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渎,大约位于后世台安县城东南11公里处,西汉时期这里设立过险渎县。在《汉书-地理志》中记述“险渎”条下注解说:“县依水险,故曰‘险渎’”。
晋代的辽水波涛汹涌,远不是21世纪的小河沟模样,实际上,一直到明末,辽水仍是阻拦清兵南下的一道天堑,但后来这到天堑被崇祯自己放弃。
险渎地处辽柳二河之间,它向西可以打击半渡柳水(今此河已不存)的敌兵,向东可阻击渡辽河的军队,正所谓:“县依水险”。辽东属国治所昌黎(今义县)。包含5县:昌黎、扶黎、宾徒、徒河(今锦州)、房县、险渎。
在中国,会猎还有另一层含义,那就是下战书的意思,刚才那位咳嗽的将领显然误会了封裕话中的意思,他响亮地大笑起来:“会猎?……商议辽东归属?好啊,不打不知道,打过才知道,燕王到险渎与我们会猎,那简直是找死。王,大好机会!”
封裕一愣,忽然惊出一身冷汗。
内陆长大的封裕没有两栖作战的意识,骑在马背上的鲜卑民族,也没有两栖作战的意识。
然而,高翼刚才那番话却让封裕明白,对于拥有强大航海能力的三山来说,水是他们最好的助手。载满粮船的三山平底舟,能够沿干枯的黄河逆流而上,再满载妇女抵达入海口,他们一定也有能力满载士兵,在大河的任意一处渡口,甚至浅滩登陆,带给燕军意想不到的打击。
在这样的情况下,燕王在险渎与高翼会猎,便是自陷险地。到时候,汉国水军把两条河流一守,燕王想要离开,得问汉军肯不肯。
这就是刚才那位军人所频频暗示的“好机会”。
封裕正慌乱间,只觉皇甫真擦了把冷汗,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他连忙怒视皇甫真。皇甫真微微摇头,以手指天。
封裕恍然。
辽东不比黄河,虽然现在辽东雨水充沛,辽河、柳河比黄河水位还深,但辽东天寒,河水结冰的比黄河还早。
只要稍稍拖延一些时间,等冬天到了,两条河水结冰,汉军凭什么围困燕王?他那弱小的骑兵,别逗了。燕国有三十万骑兵正在和龙城枕戈待旦。
封裕与皇甫真两人眉来眼去,没能瞒过汉国君臣。那肥胖的胡人向高翼微一鞠躬,立刻滚到了两人身侧,扯着嗓子吼:“我,汉国外相马努尔,迎接两位燕使。汉国的外交事宜由我负责,两位把你们的国书拿出来。”
外交,这个词新鲜。凭字面意思,封裕理解了,他说的是对外交往。稍一犹豫,他交出了燕王诏谕。
高翼在王座上微微点头,他对燕王的态度很满意。慕容隽毕竟未脱胡人习气,虽然他曾给高翼封王,然而现在,他对高翼的诏谕已采用了平等口气。他像对待一个实力相等的部落酋长一样,给高翼传话,没有晋朝那种居高临下的妄自尊大口气。
实力,燕王肯认清实力对比,而苟延残喘的南晋小朝廷只会发些莫名其妙的小脾气,不顾实力变化的摆着正朔的虚架子。这也是燕越来越强大,而晋最终亡国的原因之一。
乘马努尔装模作样的查看文书的同时,封裕深吸了几口气,恢复了平静,扬声说:“我燕国三十万大军正枕戈和龙城,我王想问一声,汉王战不战?
战,你我两军会猎险渎。一战而定天下谁是雄者!不战,汉王上表称臣。我王大度,以辽东属国赐予汉王。由汉王牧守,每年需交粮……五十万石,兵器战马若干。”
辽东数个侨郡,过去总共财产十万余石粮食,燕王原先要求的税赋是三十万石,考虑到讨价还价的因素,最终的底线是二十万石。但听说高翼肯用三十万石粮,向冉闵购买十余万无用的妇孺后,封裕气愤不过,擅自把贡赋水平提高到五十万石粮。
临时改口,他难免在之前打了个磕。马努尔听完这话,肥肥胖胖的身影一闪,转向了高翼。封裕被马努尔挡住的视线也豁然开朗,首先印入封裕眼帘的是高翼嘴角的讥笑。
高翼在讥笑封裕的改口。经受过推销员训练的他明白,封裕后半段话全不可信。高翼身后的阴影里,一个瘦长的身影正俯身高翼耳边低低耳语,那人的身影大半段隐匿在黑暗中。封裕看不清对方的相貌,甚至在此前都不曾发现对方的存在。
高翼边听,边不停的点头,不一会儿,那人起身隐入舱角,隐入浓浓的黑暗中。
“会猎,我没兴趣”,高翼嘴角的讥笑更明显了:“辽东属国嘛,我更没兴趣。实话说,我想要辽东属国,我自己会去取,用不着别人赏赐。
燕国要战,那就来吧,我在这里等着你们来。最好不要让我等到满山桃花开。”
封裕一提中气,大声质问:“我王挚诚待人,汉王莫非不信我王的诚意?”
高翼扫视那位将军与马努尔,含笑不语。
马努尔低声嘟囔:“太小孩子气了,这计策连小孩都骗不了。”
金道麟笑得很开心:“我本来以为我是呆子,原来在燕王眼里,别人都是呆子。平白无故送给我们一个辽东属国,谁信?”
封裕哑口无言,皇甫真张口结舌。
是呀,这就好比逗引老鼠,本该拿一粒米做诱饵,对方却拿出一头大象来,老鼠敢相信吗?说破天去,老鼠也不敢吞下大象。如此荒谬绝伦的想法,真不知道当初慕容恪是怎么想出来的。鲜卑人的思维模式跟俺们不一样啊。
“我信”,高翼石破天惊的说。他模糊的记得,慕容鲜卑进入中原之后,立刻把辽河平原丢给了契丹人。从此,这里成了契丹人的龙兴之地。后来,虽然慕容垂曾短暂的复国,但他还是以蓟县为根据地。
直到后来,慕容鲜卑种族灭绝,他们也没能再回故土。当慕容鲜卑全体绝灭后,还是他们的同枝兄弟土谷浑可怜他们的际遇,让自己的一部恢复慕容姓氏,这才让慕容这个姓延续下去。
封裕激动地都快哭了,真是荒诞啊,这么疯狂的念头,那个汉王居然肯相信,人世间还有比这更荒诞的事吗?
可是高翼下面的话却让封裕如冷水浇头。
“可是,我却不喜欢吃嗟来之食,辽东属国像一个烂透的桃子,我要取早在你家大王回军和龙城之前,我就取了。我有十余条计策夺占和龙城,让你家大王呆在燕山山坳里,望着辽东兴叹。何必要等到你家大王赐予?
不,辽东属国现在就是一枚烂桃子,遍地契丹马粪。这个冬天,对于辽东属国的人来说一定很冷。告诉你家大王,这烂桃子一钱不值。五十万石粮食,嘿嘿,好大的口气。你家燕王爱要辽东,让他留着吧。我一粒粮食不出。”
封裕浑身的汗腺似乎在那一霎那集体开放,他浑身的衣服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淋淋的。
完了,这个铁弗高是个癞子,他软硬不吃,三十万大军行吗?那个陈浩是怎么说的?铜豌豆,蒸不熟砸不烂的铜豌豆。
看三山修建石堡的技术,围城之战必定旷日持久。辽河平原缺粮,三山人有强大的水军,春天冰河化冻以后便不能再战了。所以,留给燕军的只有一个冬天,在这个寒冷的、缺衣少食的冬天,三十万大军要一个一个攻陷三山石堡,他们将在雪地里喝马血,啃冰块,用自己的牙齿一点一点去啃三山坚硬而冰凉的石墙。
等打下三山城,燕国也完了。缓过气来的冉闵必将在蓟州站稳脚跟;苻建西去长安;姚戈仲南下投晋。中原大地还有谁做冉闵的敌手?一切的一切,都便宜了代国那个老狗拓跋什翼建。
封裕正慌乱间,皇甫真举步出列,慷慨而言:“汉王殿下,我燕国灭夫余,逐高句丽,克幽州,占渤海,所战,无不胜也。如今,天下大势已占五分。审势度势,俊杰之所为也。
今燕王以兄弟待汉王,令30大军束戈止步,东顾而曰:汉王,信人也。每年贡赋不缺,问候不绝。今我欲入中原,举辽东属国相托,汉王定会照顾好我的家园,不使我田园荒芜,不使我篱笆散坏,牲畜走失。汉王信人,凭空享受我赐予的膏腴之地,难道会忘了这土地的故主嘛?吾固以为汉王必不负我。
我王此举,效周公吐脯之勤,法管鲍分金之谦,使千紫万红,各展其艳;仁义礼智,各守其位。为证赤诚,我王甘愿自投险地,约汉王会猎于险渎,如此痴心一片,汉王却搜罗仓廪,竭尽粮草以资暴魏,谬矣谬矣。
燕之小臣皇甫真,望殿下细查我王拳拳之心,绝冉魏,友邻邦,与我大燕相约兄弟,如此一来,则辽东战火平息,黎民安居。
汉王,皮之不存毛将附焉?覆巢之下其有完卵?若我将士激怒,挥戈东向,汉国属民多不过我将士数量,如何能战?再坚固的城堡那也是人建的,人建的城堡,人必能毁之,如何能守?攻守之道,愿汉王明察!”
皇甫真不愧是名儒啊,这番话说的全是大道理,慷慨激昂的,令封裕热血沸腾,他望向皇甫真的目光里,全是崇拜——俺毕竟嫩了点,这样的大道理我就说不出来,汉王听了这话,该羞死了吧,该屁颠屁颠地跑到险渎向我王服罪了吧,该……笑了,他怎么笑了,天哪,世上还有这么厚的脸皮嘛,这还是脸吗?他居然能够笑得出来?
“逻辑,皇甫大人,你又犯了逻辑错误”,高翼轻笑着,漫不经心地回答:“我们在谈利益交换问题——我问的是:燕王肯用什么代价让我帮他看守故地?他凭什么以为辽东这块烂桃子值每年50万石粮?辽东属国,我自取绰绰有余,为什么要付给他每年50万石粮?
可你,你却跟我谈感情问题。我跟燕王有感情嘛?捆绑不成夫妻,‘感情’这个问题是需要培养滴!可燕王怎么跟我培养感情的?
好,偶就跟你们谈谈感情——昔日,我与燕王定约与南岭关,好像还是你皇甫先生主持的,燕王索要的贡赋,我每年可有短少?我如此恭顺,换来的是什么?——是慕容宜,他带着两万精骑深入我境,大杀四方。
我国小国寡民,不敢怠慢慕容将军,于是我亲带将士们出迎,把慕容宜迎入三山,仔细向慕容将军解释清楚。又担心慕容将军传话有误,我特地派使臣前往燕都,向燕王解释敝国的困难。
燕王许和,我汉国百姓翘首西望,心想:从此与燕国永为兄弟了。可我们等来的是什么?是慕舆根,还有契丹。慕舆根带了五万大军,契丹有三万。
我等不敢抗拒大军,只日日守好门户,百姓西望,祷曰:或许是慕舆根私下进兵,或许是燕王受小人蒙蔽,或许是燕军使用了错误的地图……然而,燕军徘徊于三山境外日日不去,自春日到秋末,还不见燕王令大军北返。此时,边境有人报告盗匪入户抢劫。我三山军民束甲持戈,驱逐了那伙盗匪,慕舆根将军却不愿与我们会面,引军北还。
如此这般,桩桩件件,我汉国何曾有愧于燕国?燕国却屡屡辱我,难道我汉国是个泥人吗?泥人也有土性子!
去年,慕容宜带来了两万骑兵,那两万人吊在木杆上整整一个冬天。今秋,慕舆根带来了八万人,有四万人吊上了木杆。如今燕王又带来了三十万人,我汉国会害怕吗?
不,我准备了二十万根木杆,总害怕不够,燕军要来,就让他们来吧——草越密,越好割!”
皇甫真、封裕直翻白眼:饿的娘也!论颠倒黑白的功夫,这人比我们还功力深厚,不愧是吃多了西红柿的人。俺们不过是帮燕王跟他谈了谈“感情”问题,这人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六万人被他吊上了木杆子,好像我们还得感谢他?
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要不是注意礼节,这两个人能为这番话吐高翼一脸。
皇甫真心中却在暗自胆寒,他运用外交辞令颠倒黑白,没想到对方讲起大道理来不比自己差。自己的话以威胁结尾,对方的话也以威胁反击。
难道,弱小的汉国真不怕与我们交战?要知道他的百姓数量还不如我们的士兵多,他怎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