出“马拉中耕犁”与“重钉马蹄铁”,使马匹能够在泥地里作业,耕得比牛拉的犁还深,顿时令耕作效率比牛耕提高20余倍。此后,三山地区的农夫可以耕作比以前多八倍的田地。同时,鲜卑牧民也依靠出租畜力,彻底与三山农夫融合到了一起。
所谓重钉马蹄铁,最早是为了让重骑兵在冰上快速奔驰而诞生的,它比平常的马蹄铁多几个鼓出的凸钉,这些凸钉不能用古老的方法打制,必须用冲压设备冲压制作,但重钉马蹄铁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
据史料记载,有了“马拉中耕犁”与“重钉马蹄铁”,英国一个劳动力能耕120亩旱地,至少岁收12000斤粮食。而到了清代,在中国农业最发达的太湖地区,一个采用牛耕的劳动力能耕12至13亩水田,岁收米20至30石,合稻谷4500至6750斤。虽然单个的劳动生产力上,英国农夫远远比不上中国农民,但总产出上,二者相差至少一倍。
春天到了,春天里还有什么事?高翼在忙忙碌碌中还不断思考
在这个乱世里,要想生活下去就必须不断往前走,留给高翼的时间以不多,再经过这一年的发展,想不引起别人的注意都很难,所以高翼不想错过每一寸光阴。
几个鲜卑牧民赶着羊群走上山坡,边走边唱着鲜卑民歌,高翼的目光随着他们游弋,心中在想:这里林深草密,养殖倒是个好办法,但放养不如圈养,要让他们学会种草……山坡上的树尽量少伐,要保持植被……
羊毛,还有羊毛——春天里,羊要脱去冬装,也就是说羊要换毛。这些换下来的毛都被当作垃圾,但把这些羊毛剪下来,那是织毛呢的好材料……骡机!这种最古老的“珍妮”织布机是机械史上的里程碑,它的构造是什么,想一想。
它与通行的织布机唯一的区别好像是,对:纺梭直立。水平放置纺梭,一台纺机只能有一个梭,一名女工一个月可以纺一尺布。
但当纺梭直立起来后,一台纺机可以带八枚纺梭。如果纺梭数目继续增加,人力已无法驱动,必须用骡马,这就是最早的骡机。一台骡机可以有300枚纺梭,一个女工一天就可织出一丈布。相对于原来的纺机,工效何止提高百倍。
骡机诞生就会让放羊彻底走向圈养,并把游牧民族紧紧固定在土地上,而布匹在这个时代,是能够当货币使用的贵重物。有了毛呢,这个冬天一定很暖。
毛呢要变成布,还缺一样东西——缝纫机。后期的胜家牌缝纫机功能较为复杂,未必能仿制出来,但我给别人加工过手工缝纫机零件,就是那街头修皮鞋人用的手动缝纫机,这种缝纫机结构太简单,重要部件也就两个转轮轴,虽然不能自动走针,但对于这时代的工艺水平,足够了。
在高翼的记忆里,似乎这种古老的手动缝纫机不久就会被发明出来,胜家牌缝纫机就是在它的基础上进行改进而成的,它最初出现的地方应该在高卢。但高翼不敢肯定这个记忆,他可以肯定的是,现在,手动缝纫机出现在中国辽东带方郡的三山了。
一个熟练的裁缝一分钟只能缝30针,但用手动缝纫机他一分钟可缝数百针,这就是奇巧淫技带来生产力的突飞猛进。
羊毛有了去处,羊脂呐,好像4000年前,埃及就有人用羊脂制作肥皂——草木灰制成土碱与羊脂熬煮,就是肥皂。如果改用烧碱,那么还会有一种副产品——甘油。
对了,还有鲸脂,鲸脂最大的作用就是做肥皂,一条鲸鱼内的鲸脂能做出1百万条肥皂,加上鲸蜡、鲸肉、鲸骨等收获……应该把水军派出去,让他们通过捕鲸训练海上配合,用捕鲸收入养活海军……
忙忙碌碌中,一晃眼时间飞快,等到高翼回过神来,已经是东晋穆帝永和四年十月(公元348年年底)。就在这一年春,燕王慕容皝病死,子慕容隽继位燕王。风头正健的燕国出现权位交接,令辽东大地上所有被燕国兵锋逼得喘不过气来的部族齐齐松了口气。背地里也不知道举行了多少宴会庆祝。
慕容隽一直与慕容霸不合,慕容霸是慕容恪之弟,当年征伐高句丽时,慕容霸是先锋,年十三岁,慕容恪是统帅,时年十五岁。当慕容隽做了燕王后,首先收拾的就是勇冠三军的慕容霸。
恰巧慕容霸游猎时坠马摔断了牙齿,慕容隽就逼他改名为慕容垂夬(音“缺”),后来,有谶文说名“垂夬”者将王天下,慕容隽用命令他去“夬”,自此,慕容霸变成了慕容垂。
同年,大和尚佛图澄在建造完他平生第893座寺庙后,卒于邺宫寺。据说其享年117岁,但那时还没有出生证,所以,这个年龄没有任何证明也无法考据。他死后不久,石赵太子石宣杀其兄弟石韬,石虎大怒,酷刑虐杀石宣。
中原大地,就此越来越血腥,不仅异族相杀,同族相杀,而且开始了父杀子,子杀父,人相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