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佛齐的政治制度大致上受天竺的影响比较大,居于上层是皮肤较为白晢的所谓印欧种人,中间的则是来自于东亚的黄种人,最底层的就是古马来人,身材矮小皮肤黝黑,还过着原始的部落生活。
巨港的甲必丹碌吉就是一个这样的上层人物,在古马来语中,甲必丹的意思是头领,可以理解为本地的最高长官,军民政事一把抓的那种,当然对于碌吉来说,管理那些贱民,远远没有税收来得有吸引力,基本上有了什么纠纷,都是交给那些听话又好用的东方人,至少他们长得没那么黑,看着要顺眼一些。
城里的东方人很多,足有过万之数,而像他这样的上等人,加上军队在内,也不过数千而已,至于多达十万以上的土人,在他的心里与山里的猴子差不多,那些又懒又蠢的贱民,要是能少一些,还可以节约出粮食。
一直以来,靠近东南角的巨港,防范的都是来自于爪哇人的侵袭,毕竟同他们的距离相比,凌牙门实在太远了,那是应该国王操心的事,可是让他无比烦恼的并不是这个,而是,怎么处理城里的东方人。
从历史上来看,这些东方人到来的时候,苏门答腊岛还是一个小国林立的乱战之地,三佛齐人就是以这里的城池为基地,逐渐征服了整个岛屿,并将势力扩展到了马来半岛的一端,如果不是爪哇人插了一脚,他们只怕已经打进中南半岛,彻底掌控东方贸易了。
靠着贸易通道上的税收,这个主力人口只有数十万的小国,统治了十多倍于已的土人,成为本地区响当当的强国,虽然经历过多次挫折,依然活到了现在,谁会知道,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事,居然酿成了一场大战,大宋?这个八杆子的打不着的中土大国,居然找上了它的麻烦。
碌吉还记得自己被召到国都占卑时,城里的高官权贵们接到宋人使者送来的战书时,那种目瞪口呆,根本不敢相信的表情。
都已经是两个月之前的事了,随后他们的水军就占据了凌牙门,偶尔会沿岸扫荡一番,将那些凡是浮在水面上的东西,要么摧毁,要么就是拖回去,眼见着占卑城下已经集结了十多万人,几乎是他们的倾国之兵,而宋人依然在凌牙门不紧不慢地呆着,号称召集了八国联军,实际上呢?来得最多的注辇人,才不过五千而已。
这些消息不难打听到,毕竟马六甲海峡长达两千里,靠着三百只海船,根本封锁不了,眼见着又是一个月快过去,凌牙门上的军队总数还不到两万,这就是宋人的打算?虽然所有人都以看笑话的心态在注视着这场战争,碌吉的心里却有不一样的想法。
那就是,宋人和他辖地里的东方人,究竟是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难怪他会这么考虑,如果宋人都是东方人那样的,这场战争只怕不会那么容易,因为在他的心目中,东方人不仅勤劳而且特别能吃苦,就连智慧都只是稍逊他们一筹。
所以,他在城中暗中加强了对几个大家族的监视,碌吉不怕他们看出来,东方人很团结,但是也很有自己的特点,那就是喜欢讲道理,要是宋人也这么喜欢讲道理,那该多好。
“什么,一个都不见?”这份感慨没有持续多久,他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惊到了,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梁家是城中大户,也是东方人的首脑人物,对于他们家族的监视信息,一直是他每天都要听到的,偶尔也会有延迟,不过像今天这样,所有的监视者一个都不见,让他本能地就感到了某种危机。
虽然有所安排,可要让他相信,这些东方人会做出什么不利之举,也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几百年下来,大家在这里繁衍生息,在他的心目中,这些人比当地的土人,更为可信,如果不是宋人的咄咄逼人,他才懒得费这个劲。
巨港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是国都占卑的门户,一般常年都会驻扎一支万人以上的军队,可是由于大军集结,目前留下来的,只有三千左右可供他调遣,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不由得一跳。
“派人去梁家,让他们的族长,到这里来商议。”
不只是梁家,还有城中其他的东方人大户,当然,他并没有下定决心要铲除这些家族,那样的话事情就太大了,凭着手里的三千人,不一定能控制得了局面,而最好就是警告他们一番,或者干脆扣下来做人质,先拖过这几个月再说。
只可惜,他的这番算盘在梁氏看来,就是动手的先兆,在宋人的使者离开之后,梁家马上让人去请来了城中的其他家族的首脑,一问之下发现大家的处境都差不多,三佛齐人显然并不怎么相信自己,也许就如宋人说的那样,屠刀随时可能会落下来。
等到碌吉的人进了门,请他们一同前往城中的官邸,这些人顿时就坐不住了,纷纷将眼神看向当中的男子,男子面容惨淡,这种决定不容易下,弄不好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可是迫在眉睫的危机,让他不禁想起了宋人的话。
“三百余年前,大唐国丧,中原战乱迭起,梁氏先祖跨越重洋,来到这个不毛之地,伐木为屋、烧草屯田、用一只小船一把镰刀,筑此如此大的家业,数百年来,梁氏秉承祖训,与人为善,兢兢业业做个良民,今日有人问某,曾经的血性哪里去了?是不是被狗给吃了。”
他的话掷地有声,碌吉的那个亲信却听得莫名其妙,因为这些话是他们听不懂的汉语,只是看着堂上的众人脸色越来越激动,他的心里越来越觉得不妙,很快当中那个东方人男子的目光就射向了自己。
“拿刀来!”
男子一声断喝,几个家仆从后堂跑出来,手里赫然捧着一把连鞘长刀,男子接入手中,“噌”地一下拔出来,雪亮的刀光顿时闪瞎了众人的眼睛,有识货的人不禁惊呼失声。
“横刀!”
刀长三尺,铁木为柄、鲨皮为鞘,刀身直而刃锋曲,背厚而锋窄,男子双手持立,就像变了一个人,哪还有一点富甲一方的市侩气,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了他的装束有所不同,头发束成了一个髻子,长衫换成了圆领武弁服,一条玉带扎在腰上,一双革靴踏在脚底,再加上手里的横刀,活脱脱成了一个唐人武士。
“我等当初为大唐遗民,如今也该回归母国,此刀乃先祖所传,代代相授,不敢稍忘,如今刀已出鞘,不饮血,何以归?”
男子话音刚落,身形如游鱼一般转动,一道彩虹般的刀光掠过大堂,堂下的那个亲信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身首异处,应声倒地。
“诸位,大宋的船队就在数日之内,我等集合家仆、工人,不下万人,再放出谣言,煽动土人闹事,出其不意,拿下碌吉的官邸,作为觐见之礼,为子孙搏一个富贵,敢不敢?”男子看都不看堂下的尸首,提着滴血的横刀,呛声说道。
众人不过对视一眼,就拿定了主意,事到如今,谁都脱不得干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就算宋人败了,将来也不过是换个地方讨生活,怎么也比困死在这里的强。
“我等愿附骥尾。”
就在巨港乱成一团的时候,姜才的船队绕过了加里曼丹岛,一路穿过淡美兰群岛、巴达斯群岛等星罗其布的大小岛屿,抵达了巨港的外海,离着目标不到二十里的一个大岛......汶岛上。
这个岛在后世被叫做邦加岛,面积超过了一万两千平方公里,如果不是手里有地图,准会以为这里就是苏门答腊岛的海岸线,确定了当前位置之后,姜才下令所有的船只自行靠岸,上去进行补给和休息,让一路紧繃的将士们都有些不明所以。
“梁家起事了?做得好。”
等到同机宜司的探子们联系上,姜才的心情更加愉快,这一路上紧赶慢赶,生怕错过了时机,而现在看来,一切似乎刚刚好。
“梁家伙同城中的汉人,拿下了三佛齐的官署,捉拿了他们的守官,还煽动土人攻打城外的军营,将三千多守军击溃,看样子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占卑,梁先生希望招抚的大军尽快入城,接收一切。”
前来传递消息的,就是同郝老二一路的那个探子,姜才听了他的说辞,问了一下城中的细节,心里生出了一个想法。
“你回去告诉他们,本官的人还有几日才能到达,在此之前,他们应当速速召集人马,准备迎敌,最多坚持两、三日,大宋的援军就会出现在海上。”
“招抚是想......”
探子一愣,接着就反应过来。
这是要把人家坑到死的节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