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北伐(五十七)

对于河北百姓的安置与河南、荆湖完全不一样,这里的人对琼州军充满了敌意,原因是邻近大都城,被忽必烈视为自己的基本盘,压迫便会轻一些,再加之各地都是所谓的汉人世家,帮着蒙古人实施了极具欺骗性的统治,使得刘禹一时间无法像别处那样派驻工作组,那样太危险了,他损失不起。

别看藁县一战打得快,激烈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些守城的无论是不是董氏子弟都抱着必死的决心,不到死透了绝不松手,因此,在这一处的伤亡就超过了整个河北的总和,最后的董家大院,更是直接用炮弹轰平,活人只抓住了董秀贞等区区几个昏倒的,就连她母亲也在破门前,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上,事后清点,院子里的几口水井被尸体填满了,甚至有侥幸生还的,一醒来就直接撞了墙。

这个结果是刘禹万万没有想到的,超过三百年的奴化教育,竟然产生了这样的效果,他不得不佩服忽必烈这个人的手腕,难怪能在逆境中崛起,将蒙古人带到一个历史上无法企及的高峰。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坚决地相信,只有消灭了这个位面之子,才能瓦解整个北方的抵抗意志,让那些所谓的汉人世家失去希望,因为在这些地方的耽误,整个战役的进度严重滞后,离过年没几天了,他的军队离着大都城还有很远,根本无法实现在大都城中过年的愿望,一想到大话吹出去却没有兑现,刘禹就恨不能去乌克兰弄颗大炸,直接核平了事。

问题是国家不支持啊,说什么元大都只存在于史书上,如果能完整地保存下来,有着重大的历史意义。

意义个鬼。

没奈何,胳膊终归拗不过大腿,刘禹也只能悻悻地作罢,一方面加紧清剿真定路的其余州县,一方面通过机宜司的渗透,在保定路等地打开缺口,解家是一颗埋了几年的钉子,也该到用的时候了。

“从河北各路送来的女眷已近三万人,其中七成是十五到三十岁的适龄女子,未婚者又占到了四成以上,这么大一股人跟在军中,严重影响了咱们的机动力,还有......”

杨行潜没有说,刘禹看了他一眼:“还有什么?”

“还有将士们的士气。”

“一群女人就能让他们走不动道还是拿不起枪了?”

“抚帅,军中有七成都是单身汉呢。”

五万的七成就是三万五,这倒的确是个问题,军中严禁了营妓,又不准骚扰百姓,严苛的纪律是一回事,人的需求又是一回事,他自己不也公然带着小妾吗,上梁不正下梁岂能不歪。

“既如此,统计一下后营的女子,有多少是愿意婚配的,只一条,家中死了亲人的不要,免得惹出祸事来,然后定期举办相亲大会,一定要双方都有意,这个让军中的文化教官去把握,不能强制更不能调换,配上了就好生过日子,女子的身份也可以更改一下,变成随军家属,给予一定的待遇。”

这也行,杨行潜原本只是反映问题,他的想法是为了不影响军中的士气,应该将女子驱离军营,哪里想得到,抚帅拍拍脑袋,竟然想出了这么个主意,见他有些不解,刘禹解释道。

“战争是很残酷的,战士们远离家乡,总要有个信念支撑,有个人牵挂也是好的,告诉他们,这不是一锤子买卖,挑不上的也别急,前面有的是好女子,最好将紧着那些年纪大的优先,十来岁的就别去凑热闹了,女子是生产力啊,替代不了的。”

杨行潜听得似懂非懂,刘禹已经多次强调了这一点,所谓的生产力就是它的表面意思,一直以来,他最重视的并不是修了多少房子多少路,而是生出了多少新增人口,因此,琼州医院里的最重要的科室一是创伤外科,二就是妇产科,为了保护人口,还破天荒地颁布了妇女儿童保护法以及保护妇女生育健康的新婚姻法,将女子的成亲年纪一下子提高到了十八岁,很多人在这个年纪已经不只一个孩子了。

于是很快,后营就流传开一个消息,只要愿意嫁与琼州军士的女子,马上就能脱离自己的身份,消息传到董秀贞的耳中时,她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说什么一切自由,不过又是个幌子罢了,官家人说得话,从来当不得真。

醒来后才发现,自己成了董家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那些男子不知道被解去了哪里,女子也是寥寥无几,这个结果让她再一次萌生了死志,心想若是当真被哪个大官看中抢了去,便与他同归于尽罢了,谁曾想,同住的几个女子都报名参与了婚配,却没有人来叫她,这个结果让她疑惑了,凭自己的样貌才情和身份,难道还会被人看不上?悄悄一打听才知道,自己竟然没有资格。

她是有亲人死在琼州军士手中的。

又过了几天,当一名同住的女子欢天喜地宣布被人选中时,她才明白,人家没有骗她,就连这个资格也是有数的,而这个时候,她已经不怎么想死了,营里天天要干活,洗衣、做饭、缝缝补补甚至是照顾伤员,只要想做就一定能找到活,有了活干才有吃的,琼州人甚至没有限制她们的行动,更不曾派人看管,可过了两天她就打消了逃跑的念头,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离了这里连方向都分不清,跑出去不是饿死就是落到歹人手中,好歹在这里还能保住清白,有一口饭吃,至于仇恨,在真正接触到琼州的军士后,竟然慢慢地淡了。

她没有想到,那些大头兵不光识字而且知礼,每次帮完都朝她说一声“谢谢”,即使明显投到身上的目光也是克制的,很少会有真正淫邪之人,这样的军队与她听闻的大相径庭,更与史书上那些形容的不相符,居然很有一些秋毫无犯的模样,可她亲眼看到,自己的家被猛烈的炮火夷平,亲人倒在血泊中,也同样是这些军士所为。

一种矛盾由然而生,更让她起了一探究竟之心,由于识字,竟然被分配到了教书的工作,当然不是教军士,他们有专门的文化教官,而是教一些孩童和愿意识字的女子,这份工作不仅有饭吃,还有报酬可拿!

这究竟是一只什么样的队伍啊。

既有霹雳手段又有菩萨心肠,二者在这里高度统一,也让对于这支军队的来源,传闻中的海外之地琼州,有了第一个印象。

每一天,后营里都有婚配成功的女子被送出营去,她们的婚事董秀贞去亲眼瞧过,虽然说比不得高门大户的奢华,却自有一番热闹,通常是由军士的主官作为长辈,文化教官主持,新人身穿盛装,在一众同僚面前起誓相守一生,然后在众人的哄闹中送入专门开僻的帐房,红通通的烛火倒映在帐子上,让人面红心跳。

莫名的她竟有些羡慕,因为相比画在纸上的夫君,这里的女子可以见面,可以倾谈也可以拒绝,不满意了自有上官做主,几次仅有的裁决全都有利于女方,原来人家是真得在保护女子,以至于她竟然有个荒谬的念头。

若是自己不姓董该有多好?

“不姓董也没戏,新法规定女子十八方能成亲,你才多大?”

赵三娘子自从有了身孕,人也活泛了许多,两人经常来往,不知不觉,董秀贞将这个救下自己的女医官当成了好友,几乎无话不谈,闻言面上一红,只听对方又说道。

“你家人的事,与你不相干的,这血海深仇,又像一根刺扎在心里,我家夫君是第一个冲入县城的,照理他是你的大仇家才对,可你要明白这是国战,你我没有私怨,你的亲人大部分是自杀的,还有死在战斗中,你却要向哪个去讨还?”

董秀贞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女子,哪里懂得那些,被她一说,有些哑口无言,可要说放下,又岂是轻易地的,赵三娘明白她的心思,柔声说道。

“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么,家父是个罪官,流放到琼州的,你没见过罪属也该听说过,否则那天就不会拿个钗子想自杀了,我曾经也以为会像你一样,拿清白之躯去和人做交易,为家人换来一点吃食,可最终你看到了,在这军中,我比夫君更得人尊重呢。”

赵三娘面上充满了骄傲,她在营呆了这么多天,当然打听过对方的情形,一听之下吓了一跳,竟然是个外科圣手,军中人人称颂,一点也不夸张。

“我也能像你这般么?”

“不能。”没等她回过神,赵三娘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家夫君不纳妾的。”

让她一下子羞红了脸。

赵三娘开了句玩笑,又正色说道:“规矩就是规矩,你有亲人战死,不能嫁军士,免得心中不舒服,可还有别的选择啊,琼州有大把的好男人可选,等你见识过,一定不会后悔。”

她的话,让董秀贞不禁有些向往,传说中的琼州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让这么多人甘愿为之去死。

“噎,雪花!”

董秀贞理解不了一个南方女子见到雪花时的激动,不过她也感觉到了大营中的异样,随着河北地区第一场大雪的落下,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德祐四年,或者说至元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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