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
雉奴勒住战马,打出一个缓行的手势,命令被一个挨一个地传下去,近三千人的骑队缓缓停下来,按照计划,前面不远处应该是一处事先设定好的补给点。
很快,视线中就出现了人影,走在前面的是机宜司在本地的探子,她只见过一面,可是跟在后面的人,让她的眼神一下子凝固了,整个人呆呆地坐在马上,呼吸急促、心潮起伏,情绪不受控制地波动。
刘禹在济南城呆了七天,等到老爷子的伤势确定无碍,又将注意事项一一加以叮嘱之后,就到了离开的时候。
因为他得到了一个消息,雉奴决定亲自作饵,将元人的骑军引到准备好的战场,并做为主要的打击力量,出现在第一线。
借助机宜司的探报,他预先到达了这个补给点,位于济南路与般阳路的交界之处,一个名叫“王村峪”的地方。
既然是峪,就表现处于大山之侧,此地属于岳阳山的东部,过了山谷,就是般阳路的境内,在探子指引下,赶来的三千骑军分别拿到了足够的补给,包括了吃食、马料、以及饮用水。
如今的济南路到益都路包括了中间的般阳路,是坚壁清野的主要地区,沿途没有任何人烟,土地荒芜、房屋废弃,连水井都给填埋了,如果离开了江流河道,根本无法在野外行军,雉奴选择的这条路,夹在大山和几条江河之间,既不显得偏僻,也不会让人难以前行,一步步地撩拨着敌人的神经。
就连刘禹这个半吊子军师,也不得不佩服她的选择,就像是在驴子的前头吊着一根胡萝卜,虽然看得到却总差上那么一点,心痒痒又无可奈何。
从一付五万分之一比例的地图上抬起头,刘禹立刻感到了一束炽热的目光,从那双清丽的大眼睛里,他看到了毫不掩饰的信任以及依赖,唯独没有情意。
这种感觉十分怪异,这里的人,大都知道两人是个什么关系,雉奴从来没有否认过,可两人单独相处时,更像是亲人,或许这样更加自然一些吧。
从内心说,刘禹也不希望这个小妮子,过早地为情所累,因为他更喜欢,看到那种没心没肺的样子,可惜呀,如今的世道,只会逼得人成长。
“你的礼物,我很喜欢。”雉奴说完这句话,面上莫名地有些发烫,好在刘禹并没有太过留意。
“那不过是个普通货色,滞空时间太短,应用起来还很不如意,等你们用熟了,会有更好的。”
刘禹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那几架无人_机,连民用都算不上,除了留空时间,操作距离、摄像头的精度都很低级,充其量只能说是玩具,不过可以培养他们的操作经验,为将来打下基础。
当然了,送给她的初衷,也只是一个新奇的玩具而已,倒是没想到,实际应用起来,还是有不小的作用的,毕竟比起探子的描述,实时的画面,更具有可信度,精度差上一点还真不是什么大问题,又不是什么面部识别。
很快,队伍就补充完毕,顺便歇息了一下,身后的鞑子骑军,一路上都在探子的眼线中,离着她们始终有大概半日的路程,要不是为了引诱他们,这样的距离不算近,有什么意外也能来得及做出反应。
毕竟,鞑子的大队不可能始终保持一个高速,也得给他们一点缓冲的时间,没过多久,队伍又重新开始上路,刘禹同她并排骑在了一块儿,有几个月没骑过马了,他有一种又新奇,又特别的体验。
“你是如何肯定,鞑子会追着你一直不放的?”刘禹的眼力在穿越之后渐渐在成长,看得出身后的那支骑军,经过了一番锤炼,里头肯定有女孩的心血。
“在龙山镇,我带人歼灭了鞑子的一支百人队,放了一个回去报信,他们知道带头是个女将,还不像疯了似的贴上来?”
简单有效,正是雉奴的风格,刘禹点点头:“太险了,不值得。”
“我省得,不会冒险行事。”在他面前,雉奴一向言听计从,同样的一句话说出来,总会有不同的反应。
“你选定的战场在何处?”刘禹知道她有分寸,也不再多劝。
“临淄县城以西,肘水、渑水、小清河之间,那里看似无险可守,鞑子必然会上勾,齐宝柱和其他的步卒已经提前赶过去了,我在这里吊着他们,等后方的民壮到位,便是决战之时。”
听她一提到这个地方,刘禹马上有了印象,此地在益都城的附近,地势比较平缓,是骑兵比较喜欢的战场,可是各处水网密布,大小河流数十条,将这一带分割成一条条的网格状,在数千年前的春秋时代,就是齐国的发源地。
雉奴的计划很简单,让鞑子以为她们会退往益都城,等到了那一片地界,也绝不会想得到,会有超过二十万人在等着他们。
三条河流加上二十万人,就是她设下的包围圈,为了能让计划顺利实施,她必须带着鞑子骑军绕弯子,给齐宝柱等人留下足够的时间。
得到详细的计划,刘禹马上离开了她的队伍,他留下来也没有用,还不如提前过去,后世那带已经不是鲁省的经济发达地区,就连密集的水网,也因为时代的变迁而无影无踪,临淄县城,这个古老的历史名城,已经几乎消失殆尽,成为了一座省级博物馆。
异时空的临淄县城是益都城的门户,淄水由南向北汇入莱州湾,城里的百姓早已经撤往了后方,原本空无一人的县城,突然被东西两路同时到达的人流挤满了。
从西边过来的是衣甲鲜明的忠武军各厢战士,都指挥使齐宝柱所部两个厢,加上宣帅直领的三个厢,全军一共五万余人,陆陆续续在县城附近集合。
而打东边过来的,则是后方各州府所征集的民壮,为数五万的乡勇,身穿统一发放的布甲,这种厚实的帆布没有太多的防护力,不过聊细于无而已,手持的则是那种定制的红缨枪,他们一路走来,唱着各种乡音俚曲,倒也有几分雄壮。
最后到达的,则是一支庞大的车队,有赶着马、驴的板车,有手推、肩扛、人拉的两轮车,车上是供应这十万大军的粮草辎重,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边。
“京东百姓倾其所有,这一仗,你们不但要赢,还要赢得漂亮,才对得起他们的心血。”
破败的城楼上,刘禹看着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民夫,喟然长叹。
身后的齐宝柱等一干将校,无不是恭身领命,谁不知道,眼前的这位,是宣帅的心上人,撇开这一层不说,那也是李大帅看重的人,年纪青青位高权重,他们如何得罪得起。
“这一片地形平坦,但范围太大,需要改造一番,让鞑子舒舒服服地钻进来,老老实实地引颈就戮。”
刘禹将仔细绘制的地形图在桌子上摊开,指着县城以西的大片空地说道:“马上组织民壮,沿着这条线开挖,包括所有的步卒,在敌人到达之前,一定要完工。”
在他的指挥下,二十多万精装劳力,用后世送来的钢制工具,先是沿着小清河的方向,挖出了三道宽四步、深三步的濠沟,每一道濠沟的口子上,都连接着通往河道的堰口,紧接着,又沿肘水,竖向开挖,将原本阔达百里的战场,硬生生地缩成了不足三分之一,而在这片设定好的战场上,也是陷阱处处。
就这样,用了大约十天的时间,便完成了整个战场的布置,只等雉奴带着鞑子的骑军到达。
玉哇失带着三千探马赤军做为整支骑军的前锋,距离他们的目标不到半日的路程,对方似乎十分警觉,每当他们试图拉近时,都会被甩开,然后再从某个方向出现。
就这样,躲躲藏藏地,他们一步一步地朝着益都的方向前进,这其中会不会有诈?他不是没有想过,也不是没有上报过,可打回来的,始终都是一个答案,如果前方确实是宋人的主帅,哪怕真有陷阱,也得跳下去。
玉哇失没了退路,实际上,从狮子口那场海战被人救起时,他的脑袋已经悬在了腰间,从一个统兵万户,直接涮成了千户,这倒也罢了,所领的三千当中,钦察人还不到一千,其余的,全都死在了冰冷的海水中。
一个败军之将,在军中哪还有什么威信,如果不是阿塔海大帅看重,再一次将他派出带兵,其中未必没有给一次机会的意思。
最后的机会。
宋人十分狡猾,从河间路到此,沿途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哪怕是在松嫩平原的草原部落,也不曾做到如此地步。
这么做,除了一路上没有办法补给,更严重的问题就是失去了对地形的依赖,前路如何,一概不知,这是为军大忌,因此,阿塔海才会顿兵坚城之下,不敢分兵去取各地州府,以防被宋人各个击破。
他们这些骑军,除了担负追剿的重任,还有勘察地形,了解各处山川河流,毕竟那里的水网地带,虽然会带来行动上的不便,可也提供了天然的水源,这是行军所必须的。
“前路到哪里了?”
“回千户的话,前头是金岭镇,过了镇子,就是临淄县的地界,离着益都城不远了。”
他的队伍中有从大都城找来的向导,没有向导,孤军深入就是一件不可测的事,阿塔海绝不会如此用兵,可是这些向导,并非本地人,他们对于前路只知道一个大概,其余的细节,只能靠他们自己去探索。
谁让宋人遮蔽了整路的消息,派出去的探子,连益都城都摸不到,就会被不知道哪里飞来的箭矢射杀,或是优势敌人伏击,宋人仿佛有如神助,他们的行动根本就瞒不过。
于是,才会出现这次进军,一万蒙古骑军,是阿塔海能拿出来的最重要的机动力量,好在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宋人的踪迹,一支为数多达几千人的骑军,领头的竟然是个女将!
根据之前得到的消息,宋人的京东两路宣抚使,正是一名女子,这个发现,让他们欣喜万分,玉哇失的任务,就是不惜一切缠住对方,以待主力的到来。
现在看来,宋人的主帅自知不敌,准备朝益都的方向逃去,当然,也可能是埋伏了主力,在等着他们跳下去。
在玉哇失看来,宋人有埋伏是意料之中的事,正说明他们害怕了,他不怕,就怕没得打。
“传令,加快速度,追上去!”
在陆地上,玉哇失还没碰到过,打得过自己的敌人。